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抽了一口烟,又道:“你小王凭良心想想,没有我,这个破公司凭几条破枪能混进圈内吗?多少大公司的老板天天缠着你哥哥我,哭着喊着要进来,我连理都没理,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谁他妈的知道雷震霆是干吗的!哦,听说我走了背运,落井下石,想一脚把老子踢开,当初干吗死去活来地求我来公司?没那么便宜!”
王经纬鼓掌大叫:“好,好,这才是英雄本色!”
陈希仁一愣,顿时把对王经纬的敌意消除了,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妈的,商人没一个好东西。”他看了看王经纬,道:“小王,你还蒙在鼓里吧?雷震霆一直要干掉你呢!我劝过他多少次了,就是不听,非得让我带着小赵跑,现在这小子翅膀硬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见过的销售中,数这小子坏——一肚子坏水!你可要小心点。”
王经纬笑道:“老陈,老板让我们自相残杀,我们就跟他死扛到底。”
陈希仁叹了口气,道:“不行啊,这事要是传到单位对我非常不利,我也想趁早抽身。”
王经纬道:“我知道有些话你不好张口,兄弟给你带过去。”
陈希仁一瞪眼,叫道:“好兄弟,知我者小王也!你给老板说,我鞍前马后的效劳,怎么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万元!王经纬惊得咂舌,陈希仁真敢狮子大张口。
好戏上场了。
陈希仁咬着后槽牙,双目喷火,神情恶狠狠地离开了办公室。
王经纬清楚,陈希仁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拨通了雷震霆的电话准备汇报此事。老板说他马上上来。王经纬猜老板刚才可能在车里猫着。
雷震霆走进办公室时候,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他妈的,陈希仁总算走了!”
王经纬面无表情地跟了进去,心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老板也会感叹:他妈的,王经纬总算走了!
雷震霆习惯性地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坐直身子后发现茶杯里没水,便拿了包茶叶放在杯子里,然后把杯子递给王经纬。
王经纬握住这个精制的纹龙茶杯,跨出办公室的瞬间,突然想往里面吐口水。王经纬往茶杯里灌水的时候故意灌了一些自来水。
王经纬回来之时,雷震霆在来回踱步,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有些时候,王经纬也很同情雷震霆,每天昼伏夜出,与这些奸狡馋猾的处长主任们虚与委蛇,在绞尽脑汁地算计别人的同时又要小心翼翼地防备别人的暗算。
“老陈怎么说?”雷震霆看着王经纬问道。
“老陈要五万块。”王经纬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他想知道老板的承受能力,这关系到将来他自己的要价。
“什么?你说什么?”雷震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地蹦起来一尺多高,超出了他的运动极限。
“老陈说他要五万元。”王经纬一字一顿地说。
“他妈的,简直是敲诈勒索!他陈希仁算什么东西,一个社会渣滓、垃圾、黑社会混混!”雷震霆听得确信无误后,眼睛都红了,口不择言。“老子一个子儿都不给他,看谁玩得过谁,我要让他在单位没有立足之地,让他丢了饭碗,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
雷震霆气呼呼地喝了口茶,也没感觉到茶叶没泡开,他稳了稳心神,意识到自己在另一个即将要开刀问斩的属下面前过于激动了。于是,他平静下来,阴森森地说:“就陈希仁这智商,我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要敢在外面乱叫,我就让他进去。”
王经纬知道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于是,他假装劝老板:“老陈在圈内的影响力虽然大不如前,但还是有些余威,保不齐上蹿下跳,到处乱讲,时间一长,恐怕对公司不利。”
雷震霆冷笑道:“谁都知道他在帮我们做事,他到处骂我们正是帮我们嘛,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我们在圈内一定要散布消息:老陈和风行国际的关系很不一般。可以让人知道他在我们这里拿钱嘛,即使他雇一百个人讲也枉费心机,他也不看看跟谁斗。”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故意看着王经纬的眼睛。
王经纬眼眉拧紧,淡淡道:“自古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一辈子不走背运。”
雷震霆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都像你这样想,开个屁公司,赚点钱还不够喂这些王八蛋。”他狠狠地吐了口气,瞪着眼睛,沉默了一阵,给王经纬做出指示:“去,给陈希仁打电话,告诉他,公司对他仁至义尽,把这个月的工资补给他。你要跟他讲清楚,撕破脸皮,朋友没得做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王经纬再没有说什么,出了办公室便给陈希仁打电话,陈希仁正在喝酒,王经纬同时听到那头一个女人豪放的笑声。王经纬把老板的意思转达给他,陈希仁咆哮道:“去他妈的雷震霆,算个什么东西!”王经纬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耐心地听着陈希仁愤怒的高音把老板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等陈希仁骂累了,声音缓和下来了,王经纬才关上扬声器,他确定在总经理办公室的老板早就把耳朵竖起来了,此刻一定是咬牙切齿,怒火填膺,干掉陈希仁的心都有。
陈希仁最后对王经纬说:“小王,我和你鲁哥在一起喝酒呢,你也过来吧。”
王经纬连忙推辞,挂断电话后,王经纬突然想到了一句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十六
宋国忠得知雷震霆直接找钟国民后,火撞顶梁门,又气又恨。该死的奸商,反复无常,见利忘义,过河就拆桥,翻脸不认人,见缝就插针,有奶便是娘。你再怎么蹦,还不得照样要过老子这一关吗?宋国忠决定折腾雷震霆了,这是他对付公司老板惯用的手段,让你又疼又痒,又累又疲,你还无可奈何,因为兄弟还没有翻脸。宋国忠清楚不能跟雷震霆翻脸。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一只狼。要是翻了脸,雷震霆会毫不留情地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全部抖搂出来!总之,他们之间既联合又斗争,时而是兄弟,不分彼此;时而是对手,勾心斗角;时而是仇人,刀剑相向。宋国忠在这几种角色之间能游刃有余地转换。
宋国忠下午心血来潮,没有卷帘退朝。李福山找他来汇报工作,不经意间说道:“老大突然问起风行国际来,不知是何用意?”宋国忠当即一愣,他早就怀疑雷震霆不会这么老实了。雷震霆曾经给他下过保证,找钟国民之前一定会征得他的同意。他仔细地端详了李福山一眼,李福山面不改色,不像讹他的样子。
宋国忠淡淡一笑:“老大关心软件项目吧!”
李福山比孟如虎处事更为圆滑、老练。他把刀锋隐藏在心里,即使要下刀子的时候,他脸上仍不会带着杀气,他已经修炼到笑里藏刀的境界。宋国忠虎落平原的时候,李福山对他仍保持表面上的恭敬和尊重,因此,宋国忠对他没有厌恶和忌恨,虽然他们相互提防,但在表面上仍是一种和谐默契的正副手关系,有时候,两人也能不着边际地胡吹,甚至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孟如虎则不然,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每次跟宋国忠针尖对麦芒,明火执仗,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拳脚相加,简直水火不容,宋国忠对他恨入骨髓。那时候,他暗暗骂道:“小兔崽子,反了你!老子当副处长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宋国忠给雷震霆打电话。“老雷,你的破软件怎么搞的,一堆毛病,李福山抓住不放,我怎么给你验收,以后有工程还怎么交给你做!你让人晚上把它弄妥了!”他语气生硬,很不客气。
雷震霆不是吃素的,一下子便知道对方的用意,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工程师跟我说没什么问题呀!是不是使用不当?我调查一下,好吧?”
宋国忠这个气,无所谓地说:“那你看着办吧!”便挂断了电话。
老宋唱得是哪一出?雷震霆暗自思量:莫非他知道我找钟国民了?那可大大的不妙,钟国民那边毫无眉目,这头再把宋国忠惹恼了,那可是得不偿失!必须了解宋国忠现在是怎么想的,然而,找宋国忠,却让他心里直打鼓,这位爷太能折腾了。让谁去呢?小赵聪明有余,不够老练;王经纬去吗?雷震霆不由得摇了摇头,万一他吃里爬外,把公司的老底全部兜给老宋,那不是后患无穷吗?雷震霆又突然想:这小子还真沉得住,怪哉怪哉,合着跟我死扛到底?
他正琢磨着,王经纬的电话来了。
“老板,老宋让我去喝酒,怎么答复?”王经纬问道,他现在不叫雷总了。实际上,王经纬心里很讨厌宋国忠,但他有几千块钱的发票想趁此冲账,同时也想侧面刺探一些情况。
雷震霆拿出教训的语气:“那还用想吗?你请他能有用吗?”
“那我告诉他去不了!”
“哎呀!你说话不会过脑子吗?你关机算了。”
“行吧!”
他妈的!挂掉电话,王经纬骂道,看来雷震霆对自己真的是严防死守。
赵普刚刚约好女朋友,好久没有哄漂亮的女朋友了,在风行国际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他目睹了这个私营公司很多争端。许多销售和技术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几乎所有离职的员工都带着恨恨的神情离开公司!他看得心惊肉跳!觉得没有丝毫的保障。赵普平时好打听公司的隐秘,不知怎么传到老板娘的耳朵里,好家伙!被老板娘叫到办公室里劈头盖脸一通教训,简直让他直不起腰来。他很想甩手不干,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然而,仔细一想,天下乌鸦一般黑,多数私营企业都是夫妻店,哪儿都这德性,忍了吧!
赵普没有想过要在风行国际干多长时间,王经纬就是活生生的榜样。虽然老板语重心长、神情严肃地告诉他,要把这工作当作事业,他频频点头,但心里并没有听进半句。
最近,老板对他赞赏有加,重用在即。赵普看见了自己的前途。
约好女朋友后,他心里顿时充满了甜蜜。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来电,他心里一沉,快乐的情绪一扫而光。是老板的电话。赵普不敢怠慢,赶紧接通电话。
“你马上去找老宋,想办法了解一下他在想什么!”雷震霆模棱两可地指示。
“好!雷总,我马上去!”赵普回答毫不含糊,这是他很大的优点。两年前的王经纬也这样。
令来如山,他不敢耽搁,只好在出租车上打电话给女友赔罪。
他赶到饭店的时候,宋国忠正自斟自饮,喝得有滋有味。
他一见赵普,眼睛一翻,嘲弄道:“老雷差你来了,小王怎么不来?”
赵普很机灵,小跑过去,笑道:“雷总陪老婆,老王陪女友,我陪哥哥!”
宋国忠大笑道:“好!你小子,哥哥喜欢!”
赵普小心翼翼地陪着酒。两人喝得酒酣耳热。宋国忠吵吵着非让雷震霆来陪他喝酒。赵普踌躇半天,没有下文,宋国忠顿时火冒三丈,冲他嚷道:“给你老板打电话,让他马上来!他妈的!让他陪着喝顿酒,就有这么难么?我看能不能请得动他!”赵普慌慌张张地跑到厕所给老板打电话。雷震霆说:“我不能去,一去花钱就海了!你带他找地方洗个澡就得了。”
讨到圣旨的赵普兴冲冲地回到餐厅时,宋矮子又要了十瓶啤酒,打着酒嗝,瞪着眼睛,瞅着赵普,目光里充满了嘲弄。赵普小跑着凑过去,哈着腰,笑道:“宋哥,我们去洗个澡,消消酒,你看怎么样?”
宋国忠翻着眼皮,嚷道:“老雷能不能来?这点酒就把我打发了?”他冲赵普一乐,道:“这样,哥哥带你去个地方,咱们接着喝,我给你介绍一些朋友,一会儿乾坤软件的兄弟也过去。”
赵普再不敢拂他之意,不然这位哥哥会当场发作,掀桌子,摔碗盘。他眼皮都没眨,连声道:“好,好。”
宋国忠高兴了,赞赏道:“你这孩子,我就是喜欢。”他站起来晃晃悠悠就往外走,嘴里嚷道:“起驾。”赵普晃着庞大的身躯追上搀他,服务员拿着单子追上他们:“先生,酒钱。”宋国忠乜斜着醉眼,正待发作。赵普一紧张,赶紧给服务员一张百元大钞,一面笑着劝解宋国忠:“你哪能跟他一般见识?”宋国忠咧嘴怪叫:“他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我什么时候喝酒,被人追着要过钱?”赵普知道这家伙是故意装的,心里叫苦不迭,一面盘算着如何给老板汇报。
赵普拦了辆车,把宋国忠扶进后座,自己也钻了进去,司机问去哪儿,赵普看了看宋国忠,这家伙头靠着后座,鼾声响起,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回话脱口而出:“人间道。”
出租车在“人间道”的广场刚停稳,宋国忠忽地睁开眼睛,精神顿时大振,推开车门,甩开两条罗圈腿走向大门。赵普付了车钱,紧跟上去,宋国忠已经和等候在门口的大部队汇合了。赵普用眼睛一点人数,一个,两个,三个……八个,两腿一哆嗦,差点坐在地上,花多少钱能兜得住?宋国忠一伙没有等他,大喊大笑,走上台阶。
一行人在妈咪的引导下来到一个超大的VIP包房,坐二三十人也绰绰有余,宋国忠被众星拱月一般坐在中间长沙发的正中,两旁是他几个朋友,赵普全都不认识,凭经验,这些人基本上是蹭吃蹭嫖、专捧人场之辈。赵普坐在侧面沙发上,冲坐在对面的乾坤软件的两个销售笑了笑。趁着宋国忠正给他的朋友吹牛皮的时候,赵普跑到厕所给老板打电话,服务生跟上来给他敲背,小青年嘴挺甜:“大哥,你一脸富态,一看就是富贵之命,小弟今天还没开张,谁想碰见你这个贵人……”
“别敲了,尿都敲回去了,要是敲一敲就能来钱,待会儿我给你敲!”赵普扭回头,小眼睛瞪着服务员,这时,电话通了,他走到窗口给老板打电话。
“喂,雷总,老宋召来一大帮人在歌厅呢,他还把孙得贵找来了,我不想给他们买单。”赵普恭敬地说。
“对,让孙得贵买单,你装傻就行了。”雷震霆说。“老宋要洗澡怎么办?”赵普请示道。
雷震霆握着电话思考着,沉默了三十秒之久,模棱两可地说了声:“你看着办。”便挂断了电话。
赵普一转身,赫然发现孙得贵握着电话,从门里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居然没有任何尴尬的神色。
孙得贵比赵普的身体稍小一号,也是肚大腰顸。此人冲赵普哈哈一乐感叹道:“又是一晚,真无聊啊,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赵普颇有同感,道:“唉,这种日子对我才刚刚开始。”
孙得贵苦笑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赵普附和道:“身不由己。”
他们来到房间门口,互相谦让:“请,请。”
妈咪很快把小姐召进来了,呼啦一下进来二十几个,在男人们对面圈成一个半圆圈。乱花渐欲迷人眼,肚子里灌满酒的男人们把眼睛集中在这些貌美如花的小姐们身上。
凌晨两点,折腾了七八个小时的人们都疲倦了,宋国忠叫妈咪来买单。妈咪拿着单子不知送给哪个公司的销售结账。赵普小眼睛一转,笑道:“妈咪,我结房间费。”妈咪笑吟吟地把单子递给他,趴在沙发上睡的宋国忠沉声道:“我来结小费。”赵普一看势头不对,宋哥哥没有让孙得贵结账的意思,赶紧接口说:“小费我来结。”等赵普结完账,宋处长坐了起来,满脸怒容,冲妈咪嚷道:“打折
了吗?”
妈咪笑道:“打到最低折了。”
宋处长怒道:“你骗王八蛋吗?我看你发票怎么开!去,发票抬头开王八蛋。”
妈咪一愣。
处长陡然发作,冲妈咪一瞪眼:“去开王八蛋发票,去给王八蛋开发票。”
赵普默不作声,给了妈咪一张名片。
妈咪把发票拿回来后,处长又指着她的鼻子训道:“告诉你,没下次,别他妈的给我发短信,打电话,你丫是谁呀?”他冲众人一挥手,便由孙得贵搀扶着,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对追上来百般巴结的妈咪视而不见。
赵普极其郁闷,小心地跟在后面。出了歌厅,宋哥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到洗浴中心去了。孙得贵冲赵普得意地一笑,一挥手说:“哥们,宋哥让你回去。”
赵普只好忍气回家。第二天上班,他画了一头驴贴在隔断上,驴脸上写着:宋国忠。
十七
这天,赵普神经兮兮地凑到王经纬跟前,压低声音问:“老陈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