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纬和秦庸都从流源村出来，两家又是砖瓦相连的老邻居，他们又都是由秦庸的父亲启蒙的。王经纬小时候常常跟在秦庸的屁股后面打柴放牛，情同手足。
王经纬从没对人说起他和秦庸的关系。周末那天他特意去了一趟秦家。
王经纬两年多没进秦家，他在楼下找保安问清楚地址才上去按门铃。开门的是秦庸的夫人唐菲，她没有认出王经纬来，还是微微一笑，把他让进客厅。王经纬对这个嫂子一直怀有敬意，她出身名门，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很高的涵养，含蓄而大方，温柔娴静。
这是学校分给秦庸的房子，一百五十多平方米，几十平方米的客厅，装修得古朴典雅，处处体现主人高格调的审美情趣。
秦庸深深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看着报纸，等王经纬靠近了，这才拿眼皮翻了他一下，把报纸撂在茶几上，板着脸说：“还能找着这个门，真不容易！请你做客真不容易，比请皇帝还难。”
正在给客人倒水的唐菲有些奇怪，望了丈夫一眼。秦庸冲她一笑：“你没有认出他来吧？王经纬！腐败得不行了，都快胖得没有人样了。”
唐菲把水递给王经纬，跟他寒暄了几句，便到客厅的另一边督促九岁的儿子秦浩读《论语》了。
秦庸四十多岁，宽额头，高鼻梁，脸颊清瘦，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极为儒雅，和以前相比，肚子明显隆起来了。王经纬浅浅地坐在沙发上，有些紧张，不安地搓着手。
王经纬一直把秦庸当兄长、榜样看待，心存一份深深的敬意。到南番后，秦庸的地位越来越高，王经纬却一直没有长进，他说话就没有以前那么随便了，身份的差别产生了距离。王经纬不知道现在该怎么称呼秦庸：大哥？师兄？教授？院长？
“你现在怎样？房子也不买，朋友也不找，就这么漂着混着，三十几岁的人也不知道着急，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父母想想！你爸跟我说过好几次了！你看看，这南番的房价一天一变，拖得越久，你干十几年连个厕所都买不起！找朋友也是，过日子嘛，一起工作还房贷嘛，年纪越大越困难。年纪小的新新族，有隔阂，你也养不起哦；年纪大些的，经过历练，看得实际。嘿！你也该动动脑子想想了！”秦庸靠在沙发上，劈头盖脸把王经纬数落一顿。王经纬龇牙勉强笑了笑，红着脸说：“房子去年买了，找女朋友，工作太忙顾不上来。”
秦庸摇摇头，没有再教训王经纬，他是有修养的人，点到为止，但王经纬从他表情上分明看到了烂泥糊不上墙的意思。“你大驾光临决不会是来看我吧，说吧！你找我什么事！”秦庸脸色缓和下来。王经纬咽了口唾液，艰难地说：“我想问问南番日报的事情。”求
熟人对他来说是件更艰难的事。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现在在哪里上班？”秦庸盯着王经纬问。
“我在风行国际，准备投这个标。”王经纬道。
“风行国际，风行国际？”秦庸沉吟半晌，突然想起来，提高声音道：“是不是有个叫雷震霆的人是老板？”他诧异地看了看王经纬道：“你怎么会跟他干？这个人太急功近利，典型的商人，根本不讲原则。”秦庸停顿一下，注意自己的措词。“我是上过他的当，以前有个项目他托人找我帮忙，结果做成豆腐渣工程了，弄得我去给他擦屁股。前一阵子，他托人找过我，要搞南番日报的项目，我找人调查了一下，这公司也就二十多个人，根本没有大型软件开发能力。南番日报是部里的重点项目，花这么多钱是要出技术成果的。他竟拿这个当儿戏！真是岂有此理！开国际玩笑！”
王经纬顿时僵住了，恨不得立刻逃出来，他不知道原来雷震霆和秦庸居然有这种隐情。那他不就是为虎作伥吗？“小田，你就不会找个正规一点的公司吗？”秦庸平静下来问道。王经纬的小名叫田仔，秦庸一直这样叫他。“我走不了，雷震霆手里押着我一年的提成呢！再说到哪个公司做
销售都是这套。”王经纬叹道。
秦庸叹道：“这种项目，怎么定还看决策者，我只是专家，但是，他们如果让我去评标，我还是要拿出公允的意见的。这样也对得起知识分子的良心。”他夫人不知何时过来了，听了丈夫的话，脸上露出赞许和欣慰的笑容。
王经纬觉得脸上发热，再也呆不下去了，站起来要走。秦庸冲他一笑：“你呀，和我一样容易上当。”他站起身来，拍了拍王经纬的肩头，道：“你替我做件事。”说着他进书房拿了一叠打印的稿件放在茶几上。秦庸笑着对夫人说：“省里的那个封司长非要到学校读博士，找到校长，要到我这里来，可他连电脑开机关机都不会，我怎么弄？后来，大家商量不如让他读历史得了，人文的东西比较虚，文章、论文都好弄。谁知历史系的老教授特别认真，论文卡住了。咳，今天一早就找到我，让帮忙找人修改。他一提，我头一个就想起小田来了！”
唐菲十分诧异，道：“小王不是学信息的吗？”
秦庸笑道：“你也看不出来吧，这位老弟很有内美，胸有丘壑，腹有珠玑。可是不善表达，不熟悉他的人不会知道的。他在文史方面下过苦功，比现在的学生强。”
唐菲重新审视了王经纬，眼神中露出几分惊奇，叹道：“真想不到。”
秦庸接着说：“我以前让你看的那幅字，就是他写的。要不然老爷子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王经纬临出门时，秦庸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了片刻，看着王经纬说：“你呀！有空多跟小孟学学，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闭门造车是不行的。”
四
“老陈完蛋了！”雷震霆畅快地笑道：“我早就说过他不会有好结果。我跟他说过多少次，你不懂政治，他还骂我狗屁不懂。这回死翘翘了吧。看看，他整天做什么，酒、色、赌、棋，一天到晚不着办公室，还总是看不上办公室主任，胸怀不大，忍不了。办公室主任干什么的？内臣哪，替领导办事的，整你还不容易！再说，这老陈名声也不太好，谁请都喝，花人家的钱多了，总要给人家做点事。这几年，他买了多少没用的破烂东西。新老板一来，再不相信他了，从外面聘了一个工程师把他挂在别的部门，整个把他给晾起来了。”
王经纬觉得老板有点反常，雷震霆一直注意严守机密，以防被员工要挟，他是有过这样的经验的。雷震霆很赞赏兵法里讲的驱士卒如牛羊，不能让他们知道太多。
雷震霆惬意地品了口茶，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当然，老陈不是坏人，你去找找他，来公司兼职算了。”
“老陈心高气傲，哪能到公司干？”王经纬没有信心。
“此一时、彼一时，人是会变的。”雷震霆胸有成竹。
陈希仁失势这件事在圈内捂得密不透风。年前开始，陈希仁就告诉兄弟们有大买卖可做，他单位向部里要了一笔大钱。那段时间，陈希仁每晚奔赴各公司的酒席宴，简直应接不暇，他的各位老板兄弟、销售兄弟也希望借此把蛋糕切出来。陈希仁是个聪明人，即使喝得烂醉如泥，关于项目操作的事情也一直守口如瓶。他才是这些资金的主宰，公司的诸兄弟只能做一件事——让他高兴。项目切割的事情他心中有数，用他的话讲：甭跟我玩智商，我研究生毕业，高级工程师，就是跟一个团的人斗心眼也没问题。这阵风过去后，项目一直也没有动，雷震霆断定这里一定有文章，或是钱没下来，或是陈希仁被缴了兵权，被清理出局了。他一直在刺探真相。这是件令人忌讳的事情。你失去权力，就意味着以你为中心的各种利益圈子消失了，真正是“门可罗雀”了，这种失落感比官员退休更为严重。王经纬不知雷震霆从何处得到消息，除非他找到陈希仁单位的知情者，那只有一个可能：雷震霆找了陈希仁的死敌，那个被他称作“屌人”的办公室主任。商人是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的，至于雷震霆让陈希仁兼职，王经纬想，一是陈希仁的人脉很广，总有一部分人会买面子的，尤其在南番日报的项目上可以鼎力相助，因为他很可能会被请去作专家。其次，有他的指点，许多项目的关键人物雷震霆便可了如指掌，陈希仁毕竟玩这一套很多年了。至于老板想到的更深层的意思，王经纬猜不出来。
王经纬退出来的时候，赵普贴上来恭敬地问：“王总，你有冯主任的手机吗？老板让我找他。”
冯长荣放出风来，他今年有项目，给雷震霆打了好几个电话，让帮着做预算和方案，雷震霆深知冯的为人，这个圈子没有冯长荣不知道的事，他知道了大家就都知道了，他是长舌头大喇叭。若要不理，又恐纪晓梅乘虚而入，何况万一有呢，谁知冯主任今年是不是真的，因此便差了赵普前去。
王经纬很不喜欢赵普那对叽咕乱转的小眼睛，那分明是我什么都明白。“你中午去找他，吃完饭就撤！”
赵普请教：“他要去唱歌洗澡怎么办？”
王经纬道：“你就说你下午有事！”
赵普不解：“这话怎么说出口？他要恼了怎么办？”
王经纬冷笑：“做销售得学会勾心斗角，这仅仅是小儿科的小技巧，自己慢慢琢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