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她在外面站了一会,看着漫天大雨,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来。
那个冬天特别的冷,滴水成冰,大雪连续下了十天,积雪都到了人小腿处。掌灯时分,她还跪在二娘的院子里,身上背了厚厚的一层雪,奶娘打着伞站在旁边,抹着眼泪,却不敢上前为她遮一遮,二娘身边的大丫环抱着小火炉在一旁冷冷的瞧着,悠闲的磕着瓜子,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卑贱的下人,而不是应该享受锦衣玉食的大小姐。
身体已经冷到麻木了,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事而被二娘罚跪。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个家就不是她的家了,二娘的责罚家常便饭,连着下人们都怠慢起来。
屋里的光亮是如此温暖,孩童嬉笑的声音透过窗户和雪花一起落在她身上,落进了心里,冰冷刺骨。
面前的门突然打开,打断了初七的回忆,她回过神来,看到红着眼的小安站在门后。
小安开了门回到桌子旁边坐下,木木愣愣的,脑子里都是在小镇遇到道士后一直到现在发生的事,她不懂,大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他虽然偶尔不耐烦,但是对她很有耐心,不会的会继续教她,不会像之前吃饭的时候那样嫌她烦的样子。
她还不懂,人在俗世里摸爬滚打久了,总是会变的。特别是在遇到和自身相关的事的时候,往往会变的狰狞又可怕。
初七坐在另一边,从遇上小安开始,她总是和她保持在一米的距离,不靠近,不接触。
现在,是极好的机会。
“你看,这是我娘送给我的。”初七从脖子上摘下来一段小红绳,红绳的一端挂着一个小小的青色珠子,浓郁的青色,没有一丝杂质。“那年我娘过世,将这个珠子送给了我,我一直带着。”
“但是我娘去世后,我爹又娶了别人,那个女人怕我分家产,千方百计的折磨我,最后还想要把我送给别人做妾,我……”初七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小安的情绪本来就不好,这下子就更伤心了,想到自己从小不知道爹娘是谁,心里很难过。
“好在这个珠子一直陪着我,就好像我娘陪在我身边,我把它送给你吧。”初七将珠子放在桌子上,往小安的方向推了推。
“不要,你娘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送人呢?快收起来。”小安拒绝道,连连摆手。
“你收留我,我很感激,我没有别的方法来谢谢你,我明天就会去找我舅舅,以后我们可能就不会见面了,这个珠子送给你留个纪念。”
“我不要。”
“你是嫌弃它?还是嫌弃我这个人现在一无所有?”初七难过的低头,对于小安的拒绝显得很伤心。
“不是……我……好吧。”小安无奈,便接受了,准备伸手去拿。
“别碰。”道士突然推门进来,身后是拿着扇子不停敲着手心的晋王,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初七。
初七站起来,警惕的看着他们。
小安心里挣扎了一下,本来想着之前道士的态度,想赌气不听,但是一直以来的信任告诉她,要听话。她的手在青色的珠子上面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初七看着那只手,很是失望,嘴里忽然一声尖啸,声音像是人的指甲在玻璃上划过的声音,让人心里一抖。
很快,声音停止,空气安静下来,初七站在那里,那种诡异的感觉又从心里冒了出来,小安不敢迟疑,躲到了道士身后。
“可恶,坏我好事。”初七恨恨的道,明明她差一点就要碰到了,只差那么一点。
“初七……”小安喃喃,她已经明白过来,这个她早上在大雨中遇到的女孩不是人,甚至是别有目的的接近她。
道士走到桌前,将青色的珠子拿起来,递到小安面前,不一会,一只小小的青色虫子就钻了出来,细如发丝,差不多有十厘米长,此时在道士掌心里游走,头努力的拱着道士的皮肤想要钻进去,但是道士手上的皮肤硬如岩石,它进不去,只能在掌心里打转,很快,便死在了手上。
小安打了个寒战,无法想像若是她刚刚碰到那颗珠子,下一秒,这条虫子就会钻进她的身体里,在她身体里钻来钻去吧。
“这种虫子叫青丝,对人的温度特别的敏感,最喜欢呆在人的身体里,吸食人的精气,可是只要接触到空气,几息时间就会死,这条青丝都长这么长了,看来你害过不少人啊。”道士将虫子的尸体抛向初七,初七接住,直接就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怎么,还想着将它养回来?”道士嗤笑,“忘了给你说,我刚刚给那个虫子加了点东西,现在你感觉到了么?”
初七的脸色很快变了,她感觉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而且温度越来越高,她甚至可以清晰的闻见皮肤在开始散发出焦味儿。
“别说,你穿着这么一身人皮,倒还真的挺像人的。”
初七很痛苦,明明她身上只不过是别人的皮囊,为什么她也会有被灼烧的感觉,于是她伸手直接将那层皮“哗啦”一下撕了下来,没有血肉,只是一具白骨。
舒服了很多,初七扔掉皮囊,骷髅头左右转了转,发出“咔嚓”的声音,她没有看前面的道士,而是偏头盯着后面的小安。
小安脸色白了白,明明初七没有眼睛,她偏偏从眼睛的位置看到了活生生的贪婪目光。
道士移了过来,挡在小安面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初七“咔咔”的活动自己的骨头架子,“我告诉你,你会把龙石给我么?”
“痴心妄想。”
“就是,所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初七哼了一声。
“你以为你不想说就不说?还是,你以为你的同伴会来救你?”道士听着滂沱大雨里另外的声音,从桌子上拿起茶杯,对着窗户直直射了出去,在窗户破碎的声音里,夹杂着一声哀嚎。
初七不动。
一具白骨从破碎的窗户上爬了进来,看身形,应该是个成年女人,她没有右手,爬进来的时候看到屋里的道士,很惊惧,之前她的手刚搭在窗户上,就被道士用茶杯直接打断了。
她很快走到初七旁边,左手比划着,是个哑巴女人。
“我不走,”初七恼怒,“我一定要得到龙石。”
哑巴女人很着急,想拉她,被她一把甩开。
初七眼睛位置的空洞里突然燃起两团绿色的鬼火,直直的看着小安,双手握成利爪,不管不顾,直接扑了过来,小安骇的后退一步,被晋王拉住手。
“站远一点。”道士头也不回的道,然后对着初七迎了上去。
初七到底是修为低了一些,不过一个照面,就被道士一掌拍了出去,肩胛骨直接碎成了粉末。
初七痛苦的倚在墙上,不甘心啊,明明近在咫尺,为什么拿不到,为什么自己要受这种痛苦。以她为中心的空气忽然快速的旋转起来,怨气飞快的绕在她周围,白色的骨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
屋外的大雨下的更猛烈了,一道道白光划破天空,雷声终于不再是捂在云层里,开始咆哮起来,发出轰隆的响声。
哑巴女人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若是她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此时可以看见她泪流满面。
道士皱眉,看来之前是小觑她了,他抽出身后的桃木剑,凝神戒备。
初七的骨架越变越黑,最后黑到极致,竟然泛出光泽来。
屋里的气温很快就降了下去。
“你居然敢将这种地方买下来当别院,我也是佩服你的勇气。”道士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拉着小安站在远处的晋王苦着脸,“这……我怎么知道,真是晦气。”
“小美人儿啊,”晋王看着初七,摸着下巴赞叹,“小安,和她比起来,你可真是长的寒碜了些,亏我还教了你那么多保养的方法,啧啧。”
一旁的小安默了下,没说话,直接一脚踩在晋王脚上,白缎的鞋面上顿时出现一个黑乎乎的脚印。
怨气凝而不散,成了初七的血肉,使她恢复到生前的模样,弯弯细眉,明眸皓齿,只是她的目光是冷的,像寒冬里的冰。
“最后一遍,将龙石给我。”初七冷漠的道,白玉一样的手在空气里轻轻一抓,手上便出现一团黑气,“真是好地方啊,哈哈。”
明明和小安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此时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邪气。
“我说了,别痴心妄想。”道士将手中的剑竖在胸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剑身上一摸,普普通通的桃木剑就泛出橙色的光来。
初七轻叱一声,手里捏着的一团怨气扬手扔了过来,。道士不动,闭着眼,只有桃木剑的光越来越盛,怨气撞了上来,发出“滋滋”的声音,渐渐的被橙光消融了。
“哼。”初七冷哼,五指缠绕着黑色的煞气,对着道士抓了过来,同样,在她接触到桃木剑的光后,无法再近一步,怨气很快被消散。
初七眸光一转,看到远处的小安,轻轻一笑。
一直看着这边的小安一怔,突然觉得脚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黑色的怨气正在顺着腿往上面攀爬,想将她紧紧缠绕住。
可是,初七毕竟小孩子心性,得意的时候忘记了,龙石克天下的邪祟,特别是现在它觉醒了,这个地方如此浓厚的怨气,它怎么会毫无动静。
金光从小安胸口迸出,很快覆盖了她全身,并且快速的向四周扩散,怨气要不被泯灭,要不四散开了。
初七想走,可是道士哪会允许她这么大的祸害出去害别人,将她禁锢在原地,她拼命想挣脱,但是毫无办法,于是她看向一边的哑巴女人,眼里露出祈求的目光。
哑巴女人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转身,消失在金光里。
“奶娘……”初七不再挣扎,眼里突然流出泪来,她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到来。
但是金光她身前停住了,很快被小安收了回去。
“控制的不错。”道士夸赞了一句,从腰间摸出黄符来,将初七定在原地。
“现在可以谈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