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焦大,中等个子小平头,见顾客都是一脸笑,笑得脸上麻子挤成一堆,好似新鲜的草莓,生意人嘛,和气生财哩。焦大是苦出身,兄弟仨,排行老大,人就称他焦大。焦大本是农村人,乡下人土里刨食,生计全在土地里,千百年来,土地就是赖以生存的根本。当地建开发区,土地没了,虽说拿了点补偿款,却失去了养家糊口的根本。焦大会细料木匠手艺,农闲时替人家打大圆门花板床盖了帽啦,可是,现在楼房越盖越高,全是钢筋混凝土现浇,好房配好家俱,家俱越来越先进,越来越洋气,电话一打,整套家俱就送到家,谁也不愿耗时耗力打那种土里土气的老式家俱,那种老式大圆门花板床光是搬运费就比床的成本高哩,白送人还不要,老手艺不兴时啦。树挪死,人挪活,焦大就到城里做起了买卖。
老屋拆了,他就狠狠心,东拼西凑在城里买了一套三居室,把二老接到城里住。乡下人进城诸多不适,他形容套房像笼子,哪有乡下住得宽敞?可是就这小小的笼子,价格出奇贵,略微装璜一下,处处精打细算,还用去了十多万,加上买房欠下的,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哩。焦大家底薄,老父老母没有老银子贴补,三兄弟也是各人管各人,谁也帮不了忙,窟窿得自己补上。
冷是冷的风,穷是穷的债,借钱还债,无可厚非,还得养家糊口,孩子上学费用出奇的高,为生活计,他摆摊卖肉已有七八年了,起初没有经验,不但赚不到钱,有时还亏本。焦大肯吃苦,也善于动脑子,农贸市场是个大学校,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焦大很快就领悟到了赚钱真谛,经商精商,诚商喝汤。
与焦大相邻的肉摊主桂英,是个正直的中年妇女,她看到焦大跟着别人卖不良肉,就经常敲打,劝焦大凭良心做买卖,不能赚昧心钱。起初,焦大还梗着脖子振振有词,说这年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饿煞胆小的,撑煞胆大的,别人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不抓紧赚钱,哪个来替我还债?哪个来替我养老的小的?
牛下水服酸醋,黄鼠狼怵螳螂,焦大发起火来能一头撞煞牛,想不到竟被桂英降服,也许这就是正直的力量吧,焦大慢慢地变了,案板上的肉也变得正宗了。
彭晓珍在一排排肉案前边走边看,最后停在焦大的肉案前。肉案上,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光鲜的筒子骨,彭晓珍“慧眼识珠”,不愧为老司务长嘛,一眼就看出这是新鲜骨头,便问:师傅,你的筒子骨多少钱一斤?
焦大睥一眼,似笑非笑,拍拍大腿:怎么说话呢,大妈,我的筒子骨在这儿,不卖。
彭晓珍意识到失言,指了指肉案上的骨头,歉意地笑笑:哎呀,年纪大啦,嘴里没把门的了,你别介意。我说的是这筒子骨多少钱一斤?
焦大油光光的麻脸上立即堆满笑:卖是卖四块五呢,给你算四块吧,生意难做哟,你老要几斤?
彭晓珍:嗯,来个三斤吧。
焦大:好嘞!
焦大飞快地将骨头称好重,咧嘴一笑:嘿嘿,你老人家运气真好,要发财,喏,三斤二两,算三斤吧。
彭晓珍:嗳,你说我运气好要发财,三斤二两骨头就能带来好运啦?
焦大:三斤二两骨头,四八三十二,四块一斤,四四﹙事事﹚如意,找你八十八,八八大发哩。老人家牙口不好,我跟你剁小点。
彭晓珍:你真会说话,听得人心里热乎乎的,麻烦你啦。
焦大:应该的,让顾客满意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筒子骨是刚从前腿上拆下来的,新鲜着呢,嘿,跺起来叭叭响,嘎嘣儿脆。
焦大对着彭晓珍笑,麻脸挤成一堆,彭晓珍看着“新鲜的草莓”也被逗笑了:
老板,也太神了吧?骨头剁起来不都是叭叭响,你以为是劈柴火呀。
焦大:福地福人蹲,好骨福人啃哪。
焦大飞快地将剁好的骨头装袋,“叭”一下扔案板上,拍拍手点上支烟。
彭晓珍忍住笑问多少钱?焦大爽快地说,取整,你给十二块得咧。
彭晓珍笑着掏钱:这位老板真和气。
焦大得意地喷出口烟:嘿嘿,和气生财。
彭晓珍:一斤骨头减五毛,还有二两不算账,一里一外少了两块三哩,像这样卖,你不怕蚀本?
焦大:嘿嘿,生意难做,薄利多销,盼的回头客。当然,也不是一沓二十五都这样优惠,我还要不要活了?仰面看人,低头斫肉,就冲你这大年纪,又是慈眉善目的,也应该照顾点嘛……现在构建和谐社会,不是说要尊老爱幼吗,我这也算是对你老献爱心喽……你老别急,慢慢找。
彭晓珍掏遍外衣口袋,只找到一些毛票几枚硬币,遂从里面口袋里,小心地摸出一张百圆大钞递过去:喏,这是一百块,你找零吧。
焦大接过钱,用手指捻捻,仔细照照收好,从身上一沓伍拾圆面额的钞票里抽出一张,顿了顿,飞快地用眼角的余光睃了睃彭,见彭正在察看买的骨头,随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易察觉地笑了笑,神速地调换了另一张伍拾圆面额的票子,塞到彭手中。
焦大:喏,这是伍拾,你老拿好喽。
焦大动作麻利地又递上六张伍圆面额的票子盖在上面:这里是三十。
焦大见彭正在查验手中的钞票,急忙又从围兜里摸出八枚硬币,故意一枚一枚地数给彭:一、二、三、四……喏,这是八块,收你一百,找你八十八,拿好啰。
彭晓珍忙不迭地点头:嗳,嗳。
彭晓珍手上塞满了小额钞票,也顾不上仔细看了,一齐塞进口袋,拎起马夹袋欲走。
一青年妇女走来问:师傅,这筒子骨多少钱一斤?
焦大:卖是卖四块五呢,给你也算四块吧,喏,这位大妈才称的,生意难做呢。
青年妇女:那边只卖三块八,骨头比你这里的新鲜。
焦大:八八钱,八八货,八八生意八八做,认头戴帽子,认钱买货。
青年妇女撇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离去。
焦大见彭晓珍踟踌不前,对彭晓珍笑笑:老人家,你并不吃亏哩,三斤二两骨头,只收了你十二块,算算,划不划得来?
彭晓珍懊恼地摇摇头,嘟囔了一句“又被忽悠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