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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粉蝶

阳曰旦,是琼州府的一个读书人。

有一次,他从别的郡回来,泛舟海上,遭遇到了飓风,船将要倾倒了,忽然飘来一条空船,阳曰旦急忙跳过去,回头一看,自己乘的船已淹没海里了,风吹得更加猛烈,阳曰旦闭上眼,任由风吹船动。

一会儿,风停止了,阳曰旦睁开眼来,忽然看见了岛屿,岛屿上屋舍连延,好像是一个村子。阳曰旦就划动船桨,靠近岸边,上岸直接走到村子门口,村里十分安静,阳曰旦坐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鸡鸣狗叫。见一家门朝北边开着,松树修竹掩映庭院,当时已是初冬了,院墙内不知道是什么花,一树的蓓蕾,正准备开放。阳曰旦十分感兴趣,徘徊了一下,就走进去了。

接着听到一阵琴声,脚步就停了下来,有一个婢女从里面出来,大概十五四岁的样子,一副恬静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的艳丽。她看到了阳曰旦,立即返身转回去了,一会儿,阳曰旦便听到琴声停止了,有一个少年从里面出来,惊讶地询问阳曰旦从哪里来你,阳曰旦都告诉了他,少年又询问阳曰旦的家族姓氏,阳曰旦又告诉了他。少年欢喜地说道:“是我的亲戚来了。”于是就拉着阳曰旦进去。

院子里清幽雅静,十分美好,此时,又听到了琴声,等进了屋子,见一个少妇端坐着,正在拨弄琴弦,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风采照人。见阳曰旦进去,就把琴放过一边,准备离去,少年制止道:“不要走开,这人正和你有些瓜葛呢!”少妇就问是怎么回事,少年替阳曰旦向她说,少妇听了之后,道:“是我的侄子来了。”就接着问道:“祖母还健康吗?父母年纪多大了?”阳曰旦道:“父母都有四十多岁了,都还好,只是祖母六十岁了,得了顽固的疾病,久治不愈,走一步都需要人搀扶。”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侄儿不知道姑姑是哪一房的,祈望能明白地告诉我,以便我回去了,好告诉家人。”少妇道:“路途遥远,已有好久都不同音信了,在家的时候,我小名叫十娘,你回去之后,只告诉你的父亲说‘十姑向家人问讯了’,他自己就会知道了。”阳曰旦又问道:“姑丈的族姓是什么?”少年道:“姓宴,这里叫做神仙岛,距离琼州有三千里,我也是刚居住到这里不久。”十娘就进去了,让婢女准备酒食招待阳曰旦,酒菜都很新鲜香美,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吃过饭之后,宴生就带着阳曰旦到处观看,见园子里,桃花杏树,正含苞欲放,阳曰旦觉得十分奇怪。宴生道:“这里,夏天不会很炎热,冬天也不会很寒冷,花便一年四季都不会断绝。”阳曰旦欢喜地说道:“这真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啊!我回去之后告诉父母,可以搬来这里居住。”宴生只微笑着,不直接回答他的愿望能不能实现。

游览完毕,回到书斋,点上蜡烛,见琴摆在桌上,阳曰旦便请宴生,弹奏一曲,让自己聆听。宴生便端坐到桌前,抚弄着琴弦。这是十娘从里面出来,宴生便道:“来,来!你来为侄子弹奏一曲吧!”宴生就让开,十娘坐下,就向阳曰旦问道:“你想听什么曲子?”阳曰旦道:“我向来没有看过《琴操》,实在不知道要听什么?”十娘道:“只要你随便出个题目,我都可以演奏成曲调。”阳曰旦笑着道:“就以我在海上遇到了飓风为题,也可以做成一支曲调吗?”十娘道:“可以。”就挑动琴弦,好像原先就有曲谱一样,琴声的调子奔腾激越,静静地体会,真好像还在船上,被飓风吹得摇摇晃晃一样。阳曰旦真是这技艺高超感十分的惊叹,就问道:“我可以学习吗?”

十娘就拿起琴,递给他,阳曰旦试着弹弄了一下,十娘道:“可以教你,你想学什么?”阳曰旦道:“就学刚才那首‘飓风曲’,不知道几天能学得会?先把曲谱拿给我,让我吟诵熟练了,可能会学得快些。”十娘道:“这没有什么文字,只不过是我随心谱成的。”

十娘又取过一把琴,演示弹琴的指法,让阳曰旦跟着自己做,阳曰旦学习了一更的时间,音节大概合拍了,宴生和十娘夫妻俩才离去。

等他们去了,阳曰旦就照着蜡烛,专心地练习,抚奏了好久,顿时觉得领略到了其中的妙处,不觉欢欣鼓舞,抬起头来,忽然看见婢女站在面前,阳曰旦惊讶地问道:“你还没有去吗?”婢女笑着道:“十姑叫我服侍你睡下,给你关门灭灯。”阳曰旦认真一看那婢女,两眼清澈,脉脉有情,神情更是艳媚无比,阳曰旦不觉心动了,就试着逗她,婢女含笑低头,显得很忸怩。阳曰旦更加被她的情态迷惑了,就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婢女道:“不必如此,夜已经四更了,主人准备起来了,你我既然有心,等来日也不晚啊!”这时,忽然就听到宴生叫唤“粉蝶”。婢女忽然脸色大变,十分惊恐,说道:“完了!”就急忙出去了。

阳曰旦偷偷跟去偷听,只听到宴生说:“我本来就说婢子尘缘未了,你一定要收录她,现在怎么样了?”十娘道:“她既然已萌动了心思,也不能留在跟前驱使了,不如为我的侄子,把她放逐到人间去。”

阳曰旦既惭愧又惧怕,回到屋里,吹灭蜡烛,一个人就睡去了。天亮了,有童子来服侍,给他打洗脸水,没见到粉蝶,后面再也没有见到。

阳曰旦心里惴惴不安,害怕受到谴责驱逐。一会儿,宴生和十娘都来了,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事,便考查阳曰旦的琴学得怎么样了,阳曰旦就弹奏了一番,十娘道:“虽然还没有达到神妙的境界,已领略得十分之九了,多加练习,就能完美了。”阳曰旦又请求教其它的曲子,宴生就教他《天女谪降》之曲,指法非常的复杂,阳曰旦学习了三天,才能弹奏出完整的曲子。宴生道:“大概的你都学会了,以后只需要多练习,就可以了。你学会了这两支曲子,以后要学琴曲,就没有什么难的了。”

阳曰旦很想念家里,就去告诉十娘:“我居住在这里,蒙受姑姑抚养,十分欢乐,然而,家里一直挂念着,我实在不忍心。这里离家有三千里,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十娘道:“这不难。你乘来的那条船还在,我给你挂上一张船帆,就可以了。你还没有妻室,我已让粉蝶去了,你不用担心。”

十娘赠给阳曰旦一把琴,又给了他一副药,说:“回去之后,用这药来医治祖母,不仅能把病去掉,还能延年益寿。”于是,就把阳曰旦送到了海岸,等登上了船,阳曰旦寻找船桨,十娘道:“不需要。”就解下围裙,作为船帆,系在船头的杆子上。阳曰旦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十娘道:“不用担忧,听从船飘荡而去,就行了。”十娘系好了之后,就下船去了。

阳曰旦感到很凄凉,正准备向十娘拜谢,然后才分别而去,可是一下刮起了南风,已远离海岸了。阳曰旦一看船上都准备好了干粮,然而只够一餐吃那样,心里又有些埋怨姑姑吝啬。走了一下,肚子有饿了,也不敢多吃,只怕一下吃完了,后面没吃的了。于是,就只吃了一块芝麻烧饼,可是一吃,感觉到十分的香甜美味。余下六七块,就珍藏起来,舍不得吃了,也不感觉到饿了。一会儿,看见太阳快要下山了,才后悔来的时候,忘记索要蜡烛了。

可是,瞬息之间,就看到了人间烟火,仔细一看,就是自己的家,琼州了,十分欢喜,一会儿,就到了岸边,解下船头的围裙,把芝麻烧饼包好,就上岸回去了。

到了家,进了家门,全家见阳曰旦回来了,感到很惊喜,原来,阳曰旦离家已有十六年了,才知道自己遇到了仙人。看祖母已很老了,而且病更加加重了,阳曰旦就拿出药来,让祖母服下,常年积累的病痛,便消除了。大家都感到很奇怪,询问他,阳曰旦就把自己见到的详细了说给大家听。祖母忽然流下眼泪,说:“是你的姑姑啊!”

原先,阳曰旦的祖母有一个女儿叫十娘,生来一副仙人的姿态,许配给了宴生,宴生十六岁进入山林,就没有回去,十娘等到了二十多岁,也没生病,忽然就死了,葬下去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大家听了阳曰旦的话,都怀疑十娘并没有死。拿出阳曰旦带回来的围裙,就是十娘在家的时候系的,又把饼分给大家吃了,吃了一块,一整天都不感到饥饿,而且更加地有精神。阳曰旦的祖母,叫家人打开十娘的坟墓验视,就只见到一个空棺材在那里。

阳曰旦原先聘娶了吴氏女,还没有娶过门,阳曰旦几年都没有回去,于是,吴氏女就嫁到别家去了。

大家都相信十娘说的话,等着粉蝶到来,然而接着一年都没有什么音信,才开始议论准备娶别家的女子。

同属于琼州府的一个县,有个钱秀才,他家有个女儿叫荷生,艳名远播,年纪有十六岁了,议定了婚,可是还没有嫁出去,夫婿就死了。于是,阳曰旦就让媒人去说媒,没费什么功夫就说成了,阳曰旦就送礼物过去。

等娶过了门,光鲜艳丽,真是一位绝代佳人,阳曰旦认真一看,竟然是粉蝶。阳曰旦惊讶地询问以前的事,荷生感到一片茫然,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原来,粉蝶被放逐人间的那晚,就是荷生出生的日子。阳曰旦每次给荷生弹奏《天女谪降》之曲,荷生就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回想,好像领会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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