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目前的境况,齐鲁心里一直隐隐作痛,好几次都想撂挑子不干了。在报社十几年,自己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加班加点,鞍前马后地为文社长卖命,这位老大却一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尤其他是性格悭吝,甚惜爵禄,一切都按资排辈,整个单位暮气沉沉,令人压抑。武书记过来之后,文社长居然对他没有任何表示,哪怕是用一些虚而不惠的好言安抚他一番,想到这些,他一气之下,真想投入武书记的阵营。然而领导们心机莫测,令人难以捉摸,他不敢轻举妄动。真要站错了队,南番日报将没有他的位置了。难道像王经纬一样做销售,像孙子一样伺候别人去?
齐鲁之所以能够忍辱负重,完全因为每年有一些采购支撑,而这些钱也是来之不易的。碰上文老大这么一个守财奴,你就要使用阴招邪招。齐鲁经常在出报纸紧要关节让网络时断时续,编辑部不干了,文老大不敢马虎。报纸出不来,乌纱帽难保,他急吼吼地把齐鲁叫去:“怎么回事!赶紧修好。”
齐鲁故作无奈状:“领导,没办法,设备不行。”
领导叫道:“买去!”
假如真的恪尽职守,两袖清风,自己一家老小真要去喝西北风了。和其他政府单位的主任一比,齐鲁自惭形秽,简直没法活了:光杆司令,工资不高,房子不大,上有老,下有小,源既不能开,流又无法节。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如今,好不容易赶上一笔十年难遇的肥单,他齐鲁焉有拱手让给他人之理?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嘛!沈中原横刀夺肉,真是岂有此理!这老帮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盯着别人碗里的,你捞的钱还少吗?光装修一项就让你一夜暴富了。这个该死的贪污犯!齐鲁想着,和对方玩刀子的心都有。这一阵子,他把沈中原整得神不守舍,成天提心吊胆地惦记着手里的股票。昨天,他实在扛不住了,跑到齐鲁办公室来示好,一脸的谄媚相。
“小齐啊,我这破电脑怎么回事,上网一会儿通,一会儿断,你赶紧给我修修,不然真是耽误事。”
齐鲁嘿嘿一笑,心里说:你会用电脑么?耽误你炒股吧!他心里真是痛快。
他吸了口气,扭头作沉思状:“不好断定什么问题,最好叫专业公司来看看。”
沈中原马上叫道:“你让风行国际派人来吧!以前的工程是他们做的嘛,我看他们服务很不错!”
齐鲁摇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恐怕人家不肯过来。”
沈中原急了:“这不存在避嫌的问题,一码算一码,再说,服务好对他们竞标有优势嘛!”
齐鲁心里痛快极了:“我试试看。”
沈中原最后扔给齐鲁一包中华。其实,齐鲁不抽烟。
说实在的,齐鲁现在尚没有搞清楚沈中原千方百计和自己抢控这个项目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捞钱?齐鲁清楚,这个项目是省里立的项目,预算形成惯例,上面会给钱,反正要钱的题目太容易了,由于他级别所限,领导的具体想法他摸得不清楚,但影影绰绰地传闻要报社专门成立公司来做运营,做成城市热线的形式。齐鲁知道其他城市有些报纸做得很成功,也很赚钱,所以,他当然要全力以赴去抢一个好位置,脱离吃力不讨好的岗位。
对雷震霆,齐鲁隐隐地感到不那么妥帖,具体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雷震霆的商人气息太浓,目的性太强,精明外露,善变无常。他们合作过好几次,照理说应该是知根知底,然而,对于雷震霆给的底价,齐鲁总觉有问题,但是,利润兄弟二一添作五,他就不去想了。要是查到的价格跟雷震霆给的价格相差很大,不是自己恶心自己吗?雷震霆和自己拴在一根绳上,齐鲁有一种担忧,雷震霆会不会和报社的其他人也拴在一起呢?尤其会不会去找沈中原?
实际上,雷震霆一向做着两手准备,他让赵普私下约过沈中原几次,因为目前他自己、陈希仁、王经纬都不合适找沈中原。他估计沈中原不会给赵普面子,无非是先在沈中原那里挂上号,一旦发觉齐鲁落在下风,他可以及时抽身去攻沈中原。另一条,就算齐鲁发现风行国际有人找沈中原,他还可以推到赵普身上:刚来的小孩儿不懂事,齐鲁也不至于和他翻脸。
齐鲁对风行国际的技术力量嗤之以鼻,简直是惨不忍睹,把软件交给雷震霆做是要担很大的风险的。齐鲁不能不慎之又慎,然而,雷震霆极其熟悉项目的运作,操控能力很强,使得齐鲁不得不依赖于他。
齐鲁私下里咨询了好些公司,以便率先选出产品、技术都不错的公司。雷震霆真要中了标,齐鲁就让他从中挑选分包商,一是可以降低风险,二是减小被雷震霆蒙哄的可能,免得以后自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况且,沈中原到处放风:齐鲁绑定风行国际了。这让别的公司就另谋出路,上蹿下跳,虽然也找到他,但是齐鲁也不敢跟他们谈其他,谁知他们找谁谈过。但是,纪晓梅找他还是很急的,纪晓梅的有些条件很让他动心,似乎也不像雷震霆那样藏着奸,并且确确实实有东西。齐鲁决心先和纪晓梅通着气,一则可以杀杀雷震霆的价格,二则,可以留一个备份,万一风行国际被沈中原干掉了,大唐盛世还可以顶上去。但是,齐鲁心里明白,万不得已,他是不能和雷震霆翻脸的。
关于沈中原力挺哪一家公司,齐鲁和雷震霆一致认为是天聪公司。大公司,实力强,沈中原不懂技术,挺它没有风险,并且,从目前来看,天聪公司正在走上层路线,似乎想从社长书记处打开突破口。
雷震霆给齐鲁分析:就目前的局势而言,社长和书记控盘的可能性很小,这个项目关系到他们斗争的输赢,他们不可能让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尤其是书记,更希望做出公正、透明的场面来,社长挑不着毛病,又给上头做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社长也不便出面,因为上面让武书记主抓的。这样一来,天聪极可能作茧自缚,沈中原或者受它牵连。但是天聪能不能请出上面批钱的神仙来,也未可知,不能过早下结论。
雷震霆还担心,纪晓梅会去找沈中原,突射冷箭。他让齐鲁稳住这个女人,假意和她配合,关键时候把她装进去。这也正合齐鲁心意。
书记打电话叫他过去,齐鲁莫名地兴奋和紧张起来,和沈中原决战的关键一役马上开始了。
怎么游说书记,齐鲁事先和雷震霆商量好了,只讲技术的关键意义。外行领导内行,这不亚于盲人骑瞎马,危险的紧。陈希仁和冯长荣都精于游说,是行家里手,连哄带骗,连吓带蒙,很快便会帮书记洗脑,空前绝后地重视技术作用。
其实,齐鲁也知道,书记之所以倚重沈中原,是倚重办公室主任之职。
齐鲁来到书记办公室时,协会的两个副会长正和书记谈得甚欢,陈希仁和冯长荣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武书记听得入神,频频点头,十分赞同,一切照预想的进行。
谈话马上要结束了,齐鲁长长地舒了口气,胜券在握了。谁知峰回路转,陈希仁扯着扯着就扯到圈内的这些公司上去。齐鲁暗暗着急,何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陈希仁越说越口无遮
拦,肆无忌惮地评点着这些公司。冯长荣则添油加醋,说得唾沫横飞。齐鲁干着急没有办法。他必须装作跟专家很不熟的样子。他偷眼观察书记的表情,书记依旧笑容可掬,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两人越说越没谱,齐鲁心急如焚,急忙悄悄地给一个熟识的人发
短信让他给陈希仁打电话。这时两人似乎才有所醒悟,刹住了话题。齐鲁此时心里有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武书记留专家吃饭。陈希仁喝了几口酒,更加像个话唠,提到大
唐盛世时,陈希仁竟然有些激动,说:“这家公司名声太不好了,项目干一个坏一个,可不能选它。”冯长荣附和道:“大公司也不好,店大欺主,他们保的是大客户,咱们这种单子,人家也不放在眼里,服务按每小时多少美金计费,太黑。”武书记没有表态,点头微笑。这顿饭,陈希仁竟把大唐盛世骂了二三遍。
齐鲁急得暗暗跺脚,面色蜡黄。饭后,武书记和齐鲁客气地把专家们送到电梯。送走二位之后,武书记意味深长地看了齐鲁一眼,虎虎生威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齐鲁呆若木鸡,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
老陈怎么了?以前不这样,脑子短路了。专家怎么能带着偏向呢?齐鲁跟王经纬抱怨,走了一步臭棋,用了一颗臭子。得到消息的雷震霆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铁青,在办公室焦躁地走来走去。
这个陈希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什么吃的!当着武书记表明自己的倾向,他是怎么想的!雷震霆暴跳起来,又想起陈希仁的诸多不是:他妈的,打麻将花了不少钱,让他办点真格的也弄不了,这种人能当上主任,真是老天无眼。
冯长荣和陈希仁分手后便给纪晓梅打了电话。
五十多岁的人突然精神焕发,他故意让自己沉稳一些:“小梅,我可是按你们说的做了,结果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那头纪晓梅娇滴滴地说:“冯哥,太谢谢了,我请你吃饭吧。”
冯长荣觉得自己该矜持一些,不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哎呀,我太忙了,你不知道,这些公司的人天天给我打电话,我都烦了,懒得管他们的事。”
纪晓梅笑道:“哎!冯哥,你不会也拿我当外人吧,我也是你的妹子。”
冯长荣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谁的事不管也不能不管你的事,放心,改日哥哥请你。”
纪晓梅笑道:“好,一言为定,我可记下了。”
冯长荣连声说好,便挂了电话,只觉得耳边娇音尚在缭绕。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地说:“我可记下了。”
沈中原告诉纪晓梅,协会的专家要来游说书记,让她尽快狙击。
纪晓梅攻克冯长荣没费吹灰之力。在约冯长荣之前,她把他的资料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冯长荣虽是个处长,但是单位一直没有钱投在IT上,所以公司销售就不怎么找他,他只能跟着陈希仁、齐鲁等圈内兄弟蹭蹭吃喝。他有两个毛病,爱放空炮,骗得销售们一惊一乍,久而久之,人们避之唯恐不及,他又管不住嘴,圈内兄弟们的隐私常被他广播,因此,大家也不愿带他玩。当初,陈希仁推他做副会长是因他听话,好控制。陈希仁动不动就给他使脸色。
因此,纪晓梅的策略是恭敬他,当真正的财神爷看待。
临去饭店之前,纪晓梅刻意把自己修饰了一番,收敛了精明强干之状,穿着柔和,乍看似乎是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一副涉世不深的模样。
冯长荣刚到饭店门口,只见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秀的女孩迎了出来,娇滴滴似弱不禁风,轻飘飘地叫了一声:“是冯哥吗?”冯长荣立刻半身酥软。
坐定之后,纪晓梅殷勤恭敬,倒茶倒酒,一通恭维,美得冯长荣北都找不着了,他何曾这样受用过?席间纪晓梅又慢慢地跟他诉苦,农村出来的,家境不好,又供弟弟读书,刚开始做销售,什么都不会,任务又紧,这越发使冯长荣动了怜香惜玉的心。他拍着胸脯保证:“妹
子,别担心,哥哥帮你。”
酒席散后,纪晓梅没有提一句项目的事情。
第二天,纪晓梅领着老总刘福瑞来请冯长荣,刘福瑞又给他灌了一通迷魂药,冯长荣这个畅快就别提了。酒至半酣,刘福瑞说:“小纪在盯报社那个项目呢,没什么进展,天天愁得茶饭不思,找不到关系啊。”
冯长荣一听,大包大揽:“包在我身上,他们刚请我做专家去了,还要请我和老陈去,对了,老陈太有用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刘福瑞叹道:“我认识他,不知怎么得罪了老陈,他在拼命打击我呢。”
冯长荣气愤道:“这个老陈,谁不知道他那点事,他死命地帮风行国际,不就是从雷震霆那里拿钱。”
饭罢,纪晓梅撤走,刘福瑞拉着冯长荣去洗浴。刘福瑞便把和纪晓梅定的计策跟冯长荣和盘托出。冯长荣满口应承,但疑惑不解:“这样行吗?”
刘福瑞笑道:“看你的了。”
在去报社之前,冯长荣和陈希仁会合后便笑着说:“小王这孩子不错,咱们得帮他,这次咱们要把一些公司排出去。”
陈希仁正在气头上,他刚挂掉纪晓梅的电话,纪晓梅骂他吃人饭不办人事,说人话不拉人屎,于是,他骂道:“绝不能让大唐盛世这样的流氓公司进来!”
雷震霆一肚子火没处发作,偏偏王经纬不合时宜地晃进来,便迁怒到王经纬身上:“齐鲁那里你是怎么考虑的?你觉得现在不用找他吗?你怎么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地过日子,项目到了紧要关节的时候,你居然能泰然自若?”
王经纬立即猜中了原因,便连忙说:“我马上去找齐鲁。”
最近老板娘也是肝火旺盛,动不动使脸色,脸罩寒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似乎嫌他报销多了,或者是要事缠身,又要管财务,又要管采购进货,又管员工,管得太多了。
王经纬却不像以前生一肚子闷气,他现在绵里藏针地反击,有时反把她噎个半死,他呵呵一乐说:“呀,你眼角的鱼尾纹多了好几条了。”
王经纬在出租车上接到陈希仁的电话,陈希仁的语气透着焦虑,像知道犯了错误的小孩。
“小王,我昨天见武书记应该没说错什么,他很赞赏我的观点。哎,刚才,老板跟我打电话,说我过犹不及,什么意思,你分析分析。”
王经纬笑道:“陈总,你知道,圣意难测,我从何得知?”
他清楚老板目前对陈希仁还会比较客气,因为他没有摸清楚这位处长的全部价值。
陈希仁去报社的时候,脑子里尚是一头雾水。雷震霆刻意隐瞒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生性猜疑,对谁都不放心,陈希仁生搬硬套以前的经验,不仅点了一个哑炮,反而打草惊蛇。
齐鲁忧心忡忡、一脸愁云惨雾,有气无力地坐在王经纬对面。
“他妈的,这回要是输了,老本都会赔个精光,熬到死也还是一个不入流的技术。将来书记扶了正,我就会暗无天日了。”齐鲁眼睛发直,惊吓非小。
王经纬一边帮他添茶,一边安慰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相依,何必较真,自己吓唬自己,书记不是没有反应吗?”
齐鲁叹道:“你不知道事业单位斗争的残酷性,领导一旦对你有了看法,你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齐鲁的心里话还没有说出来,他最担心的是沈中原趁机翻云覆雨,把他的猎物抢走,甚至抢走位置。那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经纬问:“武书记为什么这样倚重老沈?”
“这老东西有一张上上下下的关系网,书记初来乍到,离不开他。”
“在技术上书记离不开你,所以,他现在陷入两难境地。选一个就会伤及另一个,书记其实希望你们和衷共济。”
“屁!没有领导希望手下人联合起来,武书记不相信我,焉能相信老沈。只有让我们互相牵制,相互倾轧,他才能更好地驾驭我们,这就是领导的驭人术。老大更不愿意我们同舟共济,万一我们同时临阵倒戈,那不是得不偿失吗?反正领导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恩威莫测,用谁不用谁全看他的利益!”
这时,茶楼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雷震霆面带笑容,注视着齐鲁,晃了过来。他一伸手把包递给王经纬,一屁股坐在王经纬旁边。
王经纬心里烦腻坏了。你雷震霆既然亲自出马,何必多此一举派我做摆设。他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深意,雷震霆是在向齐鲁表明他对自己还是很器重和信任的,并不像传闻的那样,雷震霆是不会轻易负人的。以后就算是从王经纬口中出来,也不足为信。
雷震霆冲齐鲁意味深长地一笑:“老齐,这两天累坏了吧,要不要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放松。男人的天堂,妙不可言!”
齐鲁勉强一笑道:“现在生死攸关,哪有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