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纬清楚财政局合同没谈定,中标公司是不会找厂家的,故意冷淡厂家销售也是价格博弈的一个技巧。他心想:老同学突然转变阵营很可能被人踢出局了,而他又想好了后路,急急地跑到这边来分肥,显然孟如虎认定王经纬一定控制了汤姆·杨了。
王经纬踢开孟如虎是不明智的,于是说:“我正在做这件事情,可是汤姆·杨十分狡猾,必须有用户方强大的压力,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合理地平衡各方之间的利益。”
孟如虎松了口气:“这个你做主,我们几个都是兄弟,能多留就多分,少留就少分,总比空欢喜好。”
王经纬说:“即使搞定汤姆·杨,老宋这一关也不好过,这个家伙雁过拔毛,是只拦路虎。”
孟如虎骂道:“这些人不听我的,告诉他们死扛到底,就是不听!合同拖了不签怕什么,时间一长,老钟就急了,这可是他烧的第一把火,宋国忠还能怎么样?这些烂泥,糊不上墙,屁颠屁颠地求老宋。”
王经纬面带嘲弄之色,笑道:“从公司的利益出发无可厚非,你想人家好不容易进入财政局,肯定要想方设法立住脚跟,当然不能做一锤子的买卖,宋国忠是处长,有求岂能不应?”言下之意,人家把钱分给宋国忠比孟如虎有用多了。
王经纬并没有点破,孟如虎的脸红了一下,聪明反被聪明误,心里未免有几分惭愧,便低头喝茶掩饰了一下。
王经纬说:“我现在担心宋国忠漫天要价,这些混蛋以为整锅肉都是他们的,胡乱分割,到时,我们也不能强逼他们,他们要是无利可图,一撂挑子,我们可就干瞪眼没办法了。所以,你还得赶紧去警告他们,我再想办法让汤姆·杨先把价格报给他们公司,让他们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孟如虎看着王经纬,点点头:“有道理,谈判的时候还得有意无意地提到贺局,宋国忠便不敢那么紧逼。”
王经纬心知孟如虎怀疑自己是否攀上贺显,便含糊其辞:“你能在幕后指挥他们最好。他们硬一点,宋国忠分的就少一点。”
孟如虎答应,一面叫结账。
王经纬一拍脑门,笑道:“差点忘了一件紧要的事,宋国忠可能要让雷震霆过一手。因此,告诉他们,宁愿转包给风行国际,也别从风行国际进货。”
孟如虎笑道:“妙哉。”把项目的一部分转包给风行国际是转包工程,风行国际要承担工程风险,必得等工程结束之后才能拿到全款。从风行国际进货,风行国际只是产品供货商,只提供产品质量保障,产品验收无误,便可以收全款。
一会儿服务员把账单拿来,孟如虎一把抢来结账。王经纬淡淡一笑,这是他们今年相交以来孟如虎第二次主动买单。
雷震霆回到办公室,没有心情巡视他的领地,他现在看谁都心烦,谁都成为他的负担;一睁眼,他就得付人工钱,有时候,他也很苦闷和孤独,一天到晚身体难得停歇,脑子难得闲暇。在别人的眼里他是成功人士,光鲜无比,事实上,鱼翔水底,苦乐自知。雷震霆活得很累,可又有苦难言,成功和烦恼都无人可以分享,虽说朋友一大把,可真正能坐下来喝茶谈心的却是寥寥无几,这些人中,不是你求着他,就是他求着你,利益纠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雷震霆对宋国忠愤怒到了极点,和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矮子的反复无常让他真的难以忍受了,昨天晚上,雷震霆找到矮子,又陪他高歌酣饮半宿,矮子欢喜,告诉他比较顺利,那家公司有些松动,打算把一些服务器分割出来。雷震霆以为宋国忠不卖力,想到这些设备的市场价格透明,油水不肥,雷震霆一咬牙,让宋国忠挑一些肥的地方下手,承诺事成则五五分成,宋国忠欣然应允。
雷震霆松了口气,唱完歌后,留下赵普在洗浴中心伺候那位宋处长。
雷震霆今天一睁眼,又感觉心里不踏实,总觉得矮子不会这么消停。回到办公室,财政局的眼线送来情报,矮子又另找了一家公司做中转。即中标公司转包给这家公司,这家再转包给风行国际,价格矮子也指定了,雷震霆根本无利可图。他当时气得脸都绿了,恨不得抡起两把板斧把矮子剁成肉泥。
雷震霆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墙上的字。
“人也该换了。”他自言自语道,以前能给他带来好运的福将王经纬已经成为扫把星了,碰哪个项目,哪个项目完蛋,假如把这种霉运传播到公司的每个人,那公司就得关门大吉了。
雷震霆很相信风水气运。他不希望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突然发现王经纬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可小觑,尤其是王经纬在饭馆露了一手之后,雷震霆对他颇为忌惮。雷震霆还隐隐约约地感到财政局的失败似乎与王经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让雷震霆割肉出血,简直如同掏心摘肝,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把剩下的提成如数给王经纬兑现。雷震霆的理念是:既然要翻脸,那就不必要脸了。
自从天健科技成立之后,王经纬收获颇丰,李福山那边小单不断,秦庸也介绍过来几个客户,颇有斩获。王经纬行事的风格颇受众人欢迎,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分得清清楚楚,与雷震霆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雷震霆的风格是: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单子做完之后,王经纬总是适时地给秦家添上一两件东西,秦庸每次都教训他:“小田,你怎么跟我来这套,下不为例啊。”哥俩儿小酌谈心的时候多了,王经纬总能让师兄很快活,他现在和秦家的关系达到前所未有的亲密。就连以前瞅都懒得瞅他一眼的秦浩都跟他黏糊糊的,只要他一个星期不去秦家,这孩子准给他打电话:“小田叔,你不是说好陪我去跑步吗?”这个胖胖的孩子在运动方面得到王经纬莫大的鼓励,对王经纬建立了信赖和依靠。
王经纬粗略算了一下,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他已经赚到在风行国际工作三五年赚不到的钱,看着财富的数字飞速增长,王经纬踌躇满志,体会到金钱带来的超爽成就感和快乐。
雷震霆靠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毫无朝气、徒费钱粮的员工清洗出去了。这两天,仔细权衡各种利弊之后,他断定王经纬没能力给自己造成太大的危害,不过是癣疥之疾,不用拿出壮士断腕的气概来。为防止王经纬翻脸无情动起手来,耳朵有再次被咬的风险,雷震霆特意雇了两个可靠的虎背熊腰的保镖,乔装成工人,只要他大喊一声,他们就会冲进去救驾。
一切就绪之后,他让王经纬来办公室。
王经纬推开房门,一眼便见雷震霆一脸阴沉,知道要獠牙对獠牙了,他过去大大咧咧地靠在转椅上,往后一推椅子,跷起了二郎腿,让自己坐得很舒服。既然要摊牌,就没必要再装出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的样子了。
雷震霆一愣,犹豫了一下,牙关一咬,坐直身体,抄起桌上一张纸,瞪了王经纬一眼,把它递过来。
“小王,这是你这个季度业绩报表,离规定的任务相差十万八千里,说实话,从这张报表来看,公司任何人都可以知道你的工作量和效果,不知你自己作何感想?反正公司是要按政策执行,从下月开始,你只能拿百分之六十的工资了。”雷震霆装出无奈的样子,一手摸到茶杯,习惯性地递了过去。
王经纬饶有兴致地听着,似乎置身局外,脸上居然带着笑容。
雷震霆把杯子放下,步步紧逼:“你自己和别的公司的部门经理比较一下,人家是怎么做的!老板把一部门交给他,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哪像我事必躬亲。哪个项目,我没有亲自盯都会有问题。你想想看,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项目,你自己独立操作的吗?都是我事先谈好了,你过去签合同的吧。老实讲,你做的工作和现在赵普,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所做的工作没什么两样,有些方面,你甚至还逊色于他。你离一个部门经理的能力差的太远了。”雷震霆痛心疾首:“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给你机会,一直在刻意培养你,可是你真的没有让我看到丝毫希望,你知道吗?我对你真的失去耐心了,说你什么好呢?朽木不可雕,烂泥糊不上墙。”他叹了口气:“你想想,这些年,我有没有亏待你,你在别的公司,一年能赚这么多吗?”
雷震霆又开始标榜自己:“你和我相处这么久,也应该能了解我,我是那看重金钱的人吗?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不管你自己怎么想。”
“公司要正规化,必然得赏罚分明,令行禁止,我对你尽量做到仁至义尽,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雷震霆突然发现说不下去了。王经纬嘲弄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嘴角流露出一丝冷酷。
“雷老板,说完了没有?我们换个地方谈,别让我老仰视你。”王经纬变得阴阳怪气,霍地站起,慢慢地走到沙发边,稳稳当当,居中而坐。他反客为主,冲雷震霆一笑:“这才是谈判的地方。请吧。”
雷震霆突然发现事先精心准备的台词丝毫不起作用。王经纬不沿着他指的道走,挖了多少坑也无济于事。他只好也跟到沙发上。
王经纬笑道:“人嘴两张皮,横竖都有理,打嘴仗没意思,我要谈就谈关键的,开门见山。为了维持你在员工中良好公正的形象,其实,天知道有没有,你愿意开掉我还是愿意让我主动辞职。”
雷震霆面无表情:“你辞职好了。”
王经纬道:“好说,我的底线是提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雷震霆哼了一声,道:“这个季度你的任务没完成,按公司规定根本没有提成,工资百分之百发给你,就很照顾你了。还有,你以后也不能在这个行业里干了。”
王经纬站起来,大笑:“没关系,有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拉着不走打着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拍在茶几上。
雷震霆以为他要动粗,喝道:“干什么?你想威胁我!”便要摔杯为号了。
王经纬轻蔑地看了对手一眼:“这张纸你收好了,上面写着我该得的数字。三日之内,你有种就别来找我,这轮谈判到此结束。”
说完,王经纬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踱到门外,顺便把门轻轻地带上。
难道这小子大言不惭?王经纬的表现让雷震霆捉摸不透,深不可测,他隐隐约约、莫名其妙地担忧起来,这个刚刚被扫地出门的家伙给他带来了说不清楚的压力和烦恼,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王经纬回家后便把风行国际的内部财务报表打印了一份。上面有雷震霆偷税漏税、行贿的铁证。尤其是和兄弟们分赃这一块,雷震霆记录的极其详尽和明细:何人、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拿了多少钱。这是雷震霆对付兄弟们的杀手锏,拔出萝卜带出泥,兄弟们真正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想到,这份数据成了王经纬对付雷震霆的杀手锏,单单把这份东西往税务局一交,雷震霆不死也得脱层皮,要是赶上税务局正抓当年的反面典型,雷震霆则九死一生。
王经纬走后,风行国际这个小公司又发生哗变,先是出纳康林坚决辞职,随后财主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几乎拉空了公司的整个技术部投奔到对面的大唐盛世,这一天是公司开支的日子。雷震霆并没有把这变故当作一次危机,用户关系网牢牢掌控在手,不会伤筋动骨,只是这个时节业务繁多,技术人手匮乏,捉襟见肘,而招人也不像想象中的顺利,颇伤脑筋,另一方面,雷震霆也为低成本地完成清洗长舒口气,暗自高兴。
果然如王经纬所料,康林进了经纬高科。
当晚,财主带着新老板刘福瑞的旨意游说王经纬加盟。两人在一个小酒馆喝酒。
财主已经喝了几瓶啤酒,面色有些狰狞:“他妈的,我们为雷震霆卖了这么多年的命,被当作破鞋一样扔出来,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不如和老刘合起来整死他,让他做一单砸一单,做一单赔一单,声名狼藉,倾家荡产。”
王经纬劝道:“你这说的是气话。第一,咱们这种业务说好听是IT集成技术,说穿了就是倒买倒卖,一切的风险在于采购决定人上面,没有其他市场风险,让他倾家荡产不太可能。第二,对付雷震霆为什么非要去刘福瑞那里,这不是离了狼窝又入虎口吗?刘福瑞不过利用你们打击雷震霆,过不了多久,照样干掉你们。孙得贵、纪晓梅不就是前车之鉴吗?第三,这种斗争有利于改变我们的处境吗?雷震霆、刘福瑞二人斗了这么多年,相互拆台,两败俱伤,远不如从前,想停下来而不可得,这不是教训吗?何必卷入这种无益的纷争。”
财主愤然作色:“你老王怎么这么,唾面自干,大彻大悟?”
王经纬说:“做事要权衡利弊,不能意气用事,以你我的年纪而言,最稳妥的不如找一个正规的公司,好好干上一二年,占一个好位置,将来或许老有所依。倘若还在这些夫妻店里瞎混,过二年又被干掉了,抢饭碗的资本都没了,悔之晚矣!”
财主默然半晌,显然被打动了,说:“难道就这样作罢?”
王经纬说:“一二个人搅不起风浪来,人多了就能引起劳动部门的注意,死咬住是被迫和河北的公司签劳动合同。这种掩耳盗铃的事劳动部门不会不知,只是民不举官不究;要是有记者把这种事情披露了效果更好。”
财主想了想,说:“我们试试。”
两人又接着喝了一些酒,王经纬微有醉意,开始高谈阔论:“像风行国际这样的夫妻店在中国遍地开花,起来一批,又死掉一批,达到一定的规模,各种问题随之而来,不是止步不前,就是关张倒闭,简直成了一个普遍的规律,只有少数企业能够脱离这个魔咒。为何?这是因为先天不足造成的。这些老板的起家发迹大都是依赖于人际关系。
靠着某官或某种关系通过一二个单子获得暴利,所以,这就加深了他们对关系网的依赖,视这些关系网为财源,他们的成败得失都取决于这些关系网,故此,又让他们不遗余力地钻营这些关系,从而忽略了公司产品、技术、渠道、人才、市场等基础支柱。倘若赶上公司分裂,别人带走关系网,或者关系网的人事震荡,这些人不再主事,他们就难以为继了,重新开发新的关系网成本昂贵且费时费力,不能一时见成效,就难免成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其二,由于习惯算计钻营,难免把销售中的勾心斗角带回公司管理之中,造成公司内部关系紧张,上下猜忌,相互算计,人心涣散。老板倚重关系网,习惯了目光短视,行为随意,并无长远打算。今天这个客户有用当成大爷,他日没用,就形同陌路;产品、员工等皆同此理。如此,就带来混乱,混乱而分裂,分裂而衰败。
“其三,这种深深依赖关系网的商业行为造成了普遍的商业环境恶化。老板们不在公司实力上下功夫,而夜以继日地经营人际关系。项目的成败越来越依赖于这些关系。于是,商战就成了和这些当权者关系深浅的较量,于是,陪客户吃喝嫖赌变得天经地义,甲乙双方的身份由合作身份变成主仆身份,销售几乎成为这些财神爷的附庸。这种风气从一个客户扩散到一个行业,从一个行业扩散到另一个行业,成为普遍的风气。由吃喝而演变成分肥,公司推波助澜,客户变本加厉,成了官商勾结的项目。
“采购流程正规以后,并没有净化商业环境,各种手段技巧应运而生,反而使他们外托公正公开之名,名正言顺地获取暴利,明目张胆地勾结分赃。
“所以,这些老板、销售都是边缘人,一旦有不测之变,岂能躲避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