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纬见到纪晓梅时，心头小鹿着实怦怦地乱跳了一阵子，只见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靠在一辆红色的宝来车旁，细眉凤目，朱唇皓齿，似笑非笑，似嗔非嗔，胸前衣领低开，雪白的乳沟隐约可见，两只豪乳傲然挺立，好似随时准备弹破衣服跳将出来。
王经纬眼睛在她胸前晃了一眼便慌忙躲闪到别处，喉咙突然干涩起来，走近女人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纪晓梅嫣然一笑道：“老王，女人应该找你这样的男人结婚，踏实可靠，用情专一，常在河边走，偏还不湿鞋。你要有耐心，等我收了性子，把自己托付给你，怎么样？”
王经纬摇摇头：“拉倒吧，你别拿我取笑，人贵自知，就你，没个身价几千万如何降得住你。”
纪晓梅道：“你骂我？说不定哪天我就爱上你了！”
王经纬不大习惯这种说笑。
纪晓梅便拉开车门让王经纬上车。王经纬并不钻进去，冲纪晓梅一笑：“我的地盘我做主，咱们到小区外面找个地方坐坐，这点钱我还是请得起的。不用老板报销。”
纪晓梅笑道：“做销售的哪有用自己钱请客的道理！”
王经纬道：“公是公，私是私。朋友之间吃饭报销也显不出感情来。”
纪晓梅知道王经纬很固执，便随他来到饭店。
饭菜摆上，纪晓梅让服务员上酒，王经纬连忙摆手：“我一听‘酒’字就反胃！咱们以茶代酒，再说，酒后驾车也不安全。”
纪晓梅笑道：“你是怕酒后吐真言，还是怕酒是色媒人？用不着如临大敌一样防备吧，我们吃顿饭你不至于要跟雷震霆汇报吧！”王经纬脸一红，讪讪道：“不至于，不至于！”纪晓梅笑道：“放松点，怎么跟一个雏男一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你是怕我赖上你，还是怕会禁不住喜欢上我。”
王经纬道：“言归正传吧，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明言！”
纪晓梅收敛笑容，逼视他说：“你觉得雷震霆待你怎么样？你对他也算忠心耿耿，又立过大功，当年，老刘和老孙拉着队伍走时，整个公司都空了，差一点就关张倒闭了，要不是你跑来单子替他挺着，雷震霆能有今天吗？现在，他得了势，又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听说已经物色好了更便宜的人取代你了。你想想，值不值，要是你自己弄，一个单还不就把房贷还上了？”
王经纬说：“你说得不客观，我本身很懈怠，我做这份工作越来越吃力，越做越不痛快，关键工作还是老板做的，人家拿大头理所当然；其次，哪个私营老板白养闲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职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老板自然要找人来替代你，这本无可厚非。我没当过老板，不知道处在他们位置上的感受，或许真的是高处不胜寒。”
纪晓梅觉得跟他说话很费劲：“同志，赚钱才是真的，别的都是扯淡，你这样厚道，老板会感激你吗？爱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自己不想办法弄钱，谁会管你？”
王经纬苦笑道：“我很缺钱，可是我不想缺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纪晓梅急得跳脚：“你陪客户吃喝嫖赌，你给客户送大把的回扣算是有德吗？你做的项目有哪一个是干干净净的纯粹凭实力拿下来的？你拿着这些项目的提成就心安理得吗？这不是道貌岸然吗？居然能说出这样幼稚的话，除非在糊弄我！”
王经纬沉默不言，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纪晓梅提出她的方案：“我们俩联手合作，拉下单子对半分成，你擅长做长线，客户放心把项目给你，我擅长做短线，三天我就让客户死心塌地帮我。”
王经纬颇为意外：“你在帮老刘还是自己在做？”
纪晓梅直言不讳地说：“你知道我的为人，我拿下来的单子，我要拿大头，跟在风行国际一样，肥单我自己弄，瘦单留给他们。”
雷震霆、刘福瑞分家后，双方抢客户资源，打得不可开交，互有胜败。雷震霆便重金让猎头找来快刀纪晓梅，果然物有所值，几个月的工夫便把刘福瑞打得连连败北，叫苦不迭，差一点就关门大吉。谁知，雷震霆察知纪晓梅暗中做私单，他们很快便翻了脸。纪晓梅含恨而去，刘福瑞探得实情，立刻邀请纪晓梅帮他反攻，而且大有攻取协会这块肥得流油的市场之势。雷震霆疲于防守，哪能不惊？
纪晓梅说：“咱们挑动老雷斗老刘，坐收渔翁之利。你好好考虑考虑，赚钱的机会就那么几次，弄好了，你的第一桶金就出来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得拿出男人的气概，当断则断。”
王经纬憋了半天，问：“我怎么相信你能分给我一半？”
纪晓梅笑道：“简单，走账的公司由你来找！我相信你肯定会分给我一半！”
纪晓梅走后，王经纬不停地思索：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赌一把？他想着想着，猛然想起如何给老板汇报这件事，和她聊了半天没有套到一句关于老刘的情报！
三
南番财政局大会议厅，一个软件项目的内部评标会正在进行。分管信息的钟国民副局长居中坐在第一排，两旁坐着的是他的哼哈二将——办公室主任老杨、技术处主任宋国忠。他们时不时偷眼观看这位虎气十足、深沉威严的新老大，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揣摩他对竞标公司的喜恶。
坐在第二排的是技术处的两位副处长，孟如虎和李福山。孟如虎正好坐在宋国忠的后面，他望着前者头发稀疏的后脑勺，转过头来和李福山相视一笑，然后又扭转头专心致志地帮宋国忠数头发。孟如虎心里嘿嘿地一阵冷笑：宋国忠，你这个老棺材瓤子，你蹦个什么？你把老大请来坐镇你就想赢吗？老大初来乍到，水深水浅尚不清楚，况且听得一脑子糨糊，一定不会独断乾纲，回头还得把决定权放给技术处；你这个高工狗屁不懂，老子和老李把你的风行国际整死还不容易！
这个项目是采用内部议标，应标的公司一家一家进去讲标，讲完标后报出最终价格，然后，由这个临时拼凑的采购小组评出中标公司。
孟如虎是昨天晚上得到老杨的通知，说新老大要参加评标。他当时心里吃了一惊，连忙问他的同盟战友李福山，李福山同样很吃惊。往届的领导是不怎么插手技术的事情，他们两人一起架空了宋国忠，轮流坐庄，这次你的公司中，下次我的公司中，彼此心照不宣，配合默契，连招标的流程都懒得走，技术处三巨头一议，把结果打个报告给领导一交便万事大吉了。而技术处议标，孟如虎、李福山总是联合起来把宋国忠这位失宠的正头打得稀里哗啦。难道宋某人死灰复燃了，想利用新老大咸鱼翻身？他跟老大有什么关系？一种不祥之兆笼罩在孟如虎的心头。这位新老大是刚从外单位空降过来的，他的背景、脾气秉性，孟如虎李福山二人一无所知。两人细细地一分析，觉得大可不必杞人忧天，领导新到领地，巡视一番是很正常的，大家也都想趁此领略一下老大的风格。
于是，孟如虎赶紧给乾坤软件的孙得贵打电话，叮嘱他机灵一点。
次日，四家公司抽签，孟如虎让乾坤软件抽到最后一个，他心想，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自己的公司价格不是最高，剩下的一切如故。
宋国忠似乎一门心思想讨好领导，居然忽略了抽签的环节。
四家公司，只有一家没有任何关系，纯属凑热闹来的。其实，哪个公司不想挤进财政局呢？李福山帮孟如虎找来大公司天聪公司围标捧场。该公司前来讲标的人对此心知肚明，但是还是不厌其烦地讲着技术，他们力图给钟国民这位大财神爷一个良好的印象：我们公司是南番最好的ＩＴ公司。天聪公司终于结束了长篇累牍的讲标，孟如虎坐得浑身烦躁，他猜想领导心里一定在骂娘。天聪公司老板报了一个天价，然后，又不免跟钟国民套了几句近乎，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会议厅。老杨一脸谄媚地望着钟国民，领导点点头，他赶忙小跑着去叫第二家。
孟如虎望着老杨的背影，心里笑道：他妈的，这个大内总管！什么时候见你这么勤快过？
第二家公司很快讲完了。没等老杨去叫，雷震霆领着七八个人就进来了，一进门就小跑到钟国民的跟前套起了近乎。
孟如虎不由得眉头一皱，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老板：嗬，把整个公司的人都拉过来了。他发现前面的宋国忠突然扬起了脸，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颤悠，表情洋洋自得。
孟如虎转头看了李福山一眼，后者瞪着眼睛，似乎要看透雷老板的五脏六腑。孟如虎突然想起来了：我那位文人同学不是在雷震霆的公司吗？怎么没过来？看来雷震霆对他不怎么的。好家伙，真够可以的，居然不愿来找我，看谁都像贪污犯，清高得够可以，你也不瞧瞧是什么年代。
这时，钟老大似乎对雷震霆的过分殷勤并不感冒，不咸不淡地打了几句官腔，便让雷震霆开始讲了。
雷震霆口才甚好，云山雾罩、胡吹海侃，说得唾沫横飞、两眼放光。孟如虎简直听不下去了：什么中国最大的软件工厂；什么好几百人；什么还成立了工会和党支部。真敢吹，看老子一会儿戳穿你的破牛皮；老宋啊老宋，你真敢玩，一会儿，我就要把你按在水下，让你这个老家伙永无出头之日。嘿嘿！
雷震霆最后说：“钟局长，请你给风行国际一个机会，我会调动公司所有资源，全力以赴做好这个项目，哪怕不赚钱。”他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道：“跟您说实话，我们确实想进到财政局的供应商名单。”
孟如虎一听这话，鼻子一哼：这孙子，到哪里都想捡便宜，动不动就想走上层路线，简直是痴人说梦。
雷震霆报出了价格。孟如虎吓了一跳：这么低？老宋不赚钱了？他霎时狠了狠心：你不赚，老子也不赚，打死也不能让雷震霆这只鬼进来。
雷震霆率领众喽啰出去之后，老杨跑到前面，突然宣布：“为了保证招标程序的公正进行，采购小组的成员一律不许和公司的人联系，现在请诸位把手机暂时交给我保管，评标完成后，完璧归赵。”
孟如虎正要给孙得贵发短信，闻听此言，不觉头脑嗡地一声就大了：他妈的，这不就是冲着老子来的吗？冷汗顿时顺着脊背流下来了。老宋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没等他回过神来，老杨已经把手机收走了。
孟如虎心里这个急：这个该死的孙得贵，让你机灵点机灵点，这会儿你死哪里去啦？不会学着雷震霆直接进来吗？
其实他怪得毫无道理，孙得贵得不到风行国际的报价他能进来吗？
老杨把四个手机放在桌上一溜儿排开。孟如虎望了一眼李福山，李福山也有些神色紧张，看来他事前也没料到这一手，孟如虎断定这位盟友没有投敌出卖自己。他很想反对：这不是窥探别人的隐私吗？
孙得贵呀孙得贵，你小子可千万别发短信来。你小子不会先派个探子来探探情况吗？孟如虎心中默默祈祷。
“杨主任！是不是还有一家？”他沉不住气了。
老杨嘿嘿一笑：“唉！听了半天，我脑子都听木了。”他望着局长笑道：“领导，给我们放风抽支烟。”
钟国民点点头，自己也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宋国忠赶紧站起来，打着打火机，仔细看了看火苗，这才用另一只手捂着火递到领导面前。
李福山给孟如虎递了一根烟，孟如虎此刻如坐针毡，哪有心情抽烟；这样一憋，膀胱突然一紧，一股尿意出来了，他心里一动：管天管地，管不了老子撒尿拉屎，不趁此机会通知孙得贵，更待何时？
他捂着肚子，正好起身离座，突然一阵吱吱的如耗子一般叫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他一闻此声顿如五雷轰顶，瘫坐在座位上，一滴尿都没有了。他看见老杨把自己五千多块钱的手机递到领导跟前。
乾坤软件讲了什么，孟如虎再也听不进去了，这冗长的声音像是丧钟敲响一般。
四家公司的标讲完了，钟国民站起来，一言不发、虎虎生风地走了。老杨把手机发给众人，一路小跑地追出去了。
宋国忠冷冷地看了孟如虎一眼，迈着小方步悠哉悠哉地走了。
李福山叹了口气：“又回到两年前了。”他摇摇头，走了。
孟如虎看着手机上的短信，呆呆地发愣。
短信上写的是：老孟，我们报多少？
王经纬麻木地坐在电脑旁，连到网上浏览那些玉体横陈的女人图片的心情都没有了。老板带了一堆人去投财政局的标，居然带上赵普把他给撂下了。他猜想大概是和早上的汇报有关，老板显然对自己起疑心了。这不是飞来横祸吗？简直比窦娥还冤。
一上班，他便敲门进老板办公室。
雷震霆笑着问：“纪晓梅昨天怎么诱惑勾引你，说来听听。”
王经纬当然不能说出纪晓梅要和他合伙的事，这不是找老板猜忌吗？
“昨晚，在我小区门口，胡乱吃了点饭，没跟她谈什么。”
雷震霆有些惊奇：“这个女人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他便沉思起来。
王经纬有些焦急：“老板，我跟她什么都没说。”
雷震霆一愣，笑道：“你又多心了。”
王经纬退出去后，雷震霆对此事却不敢等闲视之。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刘福瑞步步紧逼紧要关节的时刻，王经纬要反了水，临阵倒戈让他腹背受敌，那后果将是致命的。雷震霆十分清楚在利益场道德约束是软绵绵的，都市生存压力巨大，唯有钱能给人安全感，很少有人经得住诱惑，所以，人是最不可靠的因素，就算王经纬暂时不背叛自己，他也要尽快把赵普扶持起来，让他们互相牵制，相互倾轧，这样，他的江山才能稳固。
正当王经纬心里空荡荡没着没落的时候，老板打电话让他去办公室。王经纬不免提心吊胆。
他敲开门一看，老板气色很好，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雷震霆冲王经纬笑了笑，便靠在大皮椅上，舒服地摊开肥大的身体。
“今天，打死一只猛虎。”雷震霆面露得意之色。“财政局打开一个缺口之后，以后我们将大有可为。财政这条线肥得流油，南番下面十几个县市财政局每年都有大宗的采购。厅里一纸红头文件，全都在南番集中采购，想想吧！我的同志哥，我们可以大展宏图了。”
王经纬闷头坐在转椅上，心里十分消极：这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他知道风行国际做不了软件，因为公司没有一个程序员。
“软件我们做得了吗？”
雷震霆弄着茶杯说：“有什么做不了，转包不就行了。这年头，不怕你做不了，就怕你拿不到项目。”
雷震霆问：“你找过秦教授吗？”
王经纬说：“知识分子很清高，不会有偏向。”
“清高个屁，这帮文人最不是东西，骨子里声色犬马，表面上道德文章，又做婊子，又立牌坊。妈的，这帮人，吃你的，拿你的，不帮你办事也罢，扭头就说你不好，轻薄嘴脸显露无遗。”雷震霆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我见过他，他说不介入这些事，他只是专家评定。”王经纬说。
“你在哪儿见的？”雷老板问。
“他家。”
“他家！你做得不对，你该把他约到洗浴中心去，给他好好安排，他们这些人吃这个，再跟他谈透，把他的利益和我们捆在一起，我们这样做对他有什么不好？他赚他的钱不就结了？”雷震霆直起身体，加重语气说道。
“……”王经纬的表情有些为难。
“没什么不能谈的。人的地位越高，城府也就越深，他反而容易打交道，但他不会让你看到他的弱点。反过来，你找到他的弱点，你就把他攻破了。你去调查一下老秦的各种关系、嗜好，找一找有没有死穴，比如，好色之类的。他地位很高，会很谨慎，不像处长主任随便就进洗浴中心，所以，一旦他被弄舒服了，就会上瘾的，对，你就这么办！”雷震霆突然来了灵感，他老于世故，判断问题很准确，也很自鸣得意于这点。
老板多次催促他攻克秦教授。他估计老板大约在秦庸那里碰了许多软钉子，无计可施，却又十分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