宗信的师傅,怀谷先生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是个很大的局,万物众生皆在局中,无处可逃。在这个大局中又有无数的小局,世人来来往往在局中奔波,渴望着某一天的胜利。殊不知,在一个局中胜利之后,身后还有更多更大更加难以掌控的局。
就如那元霁青釉白龙纹梅瓶中的素心腊梅。当它被人从枝头折下时,以为自己脱离了树干,摆脱了凋谢的宿命。却不知,即便入了温暖的屋里,成了他人欣赏的物什,最终还是逃不了时间与自然地力量。
褐色的枝干已经失了水分,没了早先的饱满,干瘦得很。枝上的花朵已经卷曲成了一团,干枯的黑色下寻不到原本鲜嫩的黄色。若不是曾经见过它鲜艳美丽的样子,谁又能相信眼前这丑陋的东西也有过灿烂的时光。
元商一直注视着那几支梅花。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很,向易却陡然生出一种感觉,似暴风雨前的平静。
向易微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这样说。你若是真的瞧上了那女子,娶了她好好对她便是。”
“我始终不是个好人。这样把她留在身边于她而言并非幸事。”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为了摆脱昭瑾,留在永宁城也只能如此了。”向易如是说道。原来在除夕的宫宴上,乐平治又提到昭瑾公主婚配一事,那话分明是说给元商听的。元商却当众驳了乐平治的面子,他直接了当地说自己已和她人有了婚约。
这婚约自是元商编造的。他说自己与孟衡是三年前在咸武遇见的。当时他奉命随镇国大将军向勉去咸武平定叛乱,却不甚受伤坠了崖,好在遇上了一位老妇人。后来,元商的伤渐渐痊愈了,老妇人病重弥留之际要元商与自己的女儿定下婚约。这位老妇人的女儿就是孟衡。再后来,元商伤愈离开想要带孟衡一起走,孟衡却说自己要留下为母亲守孝三年。
虽是编造的,但元商三年前确实去了咸武,也确实受伤坠崖失踪了一段时间。至于其他的,因为没有见证人,就算有人质疑也寻不到任何证据。
“我已经和父亲说了,若是陛下问起当初咸武的事,他自会见机行事。剩下的就是造一座茅草屋和老妇人的墓了。不过我最担心的的还是孟姑娘这边。虽然之前你说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但难保没有隐患。”
当初,元商告诉向易这个计划时,他是反对的。奈何,元商坚持,而他们一时间又没有其他人选。
“隐阁查不出来的,这世上难道还有人能查到?”
“你难道就没好奇过孟姑娘的身份?连隐阁都查不到的人,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元商听他这般问,蓦地笑了起来,道:“你说对了,我第一次见她,她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元商这一笑,整个屋里的氛围突然就变了,好似从寒冬一下到了暖春。向易也笑了起来,道:“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元商却微微敛了笑,看着向易说道:“我没开玩笑。当初她确实是从扶风阁的屋顶掉下来的。我遇刺的那天,昼陪她又去了一次扶风阁。不知为何,她竟又爬上了那屋顶。”
向易见他说得认真,无半点玩笑之意,便道:“还真是奇怪。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孟衡告诉你她是越国人?”
“嗯。后来我查到越国早在三百年前就覆灭了。现今不过只剩些残垣断壁罢了。”
“难道她是越国的遗民?”
元商默了一瞬,道:“且不论阿衡了。最近安王和陛下那边还得你多注意些。过两日,我要去净月庵小住。”
“好。记得代我和我父亲给长公主问安。”
两人还在谈论着,却听闲云苑院口传来说话声。是两个女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虽然离得远,但元商和向易皆是习武之人,倒是将两人的声音听得清楚。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把腊梅拿来吧。要不我们先回去,等下午做好了梅花饼,我们再带些过来。”
“都到院门口了,下次再给他带来吧。”
“姑娘,你偏心。”
“啊?”
“我们和那宗大人不过见了两面,又是给他梅花饼,又要留他吃饭。我们家公子怎么就没这待遇?”
向易听着两人的对话,悄悄地留意着元商的表情。很明显,元商在听到宗大人三个字是眉头微蹙了下。
就在这个时候,下面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道:“好了,怕了你了。你去把那几支腊梅取来,我先去找元商。”
向易听到女子的脚步声慢慢近了,对元商道:“我先回避了。”
元商点了点头。向易一闪身就隐匿在房梁上。元商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向易整个人窝在房梁上,只露出一张脸。向易一脸无辜地看着元商,好像在问难道我不能待在房梁上。元商本以为他说的回避是避到外面去,却未曾想这人倒是脸皮不薄,竟当起了梁上君子。
就在这时,孟衡已经拾阶上来了。她换上了那面流彩暗花捻金百蝶披风,一张小脸藏在帽中,一双眼有些怯怯地望着元商。
“什么事?”元商淡淡地问道。他从孟衡身上的披风和脸上的神情中看出,这个女人定是有事情要找他帮忙。她没有带腊梅来,没有带梅花饼来,但好歹知道穿上自己送她的披风,倒也不傻。
孟衡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挂在楼梯口的木施上。她走到书案前,缓缓坐下。
“之前你说会帮我找到回家的路,是真的吗?”女人微曲着身子,双手放在书案的边缘,颈微微朝前探去,头微仰着,一双眼深深地将他望着。
这副模样在元商眼里,竟有几分撒娇讨好的意味。尽管看得透,元商却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子自己竟很是受用。
“真的。”元商的语气不觉间也柔和了许多。
女人得了他肯定的回答,身子又往前探了些,语气也变得有些急切了,“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他或许能帮我回家。”
女子心里的迫切在她的眼中和肢体上反映得淋漓尽致,元商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了不满的情绪,语气却是如常问道:“你就这么想离开这儿?”
孟衡显然未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瞬,转而低下头道:“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如何才能回家罢了。”
面前的女人垂着头,两双手紧握在一起。她在说谎,心里面有个声音在叫嚣。元商冷哼了一声道:“那么你嫁给我。以后莫说找一个人,就算你要千万人臣服于你脚下又有何难。”
孟衡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他的眼里已是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元商心里知道,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他知道孟衡性子有些吃软不吃硬,但是此刻的他看到她眼里的水意,竟觉得有些快意,好似自己对她的惩罚得逞了。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娶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孟衡说着眼泪不觉就从眼眶溜到了脸颊上。
看到她的眼泪,元商的眸色深了些,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软了下来。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是伸手拭去了她面上的泪,还停留在她的脸颊边。
元商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道:“如果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就愿意嫁给我?”
元商听到自己的声音里竟带着些无奈的意味。
孟衡听他这般说,眼泪越发止不住了。她吸了吸鼻子,满脸泪水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委屈道:“你又捉弄我。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我喜欢你,是真的。”元商静静地望着她,眼里只有她一人。
孟衡听得他的声音似含了无限柔情,道“你能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