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弟子知道剑阁长老樊卿和小师叔夭陌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楚慎和陆风颜也不知道，不过这在此时的天晋山并不重要，因为派出搜寻了近三个月的弟子终于有了消息，二师姐陆风颜被救在一户农人家里，三师兄师弟连夜下山，将二师姐接了回来。
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消息。
山内的十二长老和小师叔带着二师姐当夜就闭了关，几百亩的药田不过三日已耗了近半，三师兄、季飞雪陪着大师兄在房门之前执意的风，风雨中宵，一夜一夜彻夜不眠。
三日三夜。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整个大殿安静的像一做坟墓，寂静无声。
第四天的凌晨，楚慎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他推开师棣强行的要去开门，熬了太长时间的眼遍布着血丝，在他的手扯住师棣的衣领的短短的对视，师棣在他的眼底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暴戾。
师棣没有办法再去阻拦。
在他的手触到门的时候，门却开了。
楚慎看到了小师叔夭陌倦怠而冰冷的脸。
他动动唇，发出的声音带了浓重的涩音，“小师叔，风颜她……”
夭陌的眼神凌厉如匕首，沉楚的划过来，她修白柔软的手指扣住他的肩膀，骨骼发出沉重的闷响。
楚慎的脸色更显苍白，却犟忍着不肯动弹半分。
“这是你，和那个女人，欠她的！”夭陌的声音冷硬如冰，瞳孔甚至有那一刹闪过妖娆的魔影。
有人拉住她的手。冷静而淡漠的，拉住她纤细的手腕。
夭陌的手微顿，最终放开。
有烈火灼烧般的痛蔓延而上，楚慎不得不狠狠低头皱上眉。
“进去吧。”
声音温缓平和，不熟悉不陌生，楚慎仓促的抬头，眼睛只来得及瞄见一个模糊的侧影，顾不得再听，忙乱的过门而入，夭陌挣开那双拉住她的手，径自离开。
掌门师尊将这一切揽入眼底，白袍轻扬，唯余一叹。叹这人群纷嚷，尘世无常。
见陆风颜的第一眼，楚慎再那一瞬仿若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将她从寒水潭中救上来的一瞬间，她闭着眼睛躺在面前，苍白脆弱的仿佛随时会在日光中消融的冰雪。
薄而昂贵的被子盖在身上，她从来不曾这样瘦弱。
他将脚步放的极轻，她闭着眼，却有泪水从眼角滑轮下来。
“风颜。”他试探着轻声唤她，声音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并没有声音回应。
生命宛如斜晖落日，光芒婉转后，就只剩那一抹枯槁的尘灰。
陆风颜睁开眼，凉蝶振翅，却终究渡不过沧海，昔日的眼潋滟无双，可如今却只剩下空泛的苍茫。
法力尽废，全身经脉被毁，这一双眼，也到底在那巨石之后的黑暗中被吞噬掉所有的神采。
楚慎，她终究还是，这一辈子，你最对不起的那个人。
樊卿还是剑阁长老，可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剑阁长老。
百年前一魂一魄的封印让他失了部分的法力和记忆，性格本能的逃避让他借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洒脱随性，以垂老之颜示人百年，而如今他镇压的魔魂已释，魂魄归体，可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百年前冷傲狂放的独剑樊卿，还是如今玩世不恭的天晋长老。铭刻进骨子里的人名尘封几百年后豁然揭开，有的却并不是失而复得的欣悦与感伤。世事难料，他们之间已经存在了一场百年之前的临摹。
他跟在夭陌身后，看着眼前那个冰冷而又张狂的女子，白衣缱绻，却偏偏误过了百年。
“夭陌。”他出声低低的叫了一句，中午停了下来。
夭陌仿如未闻，明溪栈道，湿漉漉的水雾在山崖间弥漫，一栋小小的竹楼在雾气轮廓绰约。
樊卿看着她的背影，些许无奈的口气轻叹，上前轻而缓的拉住她的肩。
夭陌转身，细白而修长的手漠然的将她推开，魔瞳如炬，有猎猎的火焰燃烧其中。
“法力尽失，没了压制的封印必然被破，没有心法，颜儿将自焚于火尸骨难存，当初云姐姐将颜儿托付给我们，而如今，你这个做师父的竟就将她照顾成这个样子？！”
“你冷静一下！”樊卿抓住她的手，“我相信师父，他一定有办法可以救风颜的！”
“万一师父他做不到呢？”夭陌甩开他的手，“你忘了百年之前的事情，可我没有忘！师父他也是人，不是佛不是神，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你又要我怎么把颜儿的性命都寄托给师父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我没有忘！”樊卿粗鲁的扯过她的肩膀，直视着那双妖异的双瞳，“这一百年里我试了无数种办法想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甚至抽出魂魄，可我告诉你，什么用都没有，我忘了，可是却又在每个夜的梦回里又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记起来！你怪我没有照顾好风颜，可我是她师父，我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我对他的担心并不少于你，但我们现在能怎么办？我们没有炎族的心法，也没有办法可以将火种重新封印回去，除了等师父，我们能怎么做？你告诉我？！”
夭陌看着眼前冰冷的眼神，一如百年前的寂然，却多出来那么多百年前不曾有过的复杂与挣扎，她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沉落，心就那样静悄悄的空起来。
时光百年，世事乾变，可唯独我们，还都牵强的躲在梦里始终不肯放松一分。
相爱香伤，这几百年来，自以为是的反抗着所谓的命运，可另一边却又对它无比的遵从，拼着命的将彼此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去忍受着那无线的挣扎。
“夭陌，”他深深地看着她，“风颜她是炎族之人，我不希望我们两个的命运轮回在他们的身上重演。”
“可楚慎爱的不是颜儿。”夭陌的脸色肃下来，“既然不爱，又何必总近在眼前。”
“爱不爱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说清的，更不应该由任何人来替他们做决定，这件事情应该让他们自己做主，你又何必处处针对楚慎呢？”
“我不相信楚慎感觉不到颜儿的心意，可不还是把另外一个女人带回山里？”夭陌冷颜。
“有些事情，不就是当局者迷吗？”樊卿冗然苦笑，“就是当初的我们，生死相向了十几年，不是才察觉出自己的心意吗？”
夭陌终究沉默下去。
“好，我会听你一次。”许久后她终于抬头，“可是如果楚慎敢伤害颜儿，樊卿，不要怪我出手干预。”
“需要查那个女人的来历。”顿了顿，她接着说，“虽然只见过一面，可我确定，她决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