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吧，卫辞年承认，他是真的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节奏了，一个阿染就快把他折腾得很想现在就逃了。
先从动物园玩起。
买了票进去，阿染兴致勃勃，不时发出“啊，这大象怎么被拔掉了牙齿，太残忍了”或者是“河马好臭好脏”的惊呼，再不然就是偷偷喂小熊猫吃饼干，完全罔顾动物园的管理人员在旁边竖起的那块“我不爱吃你的食物”的牌子。
“阿染，你没看到旁边的告示牌吗？”他只好伸手指给她看。
“我帮它们加餐嘛，有什么关系？”阿染振振有词，“就像我半夜饿了，也会找东西吃的嘛，只不过它们找不到而已，那我就做做好人喂它吃了。”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逗那几只小熊猫，让它们提起前腿，后脚踮着，像人一样站在那儿，圆圆眼睛跟着她的手指一会儿朝这边走，一会儿朝那边走。
“你小心被人看到。”卫辞年无奈，只好抓起她的手臂，把她朝观景高架桥上带。
阿染探头朝桥下看，突然异想天开，“你说，我要是朝下面这么一跳……”
“很简单，”卫辞年耸了一下肩，“我保证你片刻工夫就会被下面放养的老虎狮子撕成碎片，即便我想救你都来不及。”
阿染同意地点头，然后跟他说：“那我还是先把你推下去好了。”
卫辞年顿时怔住，阿染看他那模样，顿时大笑了起来，末了手一伸，朝远处一指，“那只狼在便便呢。”
卫辞年无奈摇头，“你能不能看点别的？”
阿染却依旧盯着那只灰狼，看得聚精会神，还不忘去拍卫辞年，“帮忙看一下狼便便要多长时间。”
卫辞年看看周围其他人古怪的眼神，只好当作没听见她这句话。
片刻后，阿染突然拧眉看他，“那个……”
“怎么了？”卫辞年疑惑地问她。
“那只狼它便秘了吗？”阿染一脸认真。
卫辞年彻底无语了，干脆拉着她转身就走。
“我要去看猴子！”她却大叫，挣开他的手跑下观景桥朝猴子笼方向跑过去。
卫辞年只好无奈跟上她。
猴子笼前围了很多人，虽然有告示说不让游客给猴子喂东西吃，但是大家看它们那么好玩，还是偷偷朝里扔了不少东西，可惜就是铁丝笼的空隙很小，很多东西都丢在了外面。
阿染看看地上那一堆东西，然后跟一只猴子对上了眼，故意拿着手里的东西引它。
“你做什么？”卫辞年疑惑地看着她。
“等着看精彩表演。”阿染对他打了个响指，然后继续逗那只猴子。
猴子渐渐被她吸引，着急地看着她手里的食物，突然蹭蹭蹭攀到了铁丝网上，两只手从铁丝网的网眼里探了出来，对她伸去。
阿染哈哈一笑，把手里的桔子朝它扔过去，卫辞年随即就看到那只猴子眼急手快“嗖”地牢牢抓住她扔来的桔子，然后吞进嘴巴里。
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出，周围的游客顿时大笑起来，一起给那个猴子鼓掌。
阿染骄傲无比，继续扔东西给那只猴子吃，而它也很配合，几乎无一失手。
卫辞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她揪出人群，“你是想让动物园的人等会儿来抓你吗？”
“你不觉得我跟那猴子配合得很好吗？”阿染煞有介事，“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到动物园应聘？”
“你还是先考虑一下我说的上学的事情吧。”卫辞年无奈摇头。
“我才不要！”阿染别过头去，一眼看到熊猫馆，她欢呼一声冲了过去，“国宝国宝，我要看国宝！”
可惜国宝在睡觉。
阿染大为扫兴，盯着那只睡在外面，拿屁股对着游客的熊猫碎碎念：“快起来快起来……”
“妈妈，熊猫也要睡午觉吗？”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阿染低头看去，就见一个漂亮水嫩的小丫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熊猫。
“那当然，”没等人家老妈回答，阿染立即接话，“国宝懂不懂，就是大牌啊，要给出场费的，不给它就会一直睡一直睡……”
“胡说什么呢？”卫辞年一手敲上阿染的头。
突然有人轻笑了一声，“卫律师？”
阿染朝那说话的人看去，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温和女子正含笑站在那女孩身后，手里拿着相机，想来是要给女儿拍照，不过，她也认识大律师？
卫辞年见到熟人，轻笑开口：“怎么你们也在这里？”
“我带女儿来玩，这位……肯定就是我老公说的那位阿染了？”她耸了下肩，随即又笑了，“果然让人印象深刻。”
阿染磨了磨牙，偷偷凑近卫辞年，“她是谁？”
“张律师的妻子，姓李。”卫辞年低声告诉她，随即又说：“不要做没礼貌的事。”
阿染立即白他一眼，“我看起来就像是惹是生非的主吗？”
“有点。”卫辞年说着话就拉住了她，随即跟对面的人点了下头，“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嗯。”对面的女子点头，看着他拉着阿染匆匆离开，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出了熊猫馆，阿染跳来跳去，“我还没说什么话呢，你跑这么快干吗？”
“免得你胡说，什么出场费？”卫辞年想到她刚才歪门斜道的理论，有种很无奈的感觉。
“本来就是，大牌嘛，”阿染气哼哼地朝前走，“我知道，你是怕让熟人看到我跟你走在一起，给你丢人嘛。”
“我没那个意思。”卫辞年连忙跟了上去。
好吧，他得承认，虽然已经有几天了，可是看到阿染穿得那么夸张，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不过，他并不是因为那个理由才把她拉走的。
这个阿染，分明就是个危险分子，还犹不自觉，再待下去，还不知道她要教张律师的女儿什么奇怪的东西，张律师一向爱女如命，万一知道这事，回头肯定找他。
所以，还是赶紧走人比较好。
“我要去看海狮表演！”阿染依旧气哼哼的，左右辨了一下方向，索性朝人更多的地方挤。
既然他怕丢人，那就让他更丢人好了。
正是海狮表演之前的例行活动，负责训练海狮的两个男孩子正在让它在水中游出不同花样来，可是那只海狮不知为何突然从水中一跃而起，随即滑到一边去，摇摇摆摆的便想逃到馆里去，但是那门却是关着的，它不得其门而入，左右为难的样子顿时惹来众人一阵笑声。
阿染看得兴高采烈，随即偷看一眼卫辞年，却见他站得够远，她一恼，索性走过去把他拉过来跟她站在一起，让他好好丢人，“你不看吗？”
表演就要开始，其中一个男孩拿起了话筒，对着观众开始做介绍：“走进欢乐世界，走进蓝色海洋，欢迎大家来到我们海狮表演馆，大家可以看到，现在台上的这位呢，就是我们海狮表演馆的大美女毛毛小姐，你们看，毛毛小姐已经迫不及待地和大家招手示意了……”
突然有细碎声音响起在阿染耳边：“这男孩子的声音真好听。”
说话的是个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衬衫牛仔裤的打扮很休闲。
“长得也很帅。”另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娇俏女子笑着接话下去。
“怎么，小北，你有了季南涛还有心思花痴别人？”最后一个则是一身标准OL装束，笑吟吟地说完后又去看那打扮得很休闲随意的女子，“还有你，少淇，魏公子今天中场休息吗？你居然还有闲暇时间管别人的声音好不好听？”
“他休不休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休息，”那休闲装扮的女孩子整了一下头发，又继续看着那训海狮的男孩子，“碎碎，你真的没发现那男孩子的声音很好听吗？”
“长得也真的很帅呢。”长头发的女子配合地点头。
OL装束的女子很无奈，“怎么，要不要上去跟他打个招呼，然后问人家要一下电话号码，最好连人家身高血型家世全部问清楚……”
“我可不敢，”长发女子笑了起来，“我怕季南涛追杀我……”
“我也不敢……”休闲装扮的女子话音未落，阿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们不敢，我敢！”
她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朝阿染看过去。
阿染笑眯眯地回看她们，“你们谁准备要他的电话号码？我帮你们要。”
“我们……我们只是随便说说。”休闲装扮的女子很尴尬，那两个女子一样，同时点头给她看。
“切！”阿染很不屑地瞄着她们，“那开什么玩笑？”
卫辞年移回目光，发现她的小动作，皱眉看她，“你又搞什么鬼？”
“她们喽，说得那么大声还以为别人不知道，我好心帮忙，她们又说是开玩笑。”阿染指了指身旁的女子，然后非常不满意地发现那三个人看着卫辞年的眼神亮了一亮。
这个大律师，还真是招人注目啊……
她有些咬牙切齿。
“非礼勿听。”卫辞年淡淡地看她一眼，随即继续看海狮表演。
阿染有些郁闷，紧紧抿着唇，看着身旁那三个女子交头接耳地说话，然后不时偷瞄一眼大律师。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更加郁闷了。
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票眼神，难道大律师就不能不要招摇？
阿染闷闷地看着海狮在水中做着圆舞动作，激起一圈又一圈水花，看着它在水中顶球，那球被高高抛起，随即又稳稳被它接住，看着它穿过训练员手中的套圈，一个精彩的跳跃动作，引来全场喝彩。
一圈表演结束，那个男孩子拿着话筒终于说出最后的结束词：“非常感谢大家的捧场，我们这一次的海狮表演就到这里结束了，谢谢大家对毛毛的掌声鼓励……”
“等一下！”人群中，阿染突然手一伸，大喊了一声。
拿着话筒的男孩子一下子就愣了，呆了片刻后只好继续扯下去：“不知道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呢？”
“麻烦你，把你的姓名、身高、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电话、手机、E-MAIL……全部都告诉我！”阿染再次扬声开口。
众人的眼神顿时“哗”地再次朝她看来，同时“哇”声一片。
卫辞年此刻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拉着她就走，“你搞什么鬼？”
阿染被他拽着不得不朝后走，但是犹努力地朝那海狮表演场地上已经有些呆傻的男孩子用力挥着手，“记住，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告诉刚才站在我身边的那三位姐姐啊，她们花痴你半天了！”
海狮表演场地上空再次飘出一片“哇”声，阿染扭头朝后看去，就见刚才那三个女子有些狼狈地杀出人群，朝某个方向跑去了。
她顿时大笑起来。
“阿染，”卫辞年停下脚步，“你能不能安分一点？”
“我又没做什么？”阿染强词夺理，“我只是帮忙而已。”
“没人请你帮吧？”卫辞年头疼地看着她，“你这样，会让别人很尴尬的。”
“我……”阿染悻悻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有些玩笑，最好不要开。”卫辞年的脸色眼看着再次严肃起来，“不要做无聊的事。”
“对，我做的事都是无聊的事，就你做的是有聊的事！”阿染看一眼他又板起的脸，索性转身就走。
原本开开心心进去，结果气冲冲地出来。
阿染出了动物园，也不理会卫辞年到底有没有跟上来，兀自朝前走。
身后跟上来的卫辞年见她横冲直撞过马路，几乎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紧走几步抓住了她，“你能不能让人少操点心？”
“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我是个麻烦嘛。”阿染很不领情地甩开他的手，“算了，不用你跟，给我钱，我自己一个人去玩！”
“你又要去哪里？”卫辞年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我要去游乐园！”阿染讽刺地看着他，“大叔，那种地方不适合你这种老人家！”
卫辞年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秒，然后说：“即便如此，我还是跟你一起去比较好些。”
“不用你跟！”她兀自蹦蹦跳，被气的。
卫辞年不管她，“走吧，我们去游乐园。”
游乐园内人来人往，阿染闷头朝里走，卫辞年只好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你要去哪里？”
阿染却没说话，一直朝里走，最终走到摩天轮下。
阳光正好。
抬起头眯起眼睛朝上看去，那个全然人造、一堆钢铁的圆弧却美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天气下，静静而沉默，高而辽远，仿佛奇怪的庞然大物，却会让人忍不住沉迷。
“你要玩这个？”卫辞年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了一句。
阿染点了点头。
“去吧。”卫辞年把票买给她，放到她的手中。
阿染突然抬头，朝他看去，表情有些犹豫，“你……能陪我一起坐吗？”
卫辞年抬头看看那座摩天轮，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承受它的速度。
看他眉头微蹙的样子，阿染突地摆了摆手，对他撇了下嘴，“算了，知道这样的游戏你这种老人家玩不动，不为难你。”然后不由分说她便一个人走了过去。
按照工作人员的嘱咐做好准备工作，绑好安全带，阿染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摩天轮缓缓启动前的节奏，逐渐逐渐升空，然后突然加速，耳边风声骤响，当停在半空中的时候，她觉得头发如藤蔓般缠在脖子上，带着阳光照射后热热的触感。
不要想有多高。
身子陡然落下，腾空与落下之间的冲击让人几乎在那一瞬间仿佛如灵魂出窍，她一直紧闭着眼睛，只在心里默默地念：“桑先生桑先生桑先生……”
并不是偶然的，要在这个时刻想到桑先生。
她知道，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大楼上，这座摩天轮是非常有名的指向标，每个晚上的九点整，游乐园里的灯就会依此熄灭，而最晚被熄灭的，就是这座摩天轮。
她曾经在桑先生的陪同下站在那里，看过那一瞬间的景象。
夜的城市霓虹闪烁，站在四十七层大楼上，隔着透明的玻璃看过去，游乐园区的音乐声仿佛可以隐约传来。
九点整，一瞬间，仿佛被打了什么招呼似的，那一片灯海一层层一片片如退潮的汐，缓缓归于宁静。
最后只剩下摩天轮。
一圈儿霓虹闪烁着温柔的光，不知疲倦地停留在那里，夜色中，它仿佛是悬空的，拱成遥远的圆，停留在离她遥远却又仿佛伸手可及的地方。
桑先生当时无奈地说：“好吧，等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一定舍了我这把老骨头，跟你一起去坐一次摩天轮。”
当时的承诺仿佛还在耳边，可是现在她只能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它一圈一圈地载着自己和其他人，永不停歇地旋转，高升，降落。
最终停下来——
世界恢复正常，高处转换到地处，阿染解开安全带走了下来，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卫辞年快步迎了上来，“你还好吧？”
阿染一挥手，满不在乎的表情，“好，好得不得了。”
“既然也玩过了，那就走吧。”卫辞年感觉她脸色有些苍白，所以不准备让她继续待在这里。
阿染却突然嘻嘻一笑，对他伸出手，“大律师，给钱，掏票子，我还要玩。”
卫辞年怀疑地看她一眼，“你行不行啊？不要太勉强。”
阿染立即襥襥地看他，“放心，我行到不能再行了！”
于是卫辞年看着她抢了他的钱包又跑去坐摩天轮。
一次，两次，三次。
卫辞年吃惊地发现阿染居然又玩了三次，想到刚才她脸色似乎不太对的模样，他等到摩天轮终于再度落下时，立即上前将阿染从那上面拉了下来，“你搞什么鬼？”
入目所见就是阿染苍白的脸，但是她根本没还嘴，因为一被他拉下来之后，她立即就跑到一边去大吐特吐去了。
卫辞年跟上去把刚买的水递给她，“明明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坐那么多次？”
阿染难得虚弱，没跟他还嘴，吐了半天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为止，这才接过水漱口。
卫辞年看她吐得脸红红眼红红的样子，到底于心不忍，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背上一瞬间的温热，阿染下意识朝卫辞年看去，就见他紧抿着唇，略带了一丝紧张的神色，一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不忘数落她：“你是在逞能，还是在跟我怄气？如果只是怄气而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那又何必？”
是，她何必？
抬头朝摩天轮看去，阿染只觉得一瞬间的晕热，连忙收回了目光。
卫辞年依旧皱眉，抚在她背上的手却不曾停下。
阿染突然想起她把送到碎纸机里的文件打印出来交给他时，他微笑的样子，温暖的仿佛桑先生曾经给过她的感觉。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想要告诉他：“桑先生……以前答应过……”
卫辞年的手停了下来，随即朝她看去。
她低着头，手里拿着水，脚踢着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桑先生答应过我……等我满十八岁了，就跟我一起来坐摩天轮。”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卫辞年看着她，只觉得此刻自己的神色正在不受控制地缓和下来。
面前的女孩子虽然还是那样很夸张的小太妹打扮，豆沙绿色的眼影，晶红色的唇彩，五颜六色的古怪头发，简直就像一只大号的彩色棒棒糖，可是此刻她带着那样勉强出来的微笑站在他面前，身形单薄而孑然，眼睛里写满了思念和向往，他突然觉得，他之前对她的种种判断和认定，似乎又全然错误了。
她跟他想象的还是不一样。
阿染伸手挡在眼前，似是在挡住迎面的阳光，依旧低低开口：“我本来真的以为，等我从未管所出来后，他答应我的事情，所有的都可以办到……”
却原来，什么都没办到。
所有的承诺，全部都成空头支票。
曾经的温暖，全部都消散。
她还是那个阿染，每当贪心地想多要一点的时候，就是失去得最多的时候。
或许是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眼，又或者是他站得太近，所以卫辞年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掌下藏着眼泪。
她甚至连哭泣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站在那里，挡着自己的眼睛，无声地怀念着曾经给过她温暖和希望的人。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点古怪的心疼感觉。
“阿染，”他看着她，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心，“你听我说。”
阿染放开手，眼影被冲出奇怪的痕迹，氤氲成很恐怖的一片，可是她完全没有察觉，抬眼看着他。
“桑先生跟我说过，”卫辞年看着她，“他很遗憾不能够陪你，可是他希望你能够很好地活下去。我想你比我清楚，桑先生对你到底怎么样，他那么疼爱你，一定希望你以后能够生活得快快乐乐，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念他，那就连同爱你的人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头顶心有暖暖的感觉，阿染看着卫辞年温和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真的很像……
就好像突然感受到曾经的桑先生那样所给予她的那种温暖温和，她永远也忘不了。
卫辞年……
这个人，是她的监护人，是她之前千方百计想折腾的人，是令她生气发火的人，可是……他也是令她想到桑先生最多次数的人。
她……
突然很想靠近他，更多一些，更近一些，仿佛这样，就离桑先生也更多一些，更近一些……
从未管所出来后，她任性胡闹，她想办法惹他生气跟他对着干，可是到底她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要她怎么样，那么她就怎么样。
其实她也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桑先生为她选择的，他不过是按照桑先生的要求去执行罢了，于是她干脆当白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只不过是因为知道难过别扭的那个人将会是她而已。
可是刚才坐在摩天轮上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掩饰了。
她想念桑先生，想念她曾住过一段时间的皇庭。
她抬起头看向卫辞年，提出她小小的要求：“我……想去看看桑先生，可以吗？”
卫辞年也看着她，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就到了蜀山公墓，这个时候几乎没什么人，越发显得天空辽远旷荡。
黑色大理石墓前放下了刺眼的白菊。
照片里的男人笑得很温暖。
“桑先生他是……”阿染有些迟疑地回头去看卫辞年。
卫辞年静静开口：“胃癌，晚期。”
阿染愣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但是片刻后伸手抚过那张照片，带着微微的笑意，回头跟卫辞年说：“这张照片，是我说过他照得最好看，也是最像好人的一张照片。”
“其实没见他之前，我总以为他是那种凶狠、脸上肯定会带着一道刀疤的男人。”她又说。
“你是电视剧看太多了吧？”
阿染抱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桑先生那张照片，“见到桑先生之后，才觉得——啊，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人——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脸上现出怅惘无比的表情，唇角稍稍抿了一下，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听桑先生说，你跟他说过，你的人生终极目标是成为老大的女人，”卫辞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会这么说？”
阿染叹了口气，白他一眼，“如果你跟我一样，在十来岁的时候，老是被人欺负，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想了。做老大的女人多好啊，有人保护，还有一堆小弟跟在你身后称呼你‘大姐’，爱怎么耍脾气就怎么耍脾气，保证不会有人来主动惹你……”
“就为了这样？”卫辞年有些无语。
“这样还不够吗？”阿染看着远处的树尖，“你知道吗？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跟一帮朋友出去混，跑得慢了一点，结果抓住后被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被丢在街道的拐角。我当时都快疼死了，又饿，天又黑，根本没人理我，最可恨的就是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家大饭店，就在那个时候，有辆车子从我面前经过，切！还溅了我一脸水，气死我了！后开车子停到那个饭店前头了，从里面下来了一个女人，穿得好漂亮，尤其是脚上那双紫色的高跟鞋，不知道有多好看……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怎么看得那么清楚，不过后来看到脸，才发现原来是齐老三的女人，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想，我也要做老大的女人，就像她那样。”
“齐老三？”
“齐老三你不知道，一直跟桑先生过不去的那个混蛋嘛。”阿染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齐四海？”
“就是他。”阿染点了点头，突然又很羡慕地说：“还有那双鞋子，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双高跟鞋，好看得不得了，可是后来不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我记忆里的那种颜色了……”
“走。”卫辞年突然拉住了她。
“干什么？”阿染吃了一惊。
“帮你去买鞋子。”卫辞年对她一笑，随即带她离开。
虽然被他拉走，可是阿染一直回头看着照片中的桑先生，直到再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样子，她才有些茫然地笑了笑，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和开心。
“你真的要帮我买鞋子吗？”直到上了车，阿染犹在求证。
“当然。”卫辞年看着她，一边把车子朝山下开去，“说不定，今天能碰到你想要的那个颜色的鞋子。”
“哦。”阿染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过了片刻突然又抬起头，对着他笑得格外灿烂，“那么，你的卡带了没？”
卫辞年无奈地点了点头。
阿染顿时兴奋起来，手一挥，“我要买很多很多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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