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回市区的高速路程中,会经过一段横跨在地面公路上方的高架跨线桥。车子走在跨线桥的时候,透过右边车窗往外看去,能眺望到远处的城市核心商务区。夜幕高悬,无数的人造星光把林立的高层大楼装点成一株株璀璨的灯树。丽芙的脸几乎贴到车窗玻璃上,对着远方的壮丽景色情不自禁地发出“哇——!”的惊叹声。
握着方向盘的萨莎噗哧一笑。
“啊,我刚才是不是像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丽芙收回投往窗外的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萨沙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了,一年前我刚来留学的时候,也曾隔着车窗对着刚才你看到的景色发出惊叹。看到你的反应和那时候的我如出一辙,忽然就有点想笑呢。”
丽芙的眼珠调皮地一转:“说到底还是在笑话我。真可恶。”
“咦?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我不管,总之我要求获得赔罪。快点快点。”
“什么嘛?那种耍赖的说法。亏我还特意来接机,我生气了,给我下车,自己走回去。”
萨沙故作生气的话一说完,两人同时忍不住笑起来。年轻女孩子们悦耳快乐笑声中,车子驶过跨线桥,继续奔驰在宽阔笔直的高速公路上。
大概是时间的缘故,攻速路上的行车稀少,萨沙这一路开来几乎就没看到有别的车,此时往前看去,也只有整洁平坦的路面一直往远处延伸。萨沙安心地把车速提升到最高限速,享受疾驰的解放感。从打开了一线的车窗灌进来的风撩起她的一头短发,露出她轮廓尖尖的耳朵。
”对了,差点忘了。”她快速地看了丽芙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前方,恭喜你通过梦寐以求的甄选成为吸血鬼。不当人类的感觉怎样呀?”
丽芙·罗贝尔听了嫣然一笑:“棒极了!”
丽芙和萨莎于两年前于法国认识,当时的丽芙还是没有任何特别力量的一介普通人类,但因为自小就接受以成为吸血鬼为目标的英才教育,所以对度外世界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大概是性情相近的关系,两人一见如故,在短短两天的相处中建立了亲密的友谊。那一次分别之后,两人一直保持联系,却始终没有机会再见面,直到这一次,已成为吸血鬼的丽芙作为血族派出的留学生入读萨莎念的学校,两人才再次见上面。
毕竟是两年没见的好友,从萨莎在机场接到丽芙开始,两人间就似乎有讲不完的话题。萨沙作为留学的前辈,有很多经验可以向后辈传授。而接受“初拥”刚过半年的丽芙,更是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分享成为吸血鬼的种种新奇体验了。两名少女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笑语声洋溢车内,让这段路程不显无聊。不一会儿,车子已快进去市区。
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被车灯照亮的前方路面。
车内的笑语戛然而止。反应过来时,萨沙已猛地踩下刹车并打方向盘。
然而从租车公司租来的这辆车轮胎磨损的程度出乎意料地严重。轮胎和地面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萨莎只觉车子一下子就失去控制,挡风玻璃前的景色急剧向右转。耳朵里听到尖叫声,萨莎却不知道是谁在尖叫。然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砰——”的一声大响,车子猛地震了一下……
“唔……”
回过神来,萨沙发现车子已经停下。额头好痛,大概是刚才撞到了哪里,但应该没有大碍。她抓住方向盘撑起上半身,惊奇地发现面前的挡风玻璃竟然完好无损。
但车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从驾驶座里看出去,都能看到引擎盖扭曲翘起,像是被揉过的纸般起皱。右边的前照灯已完全黑掉,左边的则是接触不良般一闪一闪。真不敢想象从正面看车头会是何等惨象。
萨沙呆呆地坐在那里,脑袋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撞击中清醒过来。夜静如水,路边的草丛里传来虫鸣,空气中传来轮胎的焦臭味。对了,丽芙……萨沙忽然从恍惚中惊醒,正想要转过去确认好友的情况,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她吓了一跳。
有一张脸倒悬在前挡风玻璃外。
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距离挡风玻璃不超过五公分,越过挡风玻璃的上边缘倒垂下来。萨沙猛打了一个寒颤,几乎忍不住尖叫出声。那张脸却就在此时缩了回去。
有个人在车顶上!萨沙忽然明白过来。她急忙把头转向旁边,一边喊着“丽芙!丽芙!”一边在她身上又拍又打。丽芙软软靠在椅背上的脑袋动了一下,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
“……萨莎?……发生什么了?”
“我们发生车祸了。总之快点起来!”
在萨沙的催促下,丽芙似乎清醒了一点。她紧皱眉头甩了甩脑袋,想挺起身子却因为勒紧的安全带而不太顺利。无论如何,看到丽芙恢复意识,总算让萨莎安心不少。
然而,从头顶传来的异响却让萨莎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
首先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擦刮声。就在萨莎和丽芙不约而同地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时,一只长着锋利指甲的手陡然洞穿车顶铁皮。
下一瞬间,车顶已被整块撕烂、掀开。
萨莎尖叫起来,丽芙却牙关打颤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萨莎抬头看去,只见惨白的月光之下,一个人影蹲踞在车顶之上,一只手还保持着将车顶掀开的动作。虽然角度不同,但萨莎认出来了,这人的脸和刚才倒悬在挡风玻璃外的一模一样。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上穿着宛如医院病服般的素白布衣,赤着双脚。男子的头发剃得很短,薄薄一层头发下面能看见泛着青色的头皮。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死人,微微张开的嘴巴随急促的呼吸病态地吐着热气。他的脖子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轻轻扭动,随着这动作,那双茫然涣散的眼睛缓缓从萨莎身上扫过,光是如此就让萨莎感到宛如有蛇从身上爬过般的恶心。
男子视线并未在萨莎作任何停留,然而就在接触到瘫坐在副驾座上的丽芙的刹那,原本似乎毫无焦点的涣散目光一下子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男子的嘴巴张得更开。萨沙看到了,他的犬齿正在伸长。
“‘星光与风请听我号令——’”
萨莎以颤抖的声音念诵。白光仿佛回应她的话般聚集在她右手上。她随即快速地连续做了几个手势,接着一扬手,汇聚在手上的白光便化作一团朦胧的光圈往车顶上的男子击去。
男子立足不稳从车顶摔了下来。萨莎抓住这个机会,急忙让熄火的车子重新起动。车头严重损坏的车子没有辜负少女的期望。萨莎立即猛踩油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那个奇怪的人,越远越好。
然而车子刚一起步,身后便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萨莎从中后照镜确认到奇怪男子跳到后备箱上的身影。她一时往左一时往右地大幅打方向盘,想靠车子转向的离心力把对方摔下去,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因为慌乱中忘了留意前方而撞上了高速公路的中间隔离带,额头在惯性作用下撞上方向盘。
萨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当她恍恍惚惚地醒来,在睁开眼睛之前,耳朵就先听到了某种濡湿的声音。
涌起某种恐怖的预感。额头撞到的地方在痛,胃也在痛。萨莎用力捏自己手上的肉,靠痛感让自己清醒。
濡湿的声音变得更清楚了。
萨莎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了让她大脑空白的一幕。
那男子并未远去,依然蹲踞着处在刚才所处的位置,身前抱着丽芙苗条的躯体。
丽芙一动不动,手脚无力地垂下。男子的脸埋进吸血鬼少女的颈窝,那种让萨莎头皮发麻的濡湿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还夹杂着吞咽声。萨莎忽然明白了,那男人正在吞饮丽芙的血液。
恐惧攫住了萨沙的心脏,冻结她的血液,禁锢她的四肢。她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甚至无法移开目光,眼睁睁开着友人无力垂下的手随着萦绕耳边的濡湿吞咽声,逐渐变得干枯。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原本丰润的肌肤失去光泽,迅速干瘪下去。
男子饮饱了鲜血,松开双手。丽芙变得宛如木乃伊的身体失去支撑,掉回车厢里面,刚好摔回副驾位置的座椅上。
男子从蹲姿起身。月光下,他的下半张脸沾满了血,病服般的白衣胸前和领口也被染成了棕色。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涣散,茫然地看了吓得不能动的萨莎一眼后,他跃下地面,身影消失在公路护栏板后面的野草从中。
寂静的夜色下,响起一声被压抑良久的凄厉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