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庸叹了口气,道:“这些专家,私心太重,明目张胆地替公司代言,拿着专家费却不能提出一条有价值的意见。贺显手下有个叫宋国忠的矮胖子,大放厥词,一会儿没头没脑扯到财政局上次招标,批评程序怎么怎么不好,一会儿在底下大搞串联,拉拢专家们,明目张胆地向某几家公司方案倾斜,直言不讳地让贺显照搬需求,实在荒唐可笑。南番要什么样的东西我清楚得很,可我独木难支,老佟又是个老好人,说话模棱两可,谁都不得罪。贺显带来的一帮人全是管理层面上的人,很难理解业务,我一再给他们解释强调,像是对牛弹琴一样。两天时间,他们把我都孤立起来了,临出来的时候,那个姓宋的还跑过来说我故意和他作对,真是岂有此理!”
王经纬笑道:“您是关心则乱,贺局的用意您还没看出来吗?一石三鸟。一,打击钟国民,挑他上次主持财政局项目招标的错,意在让他威信扫地;二,推出这些公司的就是上面的关系户,不然,钟国民怎么能不做强烈反应;三,告诉专家们该做什么。虽然您兢兢业业,却不对他们的胃口。”
秦庸点头:“难怪,难怪。”他突然又想到另一层意思:“这个项目从开始立项到现在,我一直参与其中,找我的公司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我替公司说话的嫌疑比任何人都大。我说的越多,贺显越认为我别有用心。他技术一窍不通,只能用政治经验来判断,何况我还把小孟推荐给他。”
王经纬一愣:“他怀疑孟如虎是你的卧底?”
秦庸叹了口气:“为这笔钱,我跑前跑后,是指望能给南番带来一些好处,可你瞧瞧,这钱都分给哪些单位啦?反过来,我自己也吃力不讨好,这么一笔钱搞砸了,将来人家还怎么评价我?我小心谨慎,不想还是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想甩手不管已是不可能了!”
王经纬试探道:“您干脆顺水推舟抬出上面的公司,谁也不能说您什么。”
秦庸道:“上面的利益要平衡,下面多少人虎视眈眈,要是一无所获,那还不得翻了天。我力图在他们赚钱的同时选出一些实用的
东西!”王经纬道:“你管它呢?那些位高权重的人都不管,您管它何来?”秦庸道:“人家不懂技术,我是首席专家,我能躲开吗?何况我还
有知识分子的良知!”王经纬突然觉得秦庸知识分子习气太浓,有些不识时务,跟着大家一起分赃不就结了,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过了几天,王经纬从内线得到消息,这些内线以前是雷震霆的关系户,由于雷震霆的内部账本泄露,现在都成了王经纬的莫逆之交了。他们透露贺显马上要把项目组和专家组送到宾馆封闭起来,直到形成最终的招标文件。这次的专家没有确定,招标公司也要最后产生,并且谁跟谁住一起临时调配,如此一来,谁想里应外合、通风报信不大容易。整个过程由南番电视台的记者跟踪拍摄,贺显无异于请了一把尚方宝剑。
这份招标需求偏向哪些公司,哪些公司便能稳操胜券。这段时间太关键了,这么重要的关口,孟如虎居然能瞒得死死的。王经纬拨通了老同学的电话。“老孟,有什么变化吗?”“局势仍不明朗,专家内部有分歧,正在僵持阶段。”“我们是不是得重新提一份方案?”“再等等吧,老大在静观其变,早蹦出来早死!”“不蹦出来就等死!你出来一趟吧。”孟如虎犹犹豫豫:“啊,啊,那什么,我还有事。再说吧!”王经纬突然严厉地说:“你必须出来!”孟如虎怒道:“老王,你这算什么话!”王经纬道:“我在‘人间道’等你,不见不散!”便挂了电话。王经纬到花萼楼餐厅等着孟如虎。孟如虎磨磨蹭蹭,带着极大的不情愿来了,一见王经纬就气呼呼地说:“老王,我何曾被公司老板盛气凌人地威胁过,我一向是甲方,什么时候被人呼来喝去过?就算是兄弟,我也没有义务帮谁!”
王经纬给孟如虎倒了杯茶,笑道:“你正在踏上险境,我是给你当头棒喝而已。”孟如虎满不在乎,心不在焉地喝着茶。王经纬目光熠熠地看着他道:“你和雷震霆玩有百害而无一利。”孟如虎打断王经纬道:“你太多疑了,做兄弟的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还有什么可谈的!”王经纬一笑:“少安勿躁,听我一言。为什么你不能和雷震霆玩?“其一,雷震霆是和钟国民绑在一起,不过把你看作一个穿针引线的小角色,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能有你的份吗?以雷震霆的性格能够分你一杯羹吗?话又说回来了,你又敢要吗?
“其二,他现在端的是谁的饭碗,你想在贺显和钟国民之间左右逢源,不啻于玩火自焚,稍有不慎,前途堪忧,财政局将永无你立锥之地。
“其三,你我多年的兄弟,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一旦反目,兄弟做不成,只能做对头了。再说,传出去也让人笑话不是。”孟如虎沉吟半晌,骂道:“我他妈的招谁惹谁了,被你们一群商人挤兑成这样,惹又惹不起,躲又躲不过,你让我怎么办?”王经纬笑道:“你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吧,宋国忠的行事不值得效法,做兄弟也得挑人的。”孟如虎只装没听见,闷头喝酒。王经纬说:“既然大家都是兄弟,你就一视同仁,给他们什么情报,给我也一样,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事成之后,我这里照样留你一份。”孟如虎叹道:“我就一跑腿儿的,人微言轻,对大局无足轻重!”王经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项目的起承转合都在你这里,你的水平和那些狗屁不通的高工比简直是天渊之别。”孟如虎不语。王经纬笑道:“咱们兄弟有日子没喝了,今日痛饮几杯,服务员,上酒!”
三十八
贺显这样的老宦不可捉摸,心机莫测,让王经纬彻底地领教了。两人在一起,他只和王经纬谈论风月,拿出魏晋人物的风流气度来,王经纬为了哄他高兴,只能强打精神奉迎着。哪知老夫子尽兴了,抬脚就走,撂下目瞪口呆的王经纬。有时,王经纬忍不住说了一堆项目运作的技巧和过程,老夫子不置可否,只顾把王经纬看作一个书友,评论古今书家。他从不拿出局长的派头来,总是一副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学者气度。王经纬便知道,肥肉分不分给自己,不是自己来要,而是人家愿不愿赏了。
王经纬之所以没有求师兄秦庸推自己,是害怕成为靶子,很显然,政府这些人对教授的戒备很深。果不其然,秦庸没有接到做专家的通知,首席专家被晾起来了。很明显,分肉的人大多定下来了。
王经纬仔细对照暴露出来的关系户,又详细参照孟如虎发来的资料,火急火燎地找到这位书友家里。开门见山:“领导举棋落子,不可不慎,岂可把自己陷入孤立境地?”
贺显把眼一睁,笑道:“你替谁来做说客?”
王经纬笑道:“大局由您主持,别人要喧宾夺主,推过揽功,您怎么还能安如泰山?”
贺显一笑:“以你之见?”
王经纬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贺显嘿嘿一笑:“你挑动领导斗领导,唯恐天下不乱。”
王经纬笑道:“不如把秦院长叫来,我们运筹一番。”
贺显脸色陡然一沉:“这个项目万众瞩目,市委领导一再强调,要秉公办理,公开透明,杜绝暗箱操作,你一味追求终南捷径,只是自酿苦果。”
王经纬脸皮挺厚,颜色不变,取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天健的方案,请您详察。”
贺显不置可否。王经纬起身告辞。
项目组正式封闭,宋国忠和孟如虎作为工作人员参与,王经纬觉得贺显是让他们相互牵制。
王经纬几乎没有时间看电视,和其他所有的老板一样,他大部分时间是用来结交新兄弟,维护旧兄弟,巩固和加深彼此感情。今日是国投项目的关键时刻,南番IT界的巅峰决战,万众瞩目,没道理不播新闻的。果然不出所料,国投项目封闭产生需求作为一条重要新闻来播,新闻介绍,国投项目组已经到郊区的一个宾馆封闭,专家是到宾馆之后,在财政局的专家库里随机抽取的,新闻画面有一个特写,一个联网的笔记本屏幕上排满专家名单。专家名单产生后,现场通知,因故来不了的专家立刻排除,重新抽取补进,项目组派专车去接专家。专家到了之后,所有人一起封闭,不得随意与外界联络,不得向外界透露与项目有关的任何情况,否则电视通告。住宿时,每两人一间房,随机搭配,让成员之间互相监督,不能串联作弊。需求会以圆桌会议的形式召开,一旦确定,立刻产生投标公司。新闻主播最后高度赞扬了这种堪称创举的招标形式,合理而公正。
王经纬冷笑一声,关掉电视,在南番,公平、公正、透明,这些词句用得泛滥成灾,八岁小学生竞选班长都会用了。南番所有的IT老板都不会相信这个项目会没有暗箱操作,如同狼改吃草一般让人难以置信。问题的关键在于操作要无破绽,做得滴水不漏,插上公开公正的标签,所有人就只好闭嘴了;做得破绽百出,再插上公开公正的标签,明枪暗箭便一齐上来了。
王经纬一看,这个局布得很漂亮,但是机关在哪里,他暂时没想明白。如果专家真像新闻所说的随机抽取的话,需求岂能照着贺显和钟国民所设计的方向往下走?如果要事先参照一个蓝本,那蓝本由贺显提供还是由钟国民提供?再者,住房打乱次序,随机组合,专家中有两位女性,她们怎么和别人搭配?岂不笑话?再说管天管地,管不了人拉屎撒尿,没有人会找一个伴上厕所,你如何监控?消息泄露无可避免。重中之重还在于专家。因为项目组喽啰们绝不敢对着电视镜头大放厥词,犯上作乱。他们会乖乖地收起平常那作威作福的嘴脸,夹起尾巴做人。
次日中午,孟如虎给王经纬发来短信,告诉他项目一共拆成六包,王经纬不由一愣,随即明白了项目组在平衡各方利益。前三包是一软二硬,占大头,需求顺利通过,波澜不惊,专家们心有灵犀,口风一致。贺显和钟国民十分默契,一唱一和,其他人不敢提出异议。到第四包至第六包时,风云突起,贺显和钟国民各唱各的调,各有各的阵营,专家和项目组成员纷纷在他们麾下站队。双方打起擂台,杀得胶着,以致上午的会议中断三次,无法继续了。
王经纬还想再问,孟如虎告诉他蹲坑已完。
又过了二十四小时,孟如虎又蹲坑了,说整个需求已定,由于宋矮子卖力地攻击钟国民,又在底下极力地拉拢专家和项目组成员,钟国民无力支撑,尽力保住了一包,贺显独得两包。平衡了利益,稍后工作很顺利,便产生招标公司,晚上出招标文件,明天招标公司公布招标信息,开始卖标书。
次日,王经纬差人买来标书一看,果然有一包自己的东西,招标对公司的资质要求不严,只要通过政府采购网注册即可,因此形式上是公正、公平。
这天中午,王经纬给李福山打电话,让引爆炸弹。王经纬走了几步棋:通知厂家销售死抓配件的事情,让他们分别去敲雷震霆和刘福瑞的竹杠;给贺显寄了一封匿名信,举报上次项目招标中宋国忠种种舞弊行为,并说了宋国忠荒淫的生活。与此同时,李福山暗中搜罗宋国忠种种以权谋私的证据。王经纬此举的目的一是让他们自顾不暇,没时间和自己捣乱,二是让李福山扶正操持大权。他认为老同学孟如虎为人更为贪婪和反复,时日稍长,则又一宋国忠也。
雷震霆就怕接着没头没脑的电话。他现在已是惊弓之鸟,自从财政局的服务器供过去之后,他的心一直悬到嗓子眼。但宋国忠、李福山二人业务水平稀松平常,不会有那种专业的火眼金睛,雷震霆抱着极大的侥幸蒙混过关。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看出端倪,也不会煞有介事地喧哗,毕竟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何况,他知道刘福瑞也是这么做的,因此减少了最大的被暗算的风险。他想王经纬也不愿意自己操控的公司出事,因此这一块隐患也没有了;宋国忠也闹够了,是项目了结的时候了,费尽心机弄了一点油水终于可以揣到兜里了。
这天,雷震霆差赵普把国投的标书买来一看,果然如钟国民所言,保住了他的这块,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暗下决心这只煮得半熟的鸭子再不能让他飞走了。为了防备再遭员工在眼皮底下暗算,雷震霆只把赵普当成快递员使,大小诸事亲力亲为了。喝死国家干部的事被网站曝光之后,弄得雷震霆声名狼藉,狼狈异常,许多煞费苦心经营的关系户都舍他而去了。要不是钟国民到南番日短,手里没有可用之人,也不会选他的,这点他心知肚明。财源少了,只能节流了,雷震霆裁了大半员工,也不计较他们到哪里去了。因为赵普接触了不少客户,雷震霆怕他又投到对面去,因此暂时拘着。
他闷闷地靠在椅子上,这时,电话又响了,厂家销售莫名其妙地说起财政局项目的事,照常理,他们该先找总包商才对。这人语气又冲又横,质问他为什么飞单,绕过他这个销售,接着气势汹汹地威胁要带技术杀到财政局去当场验货。最后给雷震霆下了通牒,只给他一天时间,让他看着办。
雷震霆一听就知道是敲竹杠的,又气又急,但还无可奈何,因为他确确实实被人捏着。他嘴上虽然很硬,心里却很发虚。他分析,宋国忠肯定不愿叫厂家上门,但他如接到厂家销售的电话,又会多了一个敲竹杠的理由。李福山知道了会怎么样?贺显会利用此作何文章?想到这些,雷震霆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几十万元的货款回不来怎么办?
正在苦思良策之时,孟如虎打来电话。孟如虎在国投项目上脚踏两只船,同时给雷震霆和王经纬通风报信,无论谁做,他旱涝保收。如今,独中两元,心里着实痛快。
“老雷,估计老宋要完了。”孟如虎幸灾乐祸地说。
雷震霆一愣,心里也很畅快,被宋国忠弄得筋疲力尽,也算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便笑道:“这么快,贺局不是刚刚用过他吗?”
孟如虎笑道:“这家伙太嚣张了,还以为山高皇帝远呢!以前我们老大也不太管这摊事,我估计是老钟把他的注意力引过来的。收拾宋国忠可以大快人心,何乐不为。领导已经开始调查宋国忠了,今天特意找我问话。”
雷震霆联想起厂家销售敲诈的事,不由担心起来,也就没有心情给孟如虎说恭贺的话了:“不会有人利用上次招标的事做文章吧?”
孟如虎说:“墙倒众人推,只怕什么问题都会挖出来。”
雷震霆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怕能牵出一大串。”
孟如虎道:“放心,领导决不会搞得满城风雨,什么司法介入,媒
体报道,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嘛,好家伙,老百姓会怎么看,财政局搞技术的人都这样腐败?”雷震霆便趁机讨教:“我供的几台设备没过厂家的行业销售,现在那厮正到处瞎捅。”孟如虎正色道:“敲你竹杠了吧,早了结早收场,趁早从宋国忠泥潭中抽出来。我估计老刘要倒霉了。”雷震霆最愿意听这话,顿觉全身无比清爽,恨不能一声长啸,但不愿在语气中流露出来:“唉,经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孟如虎又神秘莫测地说:“也许明天早上老宋就到郊区筛沙子
去了。”
雷震霆欲深问时,孟如虎便挂了电话。
雷震霆权衡利弊,认为认厂家销售的竹杠合适一些。他们的胃口通常不会很大,闹翻了,一拍两散,他们一个子儿也拿不到。放在以前,自己和兄弟们莫逆之交,铁板一块,何惧这些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