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姐见她气度不俗,忙站起来笑道:“请问您找谁?”一面出来往待客的沙发上让。纪晓梅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鸭蛋脸型,五官秀丽,举止大方,温柔恬静,心里沉了一下,不由得和自己比了一下,突然想:这王经纬以前不知道女人的好,如今久旱逢甘霖,眼前放着一个年轻可人的小姑娘……心里突然微微生出一股醋意来。前台见她出神,又笑着问了一遍,纪晓梅才觉得有些失礼,便笑道:“我找王经纬。”一面绕过影壁往办公区里看,只见里面别有洞天,二百来平方米的地方齐整地打着二十几个隔断,员工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纪晓梅吃了一惊,心说:规模不小哇!这时前台已经给她倒了茶水说:“请您稍等。”纪晓梅在沙发上坐了,心里不禁波澜起伏,一月未见,不经意间,这个男人便冒出来了,照这种势头,发达发迹,指日可待。纪晓梅心里登时紧迫起来,原是把此人放在预备队里的,总觉得现在就凑合找了他有些委屈。如今,看此光景,稍稍迟疑,这个王老五很有可能被别人抢走了。正在胡思乱想间,王经纬已经匆匆出来了,耳朵上还放着手机,冲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纪晓梅看时,只见王经纬西服革履,双目有神,只是脸上略带倦意,正在自信洒脱地应付客户。
纪晓梅听见他用的语句简短有力。
“好,没问题,我马上派人过去,放心……”谈完正题,只听他又说:“上次我给您带的茶叶喝了吗,嗳,嗳,对您身体有好处,对,您要注意饮食、睡眠、运动结合,哈哈。郊区有一个特别的餐馆,生态食品,周末我去接您,吃完饭正好泡温泉,好,好,就这么定。”等那边挂了电话这才挂了,完全是一个老练精明的老板了。
纪晓梅站起来刚要取笑他几句,王经纬已经笑道:“欢迎来到敝公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请!”便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纪晓梅捏起拳头捶了他一下。王经纬便头前引路,走到办公区,一拍额头,又给手下布置了几件事,这才把纪晓梅引进办公室。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前台敲门进来送茶水,王经纬从茶几上的一个茶罐里掏出一种锡纸包装的茶叶,扔给前台,冲纪晓梅笑道:“上好茶。”说着往后一仰,跷起二郎腿,露出踌躇满志的样子。
纪晓梅瞪了他一眼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你老王实力长了,架子也长了。”王经纬伸了伸腰,笑道:“装得太累,放松一下,在客户面前得装着,让人家觉得你沉稳干练,很有实力,在员工面前得装着,让他们觉得你明察秋毫,不敢欺瞒。一天到晚不得闲,光打电话接电话不少于一百个,一天赶两三个地方,脑子没有闲着的时候,晚上没有早过十二点回家的。全公司都指着我一个人盯着呢,我这才发现当老板都不易,比别人都老得快。”
纪晓梅听到王经纬不把她当外人心里倒受用。这时,前台把茶水送进来放到茶几上,悄悄地退出去掩上门。
纪晓梅笑道:“这丫头长得不错。”
王经纬说:“比不上你,她是小家碧玉,你是大家闺秀。”
纪晓梅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不会暗中下手了吧。”
王经纬笑说:“要是早两三年我心里空蒙一片的时候,还有可能意乱情迷。老板和手下员工发生恋情简直是自杀,整天神魂颠倒,公私不分,葬送大好江山。再说,现在的小姑娘心计多着呢!一天到晚应付这些客户就心力交瘁,回头再供着一个小祖宗不是自虐吗?”
纪晓梅低头喝了口茶,这才转到正题:“你觉得国投的项目谁在控局,贺显、钟国民还是更上面的人?”
王经纬说:“据我的观察,到钟国民、贺显这个级别的人,心机、城府都是极深的,他们选谁不选谁都不可能早早地暴露出来,我觉得他们要做的就是平衡各方的利益。或者说这种人事的安排本身就是利益平衡的结果。根据以往的经验,项目的资金过来了,各路神仙的关系户也紧随其后,经济利益中体现着政治利益,哪些人是必须分肥的早就定下来了。所以,看起来肉很肥,到我们这个层次还会剩什么还不好说。”
纪晓梅说:“贺显、钟国民他们能白唱一回戏吗?总得找公司洗出来吧。”
王经纬说:“这是他们的政治任务,政府需要他们做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
纪晓梅说:“你说找谁有用吧,钟国民那里我有些基础。”
王经纬笑道:“做不做,我没有拿定主意,这个级别的人见多识广,拿什么去打动他的心肠。”
纪晓梅说:“你别把他们看得多高深,做项目的手法大同小异,处长局长一个样。何况他们对业务和程序都是两眼一抹黑,对这种技巧性的操作一窍不通,老奸巨猾管什么用,照样要有人幕后支持。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相信我们是最佳人选就行了。”
王经纬沉吟半晌说:“我估计内部斗争会很激烈,价格战会打得很惨烈,到时虽然中了标,受虚名而受实累,盘子看着不小,没有油水。吃力不讨好的脏活,不值得干。”
纪晓梅急了:“这么好的项目就不动心,何况还有些不错的资源。”她盯着王经纬说:“你是不想和我一起做吧?”
一语道破王经纬的心思。上次合作冯长荣的项目,论功分肥的时候,王经纬认为她出力不多,分了她三成,却说大部分归老冯了,剩下的和她均分了。纪晓梅虽没说什么,王经纬知道她心里不自在。此次逐猎这个大项目,王经纬认为纪晓梅手里的资源不足以合作,但又不能让她觉得跌了面子,所以只推脱不做。
王经纬不好搪塞,便正言厉色地说:“我确实没想好!”又指灯发誓:“我要是做了这个项目,由你怎么发落。”
纪晓梅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反悔。”
王经纬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纪晓梅怒道:“你还是摆明了不想和我一起做。”
王经纬连哄带骗说:“怎么会,你借我一个胆?”这时接了一个电话便急忙站起来,匆匆夹了包,冲纪晓梅歉然一笑:“马上有个酒局,一起去吧。”
纪晓梅挎了包,瞪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是你的员工。”却不由得加快脚步跟上他去了。
三十七
王经纬正想对付张诗敏的时候,她就找上门来了。两人二话不说,先是一通快活,然后,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谈正题。张诗敏点上一支烟,冲王经纬一笑:“看不出来,你藏得挺深的,
令人刮目相看。”王经纬道:“咱们联手,可以纵横南番,怎么样?”张诗敏笑而不言,吐了一串烟圈,说:“国投的项目我不打算做了!”“不可能!肉到嘴边岂有不食之理?”他深表怀疑。“错,我们根本没有逐鹿的机会,上面的公司都带着尚方宝剑过来。”“财政局的项目,上面不照样打过招呼吗?”“此一时,彼一时,这次力度不一样,据说是上面直接找了市里的头头。”“那还搞什么公开招标?”“南番特色嘛,皆大欢喜。上面发财,下面升官。”王经纬盯着张诗敏道:“你从何得知,老贺?老钟?还是别人?”张诗敏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南番有许多大项目被上面指定的公司拿走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国拨资金,资金到了,钦定的公司也到了。但是,财政局的项目把上面的公司
顶回去了,不就是一个信号吗?南番这一亩三分地有强人。张诗敏走后,王经纬立刻约了康林。小姑娘很兴奋,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去外地出差的经历。看起来,张诗敏对她比较放心,刻意栽培。王经纬现在可耐不住性子听她长篇大论。直接打断她问:“你出差干什么去了?”康林一愣,道:“有个投资集团刚给我们投了一千万元,公司派我
去接受培训!”
王经纬沉吟道:“投资一千万元?给南番的公司?前所未有哇,怪哉!那集团叫什么名字?”
康林说出了名字。
王经纬记了下来。
王经纬一面夹菜,一面随口问道:“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一个叫佳音的人?”
康林一愣,笑问:“你认识她?”
王经纬摇摇头:“投标的时候听说过。”
康林酸酸地说:“长得可漂亮了,她是老板的妹妹,叫张诗慧,不怎么在公司呆。”
王经纬又问:“你们公司的销售都是美女吗?”
康林立刻自卑起来:“人家是天生的,轻轻松松,一年赚十几二十万。”
王经纬盯着她看了半天,一字一句地说:“帮我搞到你公司的内部账本。”
康林浑身一震,半晌不语。
王经纬莞尔一笑,道:“跟你开玩笑的。”
康林徐徐道:“老板不希望下面的人,尤其是财务知道的太多,所以除了销售和技术外,其他人都跟走马灯似的。核心的账目都掌握在老板的心腹手里,根本不会让我这样的新人过问。”
王经纬道:“用不了多久,老板就会信任你的。”
康林沉默了一阵道:“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账本真的对你很重要吗?”
王经纬脸色露出失望之色,口中却说:“谈不上,你别介意,当我没说!”胖姑娘和王经纬分手时,一脸的忧郁,王经纬愣没看出来,回办公室便到网上搜索那家公司的资料,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天,李福山给了王经纬一个情报:孟如虎上了雷震霆的船。王经纬大为诧异,连连说:“不能吧!”
李福山说:“有什么不能?他还要给雷震霆穿针引线拉拢我呢!”
王经纬点头:“难怪最近约他不出来。”
利益场没什么不可能。
宋国忠用不了多久就要退了,李福山、孟如虎都蓄谋已久争夺空出的处长位置,孟如虎大受宠用,如日中天,李福山心里当然不自在。又见雷震霆、孟如虎二人在一起,摆明了要颠覆宋国忠,取而代之,那将置自己于何地。
李福山说:“我仔细查了,雷震霆和刘福瑞供的设备配件有问题,果然是水货。我还没有声张出来。”
王经纬笑道:“我早就料到了,宋国忠挤得他们太狠,他们又要捞本,只能从供货上做文章。矮子也心知肚明,睁一眼闭一眼,现在不用着急引爆,看清贺局的动向再说。”
李福山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那家公司不是还压着你的一点货款吗?”
王经纬笑道:“我无关紧要了,幸亏给他们签的供货合同,只压了一点尾款;要是转包过来,早被宋国忠整散架了,这回倒好,连那家公司一并收拾了。”
李福山嘿嘿笑了几下,便挂了电话。
雷震霆找孟如虎却不是病急乱投医,钱多得没处花。在利益场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他岂会无利而动?国投项目浮出水面之后,他算准了钟国民需要智囊,及时投到麾下,钟国民果然很给面子,一约之后,慨然允诺。
谈到项目的情况,钟国民心里没底,上面打过招呼,市里领导没发话,贺显态度也不明朗,好像都要公事公办的样子。这个差事是他主动请缨的,就是要和贺显较量一番。
雷震霆笑道:“砸了是他贺显的。”
钟国民道:“砸了谁都跑不掉。”
雷震霆说:“这么一笔巨单,贺显不可能不弄,集中采购肯定是他的主意。”
钟国民说:“他和秦庸关系非同寻常,秦庸为跑这笔钱立下汗马之功,他在专家之中威望很高,他们互为犄角,互为表里,那就占尽天时地利了。”
雷震霆笑道:“投石问路不就知道了,顺水推舟抬出上面定的公司,有人就该慌张了。”
钟国民说:“也可能顺利通过,谁知道上面的是位什么神仙。”
雷震霆:“多拆几包,上面的给一两包不就行了。”
钟国民突然说:“小孟这个人很关键。”
雷震霆明白,孟如虎的情报很重要,钟国民让自己搞定此人。
雷震霆离开局长后,心里并不踏实。时至今日,财政局项目怎么输的,他还是一头雾水,这位盟兄上次究竟有没有戏耍自己?他和中标的两家公司老板究竟是何关系?他告诉自己,有些东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才能有备无患。盟兄这次会不会过河拆桥,事前让他出谋划策,事后让他袖手旁观?雷震霆觉得有必要留些把柄,以防万一。钟国民一不唱歌,二不洗澡,雷震霆只好偷偷地在裤兜里放着录音笔,这是他起家时常用的手段。其实,他心里认为搞定贺显拿下项目把握更大一些。可是他够不着,何况秦庸一直对他心存芥蒂,贺显能不问问老同学吗?
雷震霆看得出来,贺显和钟国民,一个旧宠,一个新贵,面和心不和,谁也不服谁,龙争虎斗不可避免。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他们相持不下,用户方的项目成员倾向谁,谁就赢。
雷震霆约孟如虎喝酒时,孟如虎欣然允诺。雷震霆顿时疑窦丛生,心里暗暗戒备。孟如虎倒是很坦然。两人摒弃前嫌,喝得酒酣耳热,亲如兄弟,孟如虎突然把对王经纬的不满发泄出来了,雷震霆这才知道他和王经纬的同学关系。原来,孟如虎认为财政局的肥单王经纬分赃不均,独吞大块,他心里愤愤不平,想联合李福山收拾王经纬。李福山老奸巨猾,发现王经纬的势力不弱,不敢轻举妄动,便假意劝慰孟如虎。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孟如虎便想到了雷震霆。
国投项目出来之后,孟如虎给王经纬通风报信,又给引见贺显,对方居然没有丝毫反应,连最基本的唱歌洗澡也不安排,他对昔日的兄弟加同学顿生厌恨之情,再也不准备和王经纬联手了,甚至决心千方百计阻挠王经纬中标。
当然,他也绝不会信任雷震霆。
孟如虎喝得满脸通红:“老雷,你知道财政局的项目输给谁吗?”
雷震霆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孟如虎得意地说:“王经纬!”他怀疑软件也是王经纬弄的。
雷震霆半信半疑,王经纬有这种能量吗?
孟如虎:“藏得够深吧?别看这小子蔫不唧的,坏着呢!”他便把王经纬运作项目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讲述一遍,同时隐去自己的作用。
雷震霆如梦方醒,又气又恨,敢情那小子在我眼皮底下做了这么多事!
孟如虎收放自如,就此打住,再深的东西却不讲了。
雷震霆知道能打动孟如虎的就是抢占处长的宝座,便故意说“老宋最近很受宠,架子越发大了,照这个势头下去,再干几年也没什么问题。”突然问孟如虎:“他还要几年退休?”
孟如虎把嘴一撇,阴阳怪气地说:“我哪有工夫替他数这个。”
雷震霆笑道:“你真应该替他数着,这老宋焕发人生第二春,你和老李照样出不了头,熬到他功成身退,要么你和老李鹿死谁手,不可预料;要么你们都竹篮打水,领导调任外将;或者领导人事变化,宠信你的领导不在其位了,所以得从长计议。”
孟如虎心里被这番话打动了,掏出心里话:“现在领导似乎对宋国忠还很倚重,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办法弄死他。”
雷震霆说:“老宋这个人行事不慎,嗜酒使性,口无遮拦,倚老卖老,领导不会喜欢的,他的把柄好捏,关键是猜准领导的心理,一击才能致命。”
孟如虎深以为然,于是,开怀畅饮,心中对雷震霆的芥蒂不觉释然。
王经纬这几天也约了几次钟国民,想试试水之深浅,不过钟国民没有给他机会,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何况他根本没听说过王经纬这么个人。
第一轮专家论证会之后,王经纬便找到秦庸。第一轮时,各家公司绝不会拿出看家本领,大家都在试水,在幕后操纵专家和项目成员博弈。王经纬至今仍没发现秦庸替人代言。他从康林那里得到证实,张诗敏确实没有动静,会不会按兵不动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经纬见到秦庸的时候,发现他神情之间仍含着几分愠怒。
王经纬十分奇怪,师兄一向温文尔雅,涵养极好,极少在场合上跟人动怒。两人在茶楼坐定后,王经纬问:“师兄,你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