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淮河路步行街。
六家鞋店。
十三双鞋子。
阿染意犹未尽，兴致勃勃，犹自不停征询卫辞年的意见：“这双好不好看？可是我比较喜欢另外一个颜色。”
售货小姐无奈，“那个颜色的鞋码没有你能穿的。”
阿染就很郁闷地看着卫辞年，卫辞年唇角微扬，“你买这么多鞋子，什么时候能穿完？”
“慢慢穿呗。”阿染抬起下巴，得意洋洋，“难道你不觉得我穿这些鞋子的时候，它们也觉得很幸福吗？”
鞋子觉得幸福？
卫辞年失笑，点了点头，“那你继续买。”
阿染扳着手指算了一算，又想了想，把正在试的鞋子还给了售货小姐，然后起身对着卫辞年讨好地笑了笑，“今天不买了……我先记账好不好？”
“你要如何记账？”
“记到下次喽，下次我再看到喜欢的，我再买。”阿染小心地瞄了瞄他。
卫辞年不置可否。
阿染看他没反应，突然表情一换，黯然叹息，一副惆怅无比的样子，“我还是没找到我说的那个颜色的鞋子……”
一看到她那个表情，卫辞年只好无奈摇头答应她，“好吧，记账就记账，随你高兴。”
阿染顿时举起两指，“YEAR”地欢呼一声，随即上去就抱住了卫辞年一只手臂，笑得格外灿烂，黑眸藏着清晰无比的欢快，“大律师，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好！”
被她这么冒失地一扑，感觉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突然跳到了他怀中似的，卫辞年顿时不自觉地恍惚了一下。
“好了，我们回去吧。”心满意足的阿染抬头对他微笑。
“好。”卫辞年应了一声，随即帮她提起那些装着鞋子的购物袋。
阿染围着他转来转去，笑眯眯的，末了索性转身倒着走路，看着他还是一直笑一直笑。
“你笑什么？”卫辞年问她。
“开心就笑了，还能有什么理由？”阿染心情很好的样子。
“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阿染连蹦带跳，仿佛一只不肯安生的小兔子，只差竖起两根快乐的长耳朵给他看，“我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了。”
“动物园和游乐园也去了，桑先生你也探望过了，鞋子你也买了，”卫辞年一笑，“那么，既然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带你做了，也该我提要求了吧？”
“我就知道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阿染顿时拉长了脸。
卫辞年看着她，“阿染，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去上学吧？”
“我不要！”阿染很干脆地拒绝。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时间要继续，千万不要浪费。”卫辞年稍稍停下了脚步，“阿染，如果桑先生还在的话，他一定也会这么建议的。”
一提到桑先生，阿染明显地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答应过桑先生，要做一个好女孩，对不对？”卫辞年唇角微扬，“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好不好？”
他又这样对她笑……
阿染看着他唇边浅浅淡淡的笑意，仿佛扑面迎来最温和的风，从波心处漾开，一圈圈的涟漪，乱得莫名其妙。
所以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再说吧！”
回来之后，阿染同意卫辞年帮她选择了一所私立高专插班。
这所学校旨在发掘学生潜能，所以设立了很多学科，第一年主要是观察学生有何特长，之后的两年才会重点培养这种特长。
很不一般的学校，不一般到卫辞年几乎怀疑这学校是不是无证办学，打电话过去咨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律师”，阿染听得都要笑死了。
不过说归说，查实这个学校确实是各种手续俱全绝对不是那种三无黑心学校，卫辞年也就把阿染的资料送到了那里，原本以为校方多少会有所为难，却没想到校方第二天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没问题，要阿染尽快到学校报到。
“我真的要去吗？”阿染却又开始耍赖了。
她想她那天一定是被太阳晒得脑袋抽筋，不然怎么会答应他这么荒谬的提议？
再说，就算……就算是她答应说要上学，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入学手续会办得这么快？
“当然，所有资料都已经送过去了，更何况，”卫辞年示意她看看他们的身处位置，“我们都已经到学校大门口了，你不会在半路逃跑吧？”
没错，此刻卫辞年的车子就停在路边，而他们两个面前的，正是学校大门，保安室里的保安正在值班，不时有学生朝里走去，如果不是阿染一直在这大门口绕圈的话，或许他们早就进去了。
“你是让我跟你一起进去，还是自己进去？”卫辞年见她不动，索性给了她两个选择。
阿染想了想，郁闷无比，“我想我还是自己走进去比较好。”
“那就赶紧去吧，你那个班主任，我已经打过了招呼，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不过你不要又做奇怪的事情。”卫辞年下意识打量了她一下，唯恐她哪儿有些不合格的地方而被校方赶出来。
五颜六色的头发昨天做了修整，全部染回了黑色，但是因为她的强烈要求，所以还是稍稍有点出格——刘海修剪成了不规则式。
脸上的妆容，嗯，也做了相应的调整，起码她没有再用夸张的颜色来挑战他的视觉神经。
至于衣服……好吧，只要她不会东露一片西露一片，那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总之现在同前些日子相比，她简直清爽得异常。
卫辞年满意地点头，“那你自己进去吧，知道怎么走吧？”
“鼻子下面一张嘴，我不认得路，总可以问人是不是？”阿染总觉得今天的他怪怪的，简直就像是送女儿上学的老爹，格外嗦，所以她利落地转身，对他挥手，“好了，我走了，拜拜！”
她大摇大摆，完全不在意卫辞年尾随的眼神。
反正都来了，那就得过且过吧，大不了她故意惹是生非，然后让校方赶她出去好了，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上这个古怪的学。
进了学校，踩上人家的草坪，阿染东张西望，果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她昨天偷懒，没和大律师一起来踩点？
“你找人吗？”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开口。
阿染回头看去，就见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孩子站在她身后，手里抱着一摞书。
她下意识唾弃一下他的眼镜跟大律师的风格简直没得比，随即才两手朝上衣口袋里一抄，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找人，我只是不认识路而已。”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给你带路。”男孩子露出温和的笑容看着她。
“那好，你告诉我教师办公室怎么走，我要找何立仁。”她的手依旧抄在口袋里，态度一如既往的无谓。
男孩子看了看她，随即笑了笑，“原来你找何老师，正好我也要去教师办公室，你跟我一起走好了。”
阿染看他一眼，懒洋洋地点了下头，“那你就带路吧。”
“我叫韩琛，你呢？”男孩子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一边走一边侧过脸去看她。
阿染无可无不可地看他一眼，报上自己的大名：“阿染。”
“阿染？”韩琛有些奇怪。
“不是每个人都有姓的。”阿染凉凉地开口。
韩琛顿时有些尴尬，“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阿染挑眉，“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韩琛朝前面指了一下。
阿染抬头朝前看去，就见一座大楼就在距她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那里就是教师办公室？”
“正确地说，那里也是教学楼，”韩琛为刚才的事带着些歉意，于是态度就更加可亲，“我就在那里上课。”
“哦。”阿染随便点了下头，然后继续东张西望。
这个学校倒是蛮大的，教学楼，宿舍楼，食堂、礼堂、操场——不过这些似乎又跟一般学校没什么不同……
她突然有点兴致缺缺。
韩琛一边带着她朝前走一边偶尔看她一眼。
阿染突然瞄他，“你看什么？”
“没什么。”韩琛微微一笑，“我能问你找何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是插班生。”阿染简明扼要地回答他。
“是不是插到中教（1）班？”韩琛突然有些兴奋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阿染又瞄他一眼。
“何老师跟我说过今天有插班生来，没想到就是你。”韩琛对她微笑，“我是中教（1）班的班长。”
“哦。”阿染点了点头。
但是韩琛却很高兴的样子，“那么，我们就是同学了……”
“我说，”阿染突然转头阴恻恻地盯着他，“作为一个男生，你不觉得你废话很多吗？”
韩琛顿时窘住了。
阿染却没理他那表情，只说：“教师办公楼就在那里是吧，既然那样，我自己找去就好了，再见！”
她扔下脸色发窘的韩琛，就那么一个人走了，才不管那傻瓜班长要呆站到什么时候。
中教（1）班。
还没到上课时间，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其实不论是什么学校，空闲时间内的学生都是这个样子，各成小团体，当然也有独行侠，看书补作业打屁聊天什么都干。
不到片刻，电铃声骤响，学生们听到之后立即返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本，准备等老师前来。
但是今天进门的，却不只是班主任何立仁老师一个，还有一个人跟在他身后。
那是个神情桀骜不驯的漂亮女生，此刻她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她是谁？
班主任何立仁老师率先走上讲台，随即笑眯眯地开口：“今天我们班有新生来报道，所以大家先来认识一下吧。”
新生哦……
众人顿时恍然，一起朝那陌生脸孔的女孩子看过去。
“阿染？”何立仁示意她做自我介绍。
阿染看一眼教室内的众人，随即漫不经心地上了讲台，手插着口袋，唇边带着一抹要笑不笑的表情，“我叫阿染，不知道我爸是谁，我妈又死得早，十一岁开始流浪打架骗人盗窃，十四岁发下宏愿，要成为****老大的女人，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然后六个月前因为盗窃被送到未管所，现在刚刚出来——OK，报告完毕。”
她点头对何立仁示意，而何立仁一脸苍白的表情，打死也想不出她会这样做自我介绍。
卫辞年律师开始跟他说得清楚：“虽然阿染是这样的女孩子，但是我还是希望有关她的事，不要让她的同学们知道，因为我不希望阿染被其他人排斥。”
结果呢？
他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可是这个叫阿染的女孩子倒自己把自己给揭发了……
教室内的众人此刻已经全傻眼了。
阿染站在讲台上，越来越觉得无聊，她得承认，她刚才的话，是有些恶作剧成分的，最好是把这个看起来同样呆呆的老师气到指着她的鼻子叫她滚才好呢。
从刚才她就发觉了，她不适合学校，这种地方不是她这种人应该来的。
巴掌声却突兀响起。
一声，很单调。
犹自呆傻的众人顺着那巴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大班长韩琛正在鼓掌，看到众人的视线，他的表情似乎也有点僵，然后说：“那个……欢迎新同学……”
讲台上的何立仁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干笑一边跟着鼓掌，“对对，我们来欢迎新同学。”
教室内的巴掌声稀稀拉拉随之响起，一派粉饰太平的大好气氛。
阿染极不耐地皱了下眉。
早知道学校这么无聊，她还不如待在嘉元律师事务所呢。
“那么……”何立仁的脸色还是很奇怪，但是他到底是班主任，所以还是尽快收拾心神，做他要做的事，“阿染，你坐在那个位子上。”
他指了指第四排的一个空位。
阿染耸了下肩，从讲台上走下来，朝他指定的位置走去。
不过是短短的数米距离罢了，不过阿染倒觉得，粘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经可以成串了，所以她唇角一扬，一一抓住那些目光，直到迫得那些视线不得不主动收回去为止。
“回头我让班长把书本拿给你，所以你不必担心。”何立仁自问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校长愿意收这个问题学生，当然，既然这是校长的决定，那么他没什么意见，但是……但是让他吐血的是，为什么要把这个问题学生交到他的手里？
只看那个卫辞年律师交来的资料就可以知道这女生有多么一串辉煌的过往经历了，万一出事……
他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忍不住朝那个叫阿染的学生看去，却见她吊儿郎当坐在那里，漂亮的眼睛内藏着说不出有多古怪的笑意，何立仁突然觉得，校长是不是给他找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是不是？
嘉元律师事务所的人突然发现，今天卫辞年律师的心情似乎很好，而且也不见了最近带给他们无数麻烦的那个小太妹跟他一起来事务所报道——
难道是卫律师终于把她送走了？
谢天谢地！
郑律师代表众人高兴地跑去问他，结果卫辞年却笑笑开口：“不是，我只是送她去了学校上学而已。”
“学校？”郑律师顿时怪叫一声，“你把她送到学校？她肯去吗？”
“她现在已经在学校里了，”卫辞年依旧微笑，“难道还有假吗？”
郑律师已经彻底无语了，“卫律师，你是不是跟那个学校的老师有仇？”
卫辞年抬眸狐疑地看着他。
“不然的话，你为什么把她送到学校去祸害老师？”郑律师肯定再三地点头，“我敢保证她绝对能把老师欺负得躲到厕所里去哭。”
卫辞年不以为意，“其实阿染并不是个坏女孩。”
“卫律师，你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之前她带给我们的麻烦。”郑律师袖手环胸，脚点着地打着拍子。
卫辞年可以忘，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他那份被她送进碎纸机里的上庭资料。
卫辞年却若有所思，“她的确带给我们很多麻烦，可是……”
他想到她站在摩天轮下孤孤单单的样子。
想到她说到桑先生时脸上那种又依赖又无助的表情。
因为她的那些恶作剧，让他忽略了其实她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并且刚刚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可能对她最好的人……
卫辞年看着郑律师浅浅扬眉，“也许她以前做过很多错事，但是毕竟我现在是她的监护人，所以，能够将她导向正途，才是我最该做的事，学校，不过是第一步罢了，我想她那些小脾气，在结识了新的朋友后，会慢慢改的。”
“小脾气？慢慢改？”郑律师怪叫，“好吧，那你让她慢慢改好了，容我替那可怜的学校和老师掬一捧同情的眼泪。”
卫辞年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朝楼下看去。
十二楼的位置，楼下的街道仿佛棋盘上横平竖直的线，车辆川流不息，阳光打过来，能看得出那光线的痕迹，他转过身笑了笑，“我相信她。”
相信她能改。
相信她可以做到。
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让他选择了相信她。
桑先生的托付，他务必要帮他做到，前些天或许他还不确定，可是现在，他想要这么做。
郑律师无奈地摇头，“你啊你，就喜欢向高难度挑战。”
卫辞年轻笑，“不是我爱向高难度挑战，我只是答应了委托人罢了。”
“我说，你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到底是谁，怎么把这样一个小太妹交到你手里？”郑律师很好奇。
卫辞年扬眉，“是按辈分和关系该称为叔叔的人。”
所以，他一定要做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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