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王说死就死了,以至于天下的大多数人臣官吏还没有感受到这位年轻秦王的存在,他就死了。说他年轻是因为之前昭王大寿七十四岁,在位五十六年;孝文王即位时就已经五十二岁了。
庄王的忌日正是五月初五这天,关中平原已经酷热难当,田野里一片金黄,可章台宫内却满是凄凉。
三年前的十月,昭王薨!
孝文王即位,三天!只有三天!孝文王薨!
庄王(庄襄王)即位!
而三年后的今天,庄王薨!
三年死了三个秦王,自古少有。
宫内人乱如蚁,个个匆匆忙忙,少了言语。一袭黑衣的寺人们正在用白绫包裹章台宫大殿的廊柱,庭院及整个大殿被淹没在白色的氛围里。
这时宫内走进一位夫人,前呼后拥,罩在外面的是一件银线刺绣了云纹锁边的黑色丝裙,肃穆中透着高贵与威严,身体丰腴,步态轻盈,一头乌发挽起高高的云髻,微丝不乱,被后冠紧紧束起,眉目间几丝浅浅的皱纹丝毫不影响曾经的俏丽,正值盛年女子更是多了成熟的魅力。
此人正是太后华阳夫人。
第一个迎上去的是庄王的生母夏太后。
庄王英年早逝,夏太后肝肠寸断,形容枯槁,但看见华阳夫人,也是有礼数的。赶紧过去行礼!“妹妹这厢有礼,见过姐姐!”声音哽咽,可能只有华阳夫人听得见。此时心里最没有着落的便是她,安国君不宠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此刻却撒手人寰。
寺人递过一个水盂,华阳夫人赶紧叫到:“好妹妹,节哀啊!伤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说此话时,让人心生怜爱,感受到母性的本能。
夏太后赶紧挺直了身子,双手接住水盂,惴惴不安地言道:“妹妹如何受得了姐姐如此怜爱,可是折煞妹妹了!”
“妹妹说那里话!我王仙逝,我们这做母亲的悲伤那是自然,只是要节哀顺变,不能坏了自家身子!”
夏太后喝了一口水,气息自是顺畅了许多“姐姐说的极是,只是姐姐也要珍重自家身体,虽说国之大事有文信候昌平君昌文君一干人等操劳,但要紧处自是要姐姐把持!此乃危急之秋,不能有了闪失!”
夏太后言毕,旁边等候了半天的赵姬赶紧走上前去,向两位太后一一见礼。旁边的媵女搀扶着,此时赵姬一身黑色的丧服,哭的花容失色,向太后见礼时已是顾此失彼,在媵女的簇拥中,完了礼数。
虽然赵姬把自己裹在丧服里,去遮不住那般的花容月貌,一片黑纱罩在高高的云髻上,脸上的泪痕更使她显得楚楚动人。此刻她的心情最是复杂,一来庄王早逝,至少心里变得无了依靠;二来虽说嬴政继承大位是顺理成章之事,尽管三年前庄王亲政时,就将嬴政立为太子,拜了宗庙,修了玉符,但未行即位之礼,赵姬心里仍是忐忑。她知道,这变数总是有的,予夺大权就在太后手中,尤其这华阳夫人的手中。
华阳夫人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女人的心思细密,也只是对女人而言,她自小在宫中朝内行走,见惯了这期间的明争暗斗,一言一行一笑一颦期间意味,自是心里明了。
“我儿,这几日日夜守候在先王身旁”华阳夫人望着赵姬深情地说道:“也是辛苦,国不可一日无君,等一会我等要到灵前见过新王;从今日始,你就是大秦的太后了,繁杂之事甚多,休要过于劳累!”
听到这句话,赵姬的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周围的一帮媵女明白人何其多,终于认清谁是真主子了,便簇拥着要上前请安!
这媵女是什么人?
是时秦国是强国,各诸侯国争相将本国公主嫁给秦王或者王子贵胄,以便获得政治上的亲近。公主出嫁时便会随带一群落魄的公主和地位较低的公主,他们不是仆人,亦非出嫁的公主,公主伺寝时,她们就在外守候,有时也可得到王的宠幸。在后宫除了寺人与宫人之外,她们是地位最低的一群人,机灵点的寻个好主子,没准有个好结果。否则随着年老色衰,只能落个遣送出宫嫁个粗鄙之人的下场。这些人就是媵女。
华阳夫人脸色愠怒,环视一周,片刻的骚动马上静了下来。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韩夫人身上。
看到华阳夫人不悦的目光,韩夫人甚是尴尬,马上上前给两位老太后请安。
转过身后,她看了华阳夫人一眼。华阳夫人面无表情也不示意。
韩夫人是庄王自邯郸逃回咸阳之后,娶得第二位夫人,她是韩国人。经年就生了成蛟,比嬴政小四岁。
此刻她马上明白了,急忙紧走两步,到了赵姬的面前,深施一礼,面目通红不敢直视赵姬,嘴里说到“韩氏见过太后,这厢有礼!”
赵姬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不知是因这突然的称谓还是对自己落在心里的胜利瞬间的不适应!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她马上回到:“妹妹不必拘礼,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这样客套!”
她的话还未说完,被华阳夫人立刻打断。
“此等事事关国家体统,随便不得!”她用眼扫了一眼庄王其它的嫔妃媵女,“还不快快与太后见礼!”
一众人等不敢造次,平时就是怕惯了的,依次向赵姬行礼。
这时,一名寺人前来禀报,说殿内已经准备完毕,可以面见新王。
庄王的遗骸就在大殿正中,尚未入殓。旁边简单设了座位。
赵姬搀扶着华阳夫人被簇拥着走了进来。相邦吕不韦及一大批文臣武将都已在殿内等候。成蛟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子跪在庄王的遗骸前真真假假地哽咽着。
人是有感情的,只是此时的赵姬感觉到的不是儿时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也不是庄王满怀深情的爱恋,而是建立在大大小小的利益面前漠然的问候与寒暄,在财富在权利还有可能是尊严面前,总之在需要以某种形式出现时,它便以那种形式出现,此时赵姬只觉得与嬴政这母子之情才是最真实的。其它的人与事如雨里的景色,看起来很美,却那么的模糊!
昌文君与昌平君走在前面,主管礼仪的奉常紧跟其后,三人神情肃穆,一身丧服。
奉常大声喊道:“有请新王!”
没有鼓乐,亦无仪仗,嬴政从后殿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着了或黑或白的丧服,只有他一身华丽的王服。
虽然只有13岁,一脸懵懂,却长得身姿伟岸,周身透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英气来,一头乌发束成发髻,用青色丝帕包了,上戴紫金王冠,五色丝线穿了五色宝石分成12条珠链垂在前后延板上;王袍上绣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这王的天下,左臂上绑着一束白线以示新王有孝在身,往日严肃的少年嬴政一下成了气宇轩昂气吞山河的秦王。
大殿里登时安静了,远处布谷鸟的叫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奉常继续言道:“庄王遗旨:子嬴政以太子即王位,着黔首安。诏吕不韦王之仲父,共后赵氏辅政,至冠礼。不疑!”
嬴政立刻转身,面对庄王的遗骸及宣读遗旨的奉常连磕三个响头。
奉常赶紧上前,搀起嬴政。
奉常继续言道:“太子嬴政宅心仁厚,并有太子玉符护体,即登大位;着文信候与太后辅政,待来日再拜宗庙。各位臣子参拜新王!”
呼啦啦殿上阶下跪下一片。
这个仪式是非常简单的。
但却异常重要。
嬴政看着跪在面前的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平息了。
他把目光投向两个老太后,然后投向赵姬,投向那个叫仲父的吕不韦。他心里知道,以后的日子得依靠这些人了!
赵姬是庄王的王后,但她起初却是吕不韦的小妾,是庄王在赵国做质子时从吕不韦那里夺来的。人常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但这桩夺妻之事却是吕不韦与庄王之间的一个奇缘。要讲的清楚这还得从十几年前赵国的邯郸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