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江城离开官道只有一条，却荒芜的并不像一个官道。
陆风颜懒怠的紧紧缰绳，将马匹的速度减慢下来。出了福江城一路向北，不过二十几里的距离，天气就已经变得有些干冷，风沙有些大，让他们不得不配上了面巾，甚至陆风颜的身上已经被强制的披了一件不厚的披风。这一次的风寒染得突然，一直拖着不怎么见好，又已经入秋，楚慎见她执意要走，便事无巨细的一一强制下来。有的时候她虽不满，却也拗不过他冷着脸冷冰冰的样子。
“累了？”楚慎勒住马，抬头稍稍拧了眉。
陆风颜不说话，只微微的点点头。抬眼望向不远的山下，有几缕炊烟袅袅的绕上来。
而天色已经进了黄昏。
楚慎安静了一下，最终从马上跃下，而下一秒，她已靠上楚慎的胸前，她的手接过她手里的缰绳，体温透过披风，一点一滴的蔓延过来。
陆风颜略有惊诧的转过脸去看他。
他看着前方那轮慢慢沉下去的落日，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忍耐一下。看样子这里没有客栈，只能在农户家里借宿一晚了。”
陆风颜慢慢将头转回去。靠在他的身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马慢慢的走，在斜阳下拉出两道长长的影。
“楚慎。”她闭着眼睛，轻声的叫他。
“嗯？”他轻声应了，语气和缓的如同一捧轻飘飘的飞絮。
“没什么。”她什么都没有说，少了几分血色的唇角却悄悄晕开一抹浅笑。
楚慎也什么都不说。只是走了很久，他才突然问她：”你都不问我们一路向北，要去哪里吗？”
“从小到大，我不都是这样跟着你的吗？”陆风颜笑起来，“尤其是刚刚进山的那几年，你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甩掉我吧？”
“那个时候……”楚慎的语气慢慢的暗下去，“明明一个人很怕黑，却还是执意要自己睡一个房间，明明很孤单，可除了师父，却又谁都不肯搭理，明明有一颗古灵精怪的心，却偏偏装的比谁都要冷。”
“那会儿，”陆风颜难得有些纠结的挠挠头，“那个时候在乞丐堆里呆的久了，三教九流见的多了，想要生活就要学会远离所有可能的危险。师父当年虽然收留了我，但我还是没办法确定他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所以就只能远离所有人。”
楚慎什么都不再说，只是拉着缰绳的手指不经意间收紧，骨节分明的手上泛出淡淡的青白。
马匹的速度不知不觉的快起来。陆风颜控制着法力一圈一圈的在经脉中流转，一时也来不及再去追问楚慎突如其来的几分缄默。
楚慎在一个有些破旧的村子里勒住马，几个孩子正在村口玩着中原少见的红土泥巴，见了来人都有些新奇又有些胆怯的看着两匹高高的马，还有马上下来的两个人。
而在不远处简陋的围栏里，已经有几匹价值不菲的好马在埋头吃着草料。
除此之外，整个低矮破旧的村子里，再难觅任何值得了钱的东西。
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有客栈的。
“你们也是来借房子住的吗？”一个稍大的孩子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这里的风大凛冽，孩子们的脸上也都是与中原细皮嫩肉不一样的小麦色。他看了看陆风颜，突然伸手一指：“有小猫！”
两个人两匹马的吸引力在这些孩子的眼里完全比不上一只突然出现的小猫，孩子们立刻兴高采烈的围上来。
“为什么要把小猫放在包袱里？”
“小猫小猫你要吃东西吗？”
“姐姐姐姐你去我家里住吧，我们家里有老鼠给小猫吃！”
“……”
“……”
陆风颜有些诧异的扯过包袱来，才发现一对灵动的大眼正盯着他，客栈里那只喜欢蹭吃蹭喝的小花猫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她的包袱里，还跟着他们一路奔波到了这里。
小花猫对她抖抖耳朵，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竟如错觉般流露出一些笑意。
然而这撒娇的笑意在触及到楚慎平稳如镜的眼神的时候，却一点一点的褪了下去，它眨眨眼，捎带了警戒的无辜的看着他。
楚慎一语不发。
陆风颜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一人一猫的对视。
一个孩子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但我家里住吧。我家里只有奶奶和我两个人，其他的家里都被那些人占了。”
陆风颜在小孩子面前蹲下来，用洁白的长袖替他擦去脸上沾了的泥痕，柔声问：“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小孩子摇摇头，另一个瘦小的小男孩插嘴进来：“他们和我爹爹说是要去关外的人，他们有好几辆车，说是很值钱的东西，有一个人，就是，长的像这个哥哥一样好看的人，给了我爹好多好多钱。”
陆风颜与楚慎相视一眼，“应该是商队。”她转头对小孩子笑笑：“小兄弟，能带我去你家里看看吗？”
那孩子开心的点点头，摸摸小花猫的头，拉着陆风颜的手匆匆的向村里跑过去。
隔着远远的距离陆风颜就已看见坐在台阶上对着夕阳发呆的老人，满头的白发在夕阳下仿佛染了层薄薄的金粉，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脸上皱纹间深蕴的枯槁和苍老。低矮的小木屋沿上挂了一串鲜红的辣椒和黍穗。
“林儿啊，是你回来了？”老人看见孩子进来，苍老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慈爱的笑容，“这两位……是借宿的客人吗？”
“奶奶奶奶，今天让哥哥姐姐住在我们家里好不好？他们还有一只小猫！”小孩子开心的跑过去拉住奶奶的手，一脸希冀的望着奶奶。
“好，好。你说什么，奶奶都听。”老人拍拍小孩子的额头，摸索着拐杖站起来。
“老人家，打扰了。”楚慎对老人微施一礼，将银子放到孩子手里，“这是十两银子，也算是我和师妹来此的食宿费用。”
“不过是借个宿，哪里用得着十两银子！”老太太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拐杖轻轻敲了下小孩子的腿腕，“林儿，还不将银子还回去！”
林儿乖乖的将银子又递回来。
楚慎看了一眼陆风颜，陆风颜思虑一下，将银子接过来，接着却将腕上的一个银链解下来，绕在林儿的手腕上，“这个链子也是大哥哥送给我的，现在我将它送给你，等将来你长大了，就把它送给你看上的那个姑娘，把她娶回家来做媳妇，好不好？”
林儿仔仔细细的看着手上的银链，一双眼睛仿佛泛出了晨曦般的光，“好！”
老人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林儿，进来帮奶奶烧火。两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这乡野间也没什么好吃的，粗茶淡饭，也就将就一下。”
“我们哪里是富贵人家，”陆风颜一笑，“也不过在江湖里讨讨生活，老人家随意便好，我们二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那老人温和的笑，“好好，林儿啊，记得把箱子里的那块熏肉拿出来……”
楚慎轻轻扫了眼低矮的木屋，低声对陆风颜耳语几句，不易察觉的出了院子。陆风颜在土炕上坐下来，压下已经涌在喉咙边的咳嗽。
她不会厨艺，除了法术，连生火也不怎么熟练，在这个时候，也就只能坐视祖孙俩的忙碌。
楚慎回来的时候林儿已经将一锅的粥煮好，看着他带回来的两只肥硕的野兔有些目瞪口呆。
“这里距离集镇太远，只能打些野味。”他接过老人手里沉重的水桶，遥遥的看了眼在土炕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陆风颜，将水倒进门口的水缸，将野兔剥了皮毛，加了水在锅里炖上。若是陆风颜醒着，一定会对他这有条不紊的熟练目瞪口呆。相处了十几年，她竟从来都不知道他那握剑的手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出色的厨艺。
油灯掌上的时候，陆风颜才有些迷糊的醒过来，楚慎摆下碗筷，见她醒了，眉角稍弯了一弯，“怎么样，好些了吗？”
陆风颜揉揉眼睛，这木屋虽小而简陋，却在灶火之畔颇为暖和，一觉睡起来，至少头不再昏昏沉沉的，这几日来，终于难得的有了几分轻快。
小花猫蹲在桌边一动不动，只转过头来对着她急切的喵喵叫。
林儿扶着奶奶将最后一只碗端上来。
粗糙的木桌上难得的摆了六七个的碗盘，即便连碗沿上都是凸凹不清的缺口，可在这热气腾腾的肉香氤氲中，却有一种从来都不曾接触过的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