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在院子里玩了一圈,等回到厨房的时候,已传来阵阵肉香,他皱着鼻子使劲闻了闻,竟还有几分药香。贪吃如他,
早已口水潺潺,扑到了苏璃面前。
“这汤好香。”他眨着水润的大眼睛,渴望苏璃从中瞧出一些端倪。
苏璃却只将一碗汤圆递到他面前,“小孩子,喝什么汤,吃点汤圆垫垫肚子。”
“啊……为什么是汤圆?”他嘟着嘴,一脸丧气。
“因为,它很像你啊。”
洛白捧着那一碗正互相挤压的白团子,泪眼讪讪。
“你瞧,你叫小白,它也很白,你们都是一副圆滚滚让人很想吃的模样。”
洛白心中悲愤,捏着拳头指着苏璃的鼻子说了一阵你你你,直到最后他真觉得自己有点结巴了,才可怜兮兮端着碗跑到门口,刚坐上门栏,就瞧见不远处的洛骁踱步朝着厨房走来,显然是刚从醉欢楼归来。
他心中大喜,捧着汤圆跑到洛骁面前,扯着他墨兰色的衣角哼哼唧唧,洛骁不理他,他就拉着衣角同他一起走,还顶着那张变出来的童真脸作狗腿样。洛骁终于忍无可忍,其实是怕他太用力扯坏自己的袍子,才低下身听他在耳边嘟哝了一堆废话。
洛骁气定神闲地又回了他几句,洛白一边点头一边贼兮兮的往苏璃这边看,看得苏璃背脊发凉,一阵冷汗。接着她见到这小家伙昂着头,趾高气扬的走到她面前,正琢磨着他那小嘴巴里能吐出什么恶毒的语言,就听到他扯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你闭嘴的时候很二,你张口的时候就更二了,而且横竖都是二的二。”
正尝了一口热汤的苏璃很妥帖的喷了他一脸,洛骁忍俊不禁,在旁边咳嗽一声。
苏璃匆匆擦嘴,见他不声不响的就回来了,不免好奇的问道:“你不是去了醉欢楼嘛,怎么这么快就出完诊了?”
洛骁点点头:“不是你说的嘛,不要和长得比你漂亮的女子走太近。”
他竟然记得!那日她只是随口在他耳畔胡诌:“你若是真的想帮我……就不要理那些故意勾引你的妖艳贱货。”
“我,我有说过嘛。”她眨眨眼,假装失忆,又从锅子里舀了一勺汤递给他,试图转移话题。“我的汤如何?”苏璃揣着一颗心紧张地瞅着他,好似一个做错事情想讨人欢喜的小孩子。
“唔,”他赞一声,“确实美味,好像还有些药味。”
“自然,这可是王八当归汤。”她气定神闲地说,还不忘瞥上洛骁一眼。
洛骁微微怔了一下,有条不紊地重复了一遍:“王八当归汤?”
“是啊,王八、当归汤!”
“王八、当归汤。”洛骁哂笑,不无讥讽地咬重这几个字,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棕红色的锦囊,抓了几片草药放到汤里,拿着勺子又搅了一会儿,才盛了一碗汤递到苏璃面前。
苏璃眼睛一下亮了,带点顽皮又带点好奇,洛骁抱着臂往下斜了一斜眼睛,咧开嘴笑开。苏璃抿一口,出其不意地说:“你放了什么,比先前好喝了许多。”
洛骁又另外盛了一碗汤,沉吟片刻:“二两。”
“什么?”苏璃不明所以。
“你方才喝了我加了草药的汤,因为太名贵,所以需要二两一碗。”他神色未变,挑衅般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落在苏璃眼底,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苏璃沉默半晌,微微撅起嘴唇来,良久才道:“你又诓我。”
“我可没诓你,你方才说王八,当归,这些你是从哪里取来的。”
“王八是从厨房里找到的,当归自然是从前堂拿来的。”说完,她懊悔地敲了敲脑袋,自知自己上了他的当,反唇相讥道,“可汤是我煮的!”
“没有我的厨房,没有我的柴火,没有我的锅,你如何煮汤。”洛骁摆摆手,言之凿凿。
苏璃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颇有玩味:“要钱没有,有命一条。”
“你觉得你这一条命够吗,我可还没算上洛白住在这里的一切食宿费。”
苏璃嗤之以鼻,刚要再说什么,眼光突然落到洛骁的面上,璀璨的烛光在他背后交织,他浅浅地笑着,连发丝都像是闪着不可直视的光晕,近在咫尺的五官清晰又分明,侧面的线条也仿佛精雕细琢般。她心想,你爷爷的大粗腿,这只铁公鸡,怎么可以这样英俊。
苏璃心中慌乱,原本口舌如簧的她竟然也开始结巴起来:“你,你你,你身上穿的这件外袍、里面的复襦、襌,还有贴身的……”
洛骁抿嘴沉吟不语,只有眼角弯弯地带笑。
她的声音一下变得极轻,脸颊通红的将后面的话快速说完:“亵衣,全都是我给你做的,这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可都是真金难买的,即便是欠你再多的钱,也还清了。”
洛骁露出惊奇的表情,微妙的沉默后眼神复杂地望她,脸上倒还是一如既往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想起这么多年,身边来来往往的许多人,也有爱慕他想尽心思讨好他的,可这些人不是因为他的神医称号,就是因为他俊美的外表,一旦她们得知他父母双亡,“克死”恩师后,无不是渐渐疏离,更别提让她们知道他还有一双阴阳眼。在此之前的冗长岁月里,他明明看到却不能说,甚至还要以笑相对,害怕别人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古怪,害怕他们将他当成怪物,更害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再次失去……
从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生命里,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着“我不想你孤零零一个人回家”便痴痴的等在雪地里。
他掌管了云镜堂之后,看似囊括了金钱和名誉,但这些并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每当入夜后,医馆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中,而他仍是孑然一身,并没有什么人,会在那个叫家的地方等着他归去。是她的出现,让云镜堂变得开始像一个家,温暖的叫人心底渐渐生出羁绊,不管走到哪里,他都知道会有人在牵挂、惦念着他。
他自然贪恋这种感觉,像所有正常男人一样享受这股虚荣心,也因此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苏璃,可不知何时起,他开始慢慢关注这个整天围着他团团转的小丫头,也渐渐的将苏璃当成了知心人,他其实很想亲口感谢她,但终归只是低下头,假装惊讶的说:“你不光做衣服的手艺了得,连煲的汤都如此特别,这王八竟然还能煮出萝卜的味道。”
蹲在门口,抱着汤圆吃了半响的洛白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玉迦罗隐在院子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双脚都麻木了才惊觉自己的愚钝,缓缓步入身后的阴影处。
那年,是她先招惹了他,却没想到自己的结局竟是满盘皆输。
百年禁闭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待她重见天日,却惊闻他已轮回。匆忙赶回出云城,一心想着与他解释,将心中真情说与他听,谁知轮回的他已记忆全失,只将她当个疯子赶出了云镜堂。她身子还未康复,只好回到洞府修养,却没想到那个叫苏璃的丫头突然出现,她慌乱之际,又重新编了个身份。
这次,他终于没有躲她,甚至愿意来醉欢楼替她看病,她以为一切都有了转机。故意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眸带着水汽,姣好的面容叫人无法不喜欢,他果然被这静谧而曼妙的画面击中,肩膀下意识地颤动了下。
洛骁捂嘴轻咳一声,难掩住脸上的手足无措,她心中得意,朝他轻浅一笑,往他身上大大方方地靠了过去,她身上诱人的香气慢慢将他围绕,脸越贴越近。
洛骁突然站起身,她扑了个空,心像是被针刺中一般,一脸狐疑地瞪着他。
“玉罗姑娘,请自重。”
她仿佛没有听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冷笑一声:“洛骁,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特别下贱,特别不要脸,三番两次地倒贴着上来叫你看笑话。”
他不接话,径直走到屋子中央,收拾起摊放在桌上的物件:“你的身子只是有些虚弱,我会开一副汤剂交给门外的婢子,只是你心结甚重,切勿再过忧思。”
她闭上双眼,感觉浑身无力,埋怨道:“你这样对我,叫我如何能不忧思……”她几乎不能成言,眼底瞬时泛上雾气,泪水一滴一滴掉下来。
洛骁缓缓转过身,怜悯的看着她:“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在等的人。”
她蓦地睁大眼睛看他,哽咽道:“你既然认出了我,为何还要来赴约,在你心里,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她忽然冲上前紧紧抱住了阿洛,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不要推开我。”
洛骁的手悬在半空,重重叹了口气:“迦罗姑娘,我家规甚严,你今日如此,只怕我回去不要交待。”
“交待?据我所知,洛大夫尚未娶妻,既没有家室,又何须同人交待。”
他心中忽生一阵倦怠,颓然地垂下了手,为难的说道:“家中虽无妻室,却有一位难对付的二当家。”
果然,她听到此话,身子像触电般,瞬间松开了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就如此在乎她的感受,她算什么东西!”
“那,你又算什么?”他反问道,她原本如美玉般的面容一下子失了血色,悲恸地看他背着药箱走到门口,又转身弯对她腰行礼道:“就此别过。”
她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却未能抓住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他就像一阵风般,离开得悄无声息,没有一丝留恋。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水雾终于连成一片,泪湿满面,狠狠咬牙:“苏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