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子点点头,眼中又是一片水汽,“我家小姐虽出身青楼,但洁身自好,并不是寻常人口中所说的下等妓子,她平日里十分敬重洛大夫,所以那日在法华寺外无意中救了霍少后,便去县衙报案,替大当家您洗脱冤屈,奴家虽知规矩难违,但……奴家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说着立马跪在地上,头往下猛力一磕,力道时间掐得也是将将好,离地就那么一寸的距离,额头被洛骁稳稳地挡开,向来不给他人情面的洛大夫竟破天荒的答应了。
他语气平和的同那婢子解释道:“这规矩虽不能破,但恩情还是要还的,我今日可以陪你去一次,但也只此一次。洛一,进屋去将药箱取来。”
“大当家!”连平日里最听话的洛一也按耐不住,虽说玉迦罗与云镜堂有恩,算是个极其仗义的风尘女子,对她也说算不上讨厌。只是这先河若开,将来定成了别人闲聊时的笑话,他自然不愿大当家自毁清誉。
“怎么?你若不愿意跟我同去,我大可找旁人。”说完,朝着门口的洛白唤了一声,小东西恍恍惚惚觉着洛骁方才叫的是洛白,便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却也不知道他叫自己做什么。
洛一被他激怒,气鼓鼓地撞开帘子,回屋去取药箱。
等苏璃闻声赶到大堂时,相邻早已作鸟兽散,大门口的矮凳上,洛白正托着腮望向门外火红的夕阳,一脸的落寞。
苏璃顿觉奇怪,可一时间也寻不到洛骁同洛一,就顺手搬了个矮凳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方才闹哄哄的,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人影了,阿洛呢?”
洛白叹一叹气,摸着空空如许的下巴,学着老胡大夫顺胡子落寞的模样,粗声粗气的说:“大当家带着洛一哥哥逛青楼去了。”
“大当家带着洛一哥哥逛青楼去了。”见苏璃面不改色,洛白叉着腰又重复了一遍,言语间还特意在‘青楼’二字上加了重音。
“青楼。”苏璃顿了顿,眉目深沉,酝着一股欲发而不发的怒意,却见洛白挽着双臂,满怀期待地瞧着她,她立刻漾开笑意,在他脑门上轻弹一指。
“你这小孩子,懂什么是青楼吗。”
洛白不服气,从鼻底冷冷哼了一声,“青楼……不就是,大哥哥大姐姐一起唱歌跳舞的地方嘛。”想了想又说道,“大当家太过分了,出去唱歌跳舞也只带着洛一哥哥去!”拳头一捏,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苏璃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会唱歌?”
他摇头:“不会。”
她又问:“那跳舞呢?”
他继续摇头,“也不会。”
“你瞧你什么都不会,又这么小,难道去青楼和姐姐们干瞪眼。”
他点点头,又撅着嘴碎碎念:“他不带我去是因为我小,可他不带上你,你就不生气吗,而且他们去的还是城里最贵的醉,醉欢楼!”
话未说完,苏璃的手已抓上他的小胳膊,指尖一用力,疼得洛白使劲摔开了她的手,倒退开两步,“哇哇哇,你果然是生气了。”
“你方才说的是醉欢楼?”
洛白点了点头,又添油加醋的说:“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跑来找大当家,说要带他去见她家小姐。”
一旁正在整理账目的老胡大夫听到这话,忍不住插了进来,“小孩子可别乱讲,二当家,其实大当家去醉欢楼,只是因为那儿有个急症要处理。”
“急症。”苏璃微微垂眼,“可是醉欢楼的玉迦罗姑娘。”
“正是。”老胡大夫点了点头,“二当家你也知道前阵子大当家被冤枉入狱,最后还是这位玉姑娘带着霍少出面,才将事情原委说得一清二楚,还了大当家一个清白。大当家为人坦荡,此次也只是想还玉姑娘一个恩情罢了,可真不是洛白说的去花天酒地。”
回想当初阿洛为了不在洛白身上多浪费时间,明知它是狐妖,毅然将它带回了云镜堂,如今,明知是场鸿门宴,他同样毅然赴约,倒是符合他的性格,说到底,阿洛他,是个怕麻烦的人!
苏璃从容地点了点头,洛白却不明白,以为她假装镇定,忙上去牵了她的手,嚷着肚子饿,让她做甜糕吃。
他们二人一路走回厨房,洛白都不敢出声,直到苏璃怔怔地望着门边的水罐出神,小狐狸才打了一个冷颤,死死抱住她的腰往外拖。
“你不要不开心,不要想不开去投水,你不会凫水会死掉的!”他手舞足蹈,却根本没办法将她挪开半步。
苏璃反而被他唬住,白着一张脸看他:“你这样使劲掐着我,就算我不想死,也要被你掐死了。”
洛白努努嘴,面露喜色:“原来你不是想投水自尽,那你瞧着它作什么?”
苏璃揉着眉心一脸无奈,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即使她掉到这缸水里也是淹不死的。只好掐手在那缸水上念了一个复杂的咒语,轻弹起一片涟漪,水花飞溅待水面渐渐平稳,便显现出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
洛白望望天,再望望水缸,发现这并非天上的倒影,又好奇地伸手去戳水面,那景象被砰然打碎,片刻之后迅速重合起来。他兴奋极了,拉着苏璃的纱裙糯糯地说:“这是什么,好神奇!”
苏璃笑着,眼角微微下垂,“这叫水镜,只要在法诀中加上你想看的景象,便可在水中倒映出一切。”
那里面呈现出的是一座气派非凡的楼宇,五光十色极是繁华,从门口至内廷都挤满了男男女女,或相拥或亲昵交耳,洛白惦着脚尖将脑袋靠近水面,张大嘴盯着景象痴痴地看着。苏璃却突然一下捂住他的双眼,将他拉到身后。
“这些东西小孩子不要看。”
“为什么我不可以看,你可以看。”他不服气的挣扎,言语不屑。
画面转移,瞬间挪到一间雅致的厢房内,苏璃身子一震,也就松开了手,略略有些发愣地站在水缸边上看得出神,洛白趁机从她怀中挣脱,也跑到水缸边去看。
水镜的景象渐渐往前挪去,入眼处一派粉色,恍如迷梦。粉色的沙幔重重地垂在地上,纸窗皆紧闭着,有丝缕的紫烟飘荡在房内,不知是哪处的香炉正在燃烧。
洛白定睛一看,层层沙幔后,靠墙处是一张雕花大床,床边的洛骁正襟危坐,仿佛对着谁都能是这般镇定自如,哪怕面前躺着的是全城男子心心念念想一睹芳容的花魁。
而玉迦罗素面披发微侧在床沿,腰肢的曲线曼妙灵动,身上只着了一袭粉色的纱衣,不知是否刻意,在眉间用同样的颜色抹上一朵牡丹,即便是不施粉黛,也透出天生的魅惑,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肩的。
蓦地,玉迦罗一双凤眼里突然弥漫起层层水雾,捂着嘴轻咳起来,是哪个男子见了都会倾心的柔弱,薄唇微颤,说了一句什么。
洛骁微微一愣,将手搭上她那截葱白的玉腕,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苏璃使劲咬住嘴唇努力控制情绪。
因水镜毕竟是一个平面,只能照出人想看的景象,却听不到他们所说的话语,所以洛白只能对着一缸水干着急:“这个姐姐勾引大当家!”
苏璃带点不屑地挑眉,心想洛骁岂是那种贪图美色的男子,洛白的指控仿佛透过水镜传到那头的雅间里,玉迦罗抬头朝着水镜方向望来,眼神凉凉,又透着不可忽视的冷意。
也不知是她法力有限,还是老天也不想她看到余下的景象,水镜竟叮地一声,景象碎成千万片,待恢复平静,水面上只余一片被夕阳烧红的天,不管苏璃如何施法,都无法恢复之前的景象。
“啊!没有了。”洛白急得不断伸手去捞水面,破碎重合后的仍是悍然不变的天空,他抬头再瞧瞧苏璃,她扬眉,目光带着点凶狠,转身走进厨房,抓起放在砧板上的菜刀。
洛白呼呼大叫:“哎呀呀,师傅姐姐你是要出去砍人吗!”
苏璃冷笑,吓得洛白按住胸口不断退后,“她倒是希望我生气,冲过去同她打一架。”
洛白听不懂,抓着脑袋瞧她,又听她胡言乱语:“玉迦罗这只魅姬跑到青楼里卖艺不卖身,为的就是装清高演风尘女侠,她以为自己是红拂女亦或霍小玉吗,还是她觉得所有男人都喜欢救风尘。我那日是说过想瞧瞧阿洛会如何报答救他的恩人,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卑鄙,装病骗他去青楼。若我此刻跑去同她大吵大闹,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礼数,又无理取闹,倒衬得她善解人意了。”
洛白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那你拿刀子干嘛!”
苏璃朝着刀面轻轻一抹,在上头印出自己笑咪咪的模样,“自然,抓住一个男人首先得抓住他的胃,玉迦罗可以装清高,我就不能装贤惠吗。”
虽然苏璃平日里爱给洛白做些糕点,但此刻她一本正经的说要做菜给洛骁吃,洛白心里难免有几分担忧,洛骁那样嘴刁的人,要抓住他的胃,苏璃恐怕还是欠些火候的。
“你呢,乖乖地到旁边去练习我教你的法术,等会儿我炖好汤了再叫你。”
说着,苏璃便从厨房各处找来所需的材料,洗锅子生火,乒乒乓乓一阵好不热闹。
洛白十分听话地取来几颗鲜萝卜,脑中回响着苏璃前几日教的法术,其中唯一练不好的就是以物变物。他一股作气,在胸口画了一个简单的印伽,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啪”地一声,还沾着水珠的胡萝卜立刻变成了一只四脚大王八,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
洛白抓着这只王八,皱紧了眉头,“咦,我明明想变兔子的,怎么成了只王八。”他气鼓鼓地翘起了嘴巴,将王八放到桌上,又跑到别处去找不用的蔬菜。
苏璃将食材放到锅里,又去前堂要了几味药材回来,却不见方才在一边用心练法术的洛白,心想他小孩子心性,定是练了一会儿又跑出去玩了。
她摇摇头将药材洗净,回到炉子旁时,不小心踩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正在爬行的大王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先前找食材时没看到厨娘有买王八,心中一动,将它洗干净放到了砧板上。
“王八大哥,既然今天让你遇到我,那我就顺便超度了你。你死后,一定会上乐不死的西天,开心啊要!”
她闭眼,手起刀落,刀法快又准,一点也不像心中有慈悲的修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