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有些不屑的声音。
似乎有人默默地背负着这样一个越来越重的壳,感觉到心脏已经不能负荷的痛,可是却束手无策,也无能为力。
我很畏惧,每次看到杜沐的时候,总会产生很大的不安,我在想:是不是以后的生活就这样了?未来没有?理想谈不上?
因为她那双圆眼睛那么怨愤,让我觉得喘不过气。
愤怒有时候就这样战胜了遗忘,最重要的是替代了回忆。
杜沐睁开眼后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竹椅上,神情恐怖切哀戚的笑脸四处张望,她看到了郭帅,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她的手像爪子一样卡住了我们干瘦的喉咙,这时候,内心的我们全然安静了。
缓慢地说起话来,语气中传达出某种可怕的认真来,“你是?”
郭帅望见她一脸严肃,并未开始寻根问底,但那目光却令他感到十足狼狈。
夏天过去了,秋风在树叶中瑟瑟作响,这种声音提醒着人们,狂欢正在离去,盛会即将离去。
“你就是杜沐?”
杜沐点头。
当然,郭帅的存在以及他所要做的事情,我之前也已经跟杜沐说过了,所以看到一个身穿白袍的俊俏男人,并未觉得有任何的惊异表情。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在宛如做出如此重大决定之后,你是否认可她的初衷?”
杜沐谄笑,“愚昧与幼稚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我从来都不会认可的。”
杜沐重重地坐在竹椅上,一只手托着脸,扭向一侧。她在恼怒,面相滑稽而痛苦,看上去比平静的悲苦更加可怕。
她的精明忽然如同火焰一般在她的心中燃烧起来,她第一次明明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无奈的“必然”潮汐,她为所有过去曾经生活过、如今正活在跟她共同世界的人、以及将来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人感到快感。
杜沐知道郭帅的意图。
所以她的言语不是虽然截然的沉静,就是吐出迥然的嘲笑。
郭帅看到杜沐才知道宛如的分裂是多么难以治疗,因为杜沐对宛如的一切都很反感,甚至是抗拒,无论他现在询问她什么,都没有得到任何肯定的回复。
我开始有点着急了,内心涌起了一阵悲悯之情,不为自己,而是彼此相怜,为宛如那些浪费掉的时光,混乱的生活,还有之前因为我们几个盲目摸索的生活片刻感到悲苦不已。
“好,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苟同,但是我希望你相信一点,对于你和其它人格来说,分裂不是美好的。”
杜沐安然,没有回复,内心的怨恨只是更加的激烈,她只想着宛如竟然想尽办法出去她们的存在。
杜沐紧闭着嘴,没有一个字可说,所有的话都像冰一样被冻住。
“走入黑暗。”郭帅让杜沐回去了,当他数完数时,宛如就会回来,并且记得此次她想记起的谈话内容。
他需要对我们一个个做出了解。
“进入光明。”叫回了宛如。
宛如睁开双眼,朝两旁看了一会儿,然后全身开始抖擞。
“郭医师,就是这种头痛,我无法抗拒。”
“你记得今天来我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事吗?”
她又朝四周看了看,仍然觉得有点晕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你被替代,幸亏廖穆晰,我说的是另外一个你,知道今天必须得来我这边治疗,不过,期间应该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延误。”
“不记得。”恐慌的毒液在宛如的血管中沸腾,愁苦缓缓的煎熬着她孤独的内心,失去泪水的眼睛空洞地睁开,枯瘦而苍白的脸,仿佛死神,抽搐失控的嘴唇,悲哀地颤抖,宛如充满了痛苦和焦虑,就像在干草堆上苟延残喘------“我从来就不记得。”
郭帅叹了一口气,“我们必须想办法去解决这个现象。”然后郭帅告诉宛如他要在我们几个人格之间安排一次沟通。“唯有如此,才能治疗你的遗忘。”
宛如摇摇头,“对不起,郭医师,你总是不断向我提起其他人的事儿,但我的内心并没有真正接受她们的存在------”宛如的双唇开始轻轻颤抖。
郭帅走到她身边,“不需要道歉,以前我见过很多处理过多重人格的医生,他们说过,患者在治疗的初期阶段,都会出现几近排拒的防御心,我不会放弃对你的治疗,但是,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势必会和其他存在的人格面对面。”
宛如用手轻抚了自己的脸,“我尽量,郭医师,但是好艰难。”
“你无须把负面的事物转化为正面,只要对你的愿望付出爱就行了,因为你想要的东西的创造过程会取代负面性,命运无关几率,而关乎选择,生活和性格也一样,关乎选择。”
郭帅蹲了下来,“人生并非随机发生,而是跟随着你展现,你的一切生活都握在你自己手上,你想到、感觉到的所有事物,都将决定你以后的人生,记住:你现在已经够好的了。如果你曾经做错某件事,那你从那件事情中获得了领悟,得知了些什么,并接受它发生的事实,就已经是中赦免了。”
郭帅的每一言,每一字,都看穿了我,也滋润了宛如的内心世界,让她的斗志更加昂扬,虽然并没有让宛如完全释放,但是至少,她可以坚定现在的立场,并且试图去了解我们。
车子绕着山路沉重、吃力地向前爬去。
返家时,她的泪水已经湿润了,这引起了旁人的注视,我是唯一能听到她脑中回音的人:“没有其他人,只有我,我是唯一的一个,感谢你们存在在我的世界,无论你们怎么伤害我,无论我多么微不足道,谢谢!”
虽然听起来很怜悯,但是更多的是心痛——只有她一个?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事情进展得比较顺利,宛如也有在继续接受治疗,艾斯丽和杜沐有时候出来串串场,但都没什么大概,而杜沐则是被适当的限制住。
我依旧负责协助宛如的一切,满心希望一切能够这样继续保持下去,或许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必融合,如果无法成为真正的人,这也算是不错的生存方式。
她按照郭帅的指示去做,所以现在她开始着手自己的DJ职业,最重要的是,她要完成自己一直以来未曾完成的追求:宣扬和平,宣扬一切美好事物。
那些听起来依旧那么虚幻,可宛如至少成功过。
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她碰巧和孟德伟一起上班,或者轮班。在整个严冬里面,悲伤的阴影逐渐消逝了,但那个失落、黯淡的面容却会不时地闪现出来,就像记忆中的丛林的神像一样,当一切模糊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叫醒你。
有时候我总会因为宛如那无边无际的哀怨去联想到——黄泉路上,谁的温暖能为这无辜亡魂稍增慰藉,而这数量也颇多,足足五个。
起先的时候,宛如还只是电台编辑,有很多前序工作需要去完成,真正做到播音节目的甚是很少。
我蹙眉不语,只是静然观望。
每天就是写节目稿,现在的加班熬夜倒是不用杜沐出来了,宛如很自觉得完成,毕竟现在杜沐神色一时惨淡,总是在怀念她的司徒帆,更是希望早点嫁与他,可是宛如这般闹法,倒也全然打破了她的全部计划。
机会也算一个,没有杜沐的强制干扰,至少宛如在其他方面的追求会稍微顺畅一点。
编辑新闻稿件,我看到就头疼,而且这里面的人多少也没一个省油的,为了能争上那电台DJ的栏目主持,基本上也都“百花齐放”,特别是宛如,因为她是以面试第一名的成绩角逐进来了,难免惹人排斥,但相对与宛如来说,其实一切简单,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一番事业,而是找回自己最初的追求,最初的执着。
那天,电台领导给各个新员工布置了一篇稿子,是要拟在后天给DJ做报道用的,主题这次可以随定。
宛如没有心思回到自己的住所,因为那里的环境会让她的思绪无法沉静,所以独自一人留守在办公室里面。
是日阴雨如愁思,绵绵铺洒天地,雨丝簌簌轻打在玻璃窗前,宛如转头观望,觉得是时候回去,以免大雨倾盆,到时候难以回去。
走出了电台大门,这栋楼的一望无际,眼前雾雨如烟,新柳吐绿,丝丝冷雨沾上宛如脸颊,她心中空茫茫又似绽满莲华。
“是你啊!”宛如惊怔止步,“小伟啊!”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小伟嘘寒问暖,雨伞盖过宛如的头顶,目光温润,将一方白色手帕递上,看到宛如怔怔地看着他毫无反应,便踮起了脚尖,亲手为她擦去鬓发上的雨水。
宛如缄默良久才回答刚才小伟的问题,“没有,我只是在这边赶稿子。”
“很好嘛,你写得怎么样了?”
“我没有写多少,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兼职的DJ,稍微做了一点报告而已!”
宛如点点头,但是还是有点羡慕,因为他已经有栏目给他播音了,而且是夜间比较黄金的时间段。
雨丝渐浓。这时候的雾气温柔且令人昏昏欲睡,一阵阵阴冷、欢快的风儿轻轻拂过他们两个的脸颊,小伟看着宛如,如此近距离,又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看着她,皮肤暗中透白,眼睛就和的她名字一样婉约可爱,浓密的黑发从中间分开。
宛如并没有发觉,只是转眼过去看了他一下,便若无其事的淡定下来。
来到宛如家里的门口,小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宛如,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了?”
“做些什么?”宛如眉头翘起,但是我让她头痛了一会儿,因为有点兴奋了。
“记得我们两个之前说过什么吗?”
宛如印象隐约,并未全然记起,只是微微点头。
“那好,我们现在进来电台的原因,相信有一部分是为了我们彼此的事业和其它的一些状况。”
宛如静心听他讲解,由衷被激情烧得六神无主,亢奋得难以自抑。她听见狂热、难以表达的欲望在呼喊,感到一种无处释放、昂扬斗志的迷醉和激动。
可是宛如一直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居心,一个富奢子弟,为何如此热衷于这种无谓的追求。
宛如问了个究竟------
“其实,我并非那么富裕,我本身就是一个乞------”
暴雨雷鸣掩盖了小威的声音,听起来便觉得不那么真切,起初犹疑梦中幻觉,这幻觉却越来越近,越来越真,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小子接下来的言语------一道闪电劈开黑漆漆夜空,黑暗中只听见小猫的哭哼,小狗拴在栏杆上想要摆脱缚住脖子的绳索。
“你说你是什么?”宛如追根究底。
小伟心中猛然疾跳,抬头仰望,从上面的缝隙望见艳红的半边天,似乎依稀看见自己的过往。
暗夜雨幕,悄然听见小伟轻唇抿动,“乞丐。”
------
外面风雨扑打进来,淋湿了两个人的脸。
后面是宛如那栋孤零零的房子。
说到这里,小伟悲哀得难以自禁。
宛如并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抚摸了一下小伟的头部,她的这一举动倒也着实让我觉得震惊却也温馨。
宛如把他请到自己的家里来,这是她第一次带一个自己认识并且放心的男人来到自己的屋子。
此夜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似清明,入夜重门静,繁星夜静点缀晚空,弯月悬穹,乌云时遮时散,银光微洒,屋下悠然荡起秋千影,残花落于旁,宛如的小屋恰似酩酊醉汉,浮浮沉沉,阴霾恐怖。
小伟喝了一口茶,便徘徘徊徊地述说起自己的事情,尽管如此,记忆到底还是一步步远离去了,小伟似乎想要忘却的东西委实太多。现在如此追踪记忆的轨迹去描述这些事物,我不时感到惴惴不安。
“我希望自己体内有个场所,可以把这些记忆统统堆在那里,化成一摊烂泥。”
宛如轻微点头,怜惜之语涌出嘴口,“为什么?”
“乞丐,是我以前一直在做的事业,可能用‘事业’这个词来表达会让我着实舒服很多,不管怎样,它毕竟是我现在所能拥有的,属于自己的自由。”
小伟的心情浓重,他死命抓住这些已经模糊并且宁愿它时刻模糊下去的记忆残片,敲骨吸髓地利用它来向宛如述说,“我高中毕业之后,就去做了乞丐。”
小伟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他的脸剧烈地抽搐着,哽咽地把话继续阐述。
“那段乞讨生活差不多延续了一年之久。”
“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办法,父亲在我高二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改嫁之后,我便被遗弃------”小伟淡笑,“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遗憾或者是说怨恨的,相反的,我只想因为那时候的那段经历去实现我现在的追求。”
我开始心酸了。
“你怎么了?”小伟看到宛如敲打自己的脑袋,她说,“没什么,可能我体内又有谁在作祟了!”
听他说完这些,宛如将手搭在他肩上,因为她能完全明了他的感受,想象得出他当时经历的是怎样一种苦头——克服心中创伤的痛楚。
“所以我知道那些人的痛楚和他们内心的苦闷,我们是社会最低等的人物,却可以看见最真实的人类心灵,他们对我们的蹂躏、欺负、打骂------”
之后,小伟便在抬眸的刹那,空气凝结,时间停止,他微瞌双眼似睡着一般,外面的雨稍微减小了,滴下的水令到处泥泞狼狈,如同宛如扫上泥污的裙摆与湿漉漉的鞋袜。
“所以我现在才想要为这些人多做些事情,和平不只是存在于那些鏖战的烟火之中,更存在于社会的人文关怀之下。”
宛如点点头,“但是你要知道,在这期间我们会很累,因为大学的时候,我业余的时间全部都贡献在宣传这些东西上面,甚至是苦学英语,把自己的一些理念和学说翻译成外文,投稿到全世界各地的报刊杂志上,虽然那时候很劳累,但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怀,甚至得到了国内外领导的好评,但之后,家庭缘故,我只能放弃。”
“那好,我们明天开始就计划这些事物!”
宛如会心一笑,但是,还有点疑问,看着衣衫整齐华丽的大学生孟德伟,却完全无法想象之前衣衫褴褛的他,“你现在还有在乞讨吗?”
小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