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南番日报项目又有了新动向。齐鲁打来电话：
“嘿嘿，所谓多算多胜，不算不胜，我们又下了一城了。”齐鲁声音都发飘，显得很兴奋：“专家替我做了三件事：一、把我的技术思路灌输给书记了。到时写技术标，我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二、把来面试的人全都刷下去了——没有合适的嘛；三、说服书记不要考察公司。”
王经纬问道：“专家是谁？”
齐鲁笑道：“老冯嘛！轻车熟路，不露痕迹，手到擒来。”
王经纬问：“老沈怎么单单挑他？”
齐鲁道：“我强烈反对嘛，他好像还问过佟教授，他毕竟对协会的情况不熟。”
王经纬问：“看来幕后指挥老沈的销售也不熟悉圈内情况。老沈什么反应？”
齐鲁道：“好像还蒙在鼓里。”
“社长还按兵不动？”
“还不到他出招的时候，高手出招，一招毙命。”
齐鲁又说：“我和老雷商量过了，过几天再让老陈、老冯去忽悠一下我们书记。把招标的程序和专家定下来，沈中原干着急没有办法，只能靠边站了。”齐鲁又畅快地笑了一阵子。
自从项目下来后，齐鲁时不时地阴损沈中原一下，时不时封掉对方的ＱＱ、股票系统，有时监控对方的聊天内容和邮件内容。尤其是封闭股票系统，急得沈中原一天几趟往齐鲁办公室跑，他在股市搁着好几百万呢，这要一个不留神，一年就白干了。齐鲁跟他穷对付：你机器有问题，搬过来我给你修吧。沈中原无可奈何，只好让齐鲁修机器，他把机密文件先拷出来，然后删掉。他哪知道仅仅点删除是删不干净的。齐鲁很快挖出了他的秘密，大公司天聪公司的一份方案在里面存着呢。
协会兄弟相帮是最常用的招数，这次你帮我蒙哄领导，下次我帮
你，隔三差五又拿专家费，又有公司请客，就一个字：“美！”齐鲁提醒王经纬：“老冯对你们是不是有点看法，你赶紧做工作；不然别的公司捷足先登，到时候，他真能唱反调。”王经纬心里想：冯长荣还能被请去做专家吗？
在大唐盛世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刘福瑞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纪晓梅把窗户打开，然后皱皱眉头坐在他对面。
她不悦地说：“别抽了，呛死人。”
刘福瑞掐灭烟，若有所思地说：“最近我们输了好几阵，老陈变脸了，沈中原也有意见了，连老韩那里的小单子都丢了。现在，政府教育越来越难做，采购越来越正规，拿下一个单子需要控制很多环节，而且公司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这几年我和姓雷的打得头破血流，都没得到什么好果子。目前，企事业单位利润还可以，况且有一个协会作桥梁，所以必须尽快突破。”
纪晓梅知道刘福瑞在给自己施压，人家毕竟是老板。纪晓梅道：“我们初进这一行，里面的关系毕竟不是什么都明白，以前老陈带着我们走，可他毕竟想牢牢地控制我们不想让我们找别人，比如佟教授、冯长荣等人。第二，雷震霆毕竟在这个行业经营多年，多少人吃了他的银子，被他攥着把柄，不好跟他翻脸。我早给你说过，你揭对手的老底不妥，人家反过来也知道我们的客户。所以接受我们更要一个过程。第三，你现在认哪门子输，不过见了几个阵仗，人是利益中最不可靠的因素，最可以利用的因素，一旦雷震霆觉得老陈没用了，他们还得打起来。”
刘福瑞说：“话虽如此，可报社那里不能大意，老沈态度模棱两可，还得加强力度哇，这可是个大项目，软件、硬件几百万，拿下来了，就牢牢地占领高地了。我们得赶紧提醒他雷震霆根本没有开发能力。”
纪晓梅知道刘福瑞背着自己找过沈中原，不过她找不出理由制止他：“咱们这里不也是从别处弄来的一套代码、两个开发人员吗？现在攻击这个不足以致命，报社真要审查资质来，我们和雷震霆都得靠边站。”
刘福瑞道：“我觉得我们没有搞清楚老沈的真正想法。”
纪晓梅笑道：“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所以，你去找他最好和我沟通一下，咱们用力才能一致。”
刘福瑞装糊涂，道：“是呀，是呀，你说老沈想赚钱还是想要位置，办公室主任不比技术处的头头强多了。”
纪晓梅眼睛一亮：“调查老沈的背景很必要，老沈不肯力挺我们的原因或者就在这里。”
刘福瑞点点头问：“老沈机器里的天聪公司方案能让雷震霆把注意力放在天聪那边吗？”
纪晓梅笑道：“我们要多找齐鲁，他就信了。”
刘福瑞道：“冯长荣也该找。”
纪晓梅笑道：“自然。”
“没想到耗材的利润这么大。”雷震霆靠在椅子上，手指敲着写字台，自言自语。他刚刚帮宋国忠倒出一笔耗材支票。宋国忠分两次购入耗材，前一笔支付耗材商，后一笔直接让雷震霆帮他倒出现金。雷震霆顿时对耗材供应这块肥肉垂涎三尺。雷震霆是个吃独食的主，见别人赚了钱，立刻愤愤不平起来。他脑子不断地转悠：怎么搞死他！
雷震霆打心眼里瞧不起宋国忠，品格低劣，反复无常，卑鄙无耻，贪得无厌，有奶便是娘，要钱不要命，吃不得半点亏，缺乏政治智慧，典型的鬼难缠。他一想起此人就心烦意乱，一听到他的声音，居然有一丝恐惧和无可奈何。这种人档次太低，鼠目寸光，根本无法势如破竹地推行项目。雷震霆把财主写的方案交给宋国忠了，千方百计地哄着对方说这项目能出彩加分。
孰料，宋国忠一翻母狗眼，怪笑道：“我就露脸露到天上去，得一百分有个球用？领导还能给我连升三级？”
他似乎不相信雷震霆给的底价。“这是什么玩意儿？根本推不动，花国家的钱，我们要负责的。”
雷震霆差点气乐了。什么？什么！你还有责任感！他妈的，也不怕雷劈了你！你们这帮人，恨不得摆着包装箱，就把支票领出来。水货假货废物你买的还少吗？
“那我再合计合计！”雷震霆一脸落寞地回到办公室。
他哪里知道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雷震霆想通吃整个财政系统，王经纬心里不想让他得逞，因为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何况老板还让赵普去跑，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应改由他去做。他自己的公司注册之后，野心随之膨胀，当然想染指财政局这块大肥肉。其次，他必须让雷宋之间、雷纪之间、雷孙之间明争暗斗，这样，他就可以从中得利。
于是，王经纬给纪晓梅打去电话，他知道纪晓梅正在攻老宋。
他说：“老宋在做一件大事。他跟你说了吗？”
纪晓梅一愣：“我身边有你的卧底吗？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
王经纬笑道：“好猜，南番的ＩＴ销售哪有不想找这位宋财神的。”
纪晓梅问：“什么项目？雷震霆知道吗？”
王经纬道：“雷震霆是出题目的人，怎么不知。和老宋分成都谈好了。”
纪晓梅急问：“他这么容易就搞定老宋了？”
王经纬笑答：“老宋少拿一分都不愿意干，你去找财主问设备的名称型号吧。”
纪晓梅顿时就明白了，又问：“你说他会不会跨过老宋找钟国民呢？”
王经纬反问：“你会不会？”
纪晓梅娇笑道：“你猜呢？”
自从咖啡馆和王经纬会面之后，她不在他面前卖弄风情了。男人要是不吃这套会贱看你的。
纪晓梅毫不费力地从财主嘴里套出了产品的型号，问清了底价。她知道怎么跟宋国忠谈了。
两年前，她和这位宋处长被警察按在床头让她羞愧难当，长这么大，头次被警察当作小姐带到警察局，被一个小警察当众羞辱奚落，她当时只好一口咬定是宋的情人，好在宋国忠的朋友立刻把他们捞出来了。可是，宋国忠倒霉了，她的心机也白费了。尽管她看得很开，但还是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此事，几乎成为她的心结，每念及此，隐隐作痛。
那时她刚离开风行国际不久，她毫不犹豫地把这笔账记在雷震霆头上，她一直寻找机会以牙还牙。
宋国忠失势后，曾经纠缠过她几次，她没有理他。如今，她再次相约，他非常痛快就答应了。他们心照不宣，彼此都明白自己想要的。
她约宋国忠吃了两次饭，宋国忠猴急猴急就要去开房，纪晓梅哪能轻易投怀送抱，哄着宋国忠到了洗浴中心，提前结账先回了。
她不肯轻易就范，宋国忠则什么也不吐。这次，她又约宋国忠吃饭。席间把一份方案递给老宋，笑道：“我这里有个好题目，我们各弄一套房不成问题。”
宋国忠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看到报价时，不由一愣，心里暗暗吃了一惊，雷震霆给的底价水分太大了。
其实，雷震霆把他说动了，单给每个财政局配一套软件，总共几十万元，不那么引人注目，预算很容易批下来。走一个议标形式，很快就可以洗出一笔钱来，可是他又不信雷震霆给的底价，到处查这款软件的厂家，网上搜遍了也没找到。
纪晓梅笑道：“这套软件是我一个哥们儿开发的，市场上不好找。”
宋国忠嘴巴一撇：“这玩意能用吗？”
纪晓梅道：“有好几个学校一直用得不错。”
雷震霆再次催促时，宋国忠没有表态，他漫不经心，把方案放下了。
因此，雷震霆觉得必须绕过宋国忠，直接去攻钟国民。
实际上，这几年雷震霆和这些处长主任们相处疲于应付，有时也深感无可奈何，尤其以陈希仁为圈子的这群人，仕途到顶，工作悠闲，一天到晚琢磨吃喝玩乐赌，花样百出，让这些公司老板和销售苦不堪言，还无可奈何。雷震霆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些家底大多是和这些人斗智斗勇、辛辛苦苦经营而来的，来之不易，并不像自己跟人吹牛皮讲的那样：南番市的局级干部，我大部分都能约出来。
雷震霆天天都惦记着能够踩着处长这个级别够到局长这个级别。
明眼人一看，南番的政府采购项目，又肥又大的，肯定是背景深、后台硬的公司拿走，剩下几根骨头让这些稍稍有点关系的公司抢去。政府、公检法、税务、财政、学校等等部分，自上而下，能够吃透一条线就不得了了。精明的商人必须有敏锐的洞察力，上面刮东风，便往东；上面刮
西风便往西，总之，跟着公家走一定不会错的。最成功的商人就是红顶商人。雷震霆知道在南番这是可以大发横财的一次机会。前次是建开发
区、修路、房地产；这次是电子商务、数字城市、村村通、校校通、
金财、金税等等信息化工程，政府在此方面毫不吝惜地砸钱。雷震霆信马由缰地想了许多。找钟国民就要冒着宋国忠翻脸的危险，雷震霆需要仔细权衡再三。正想着，王经纬打来电话请示，要不要找冯长荣。雷震霆想了一会儿，说：“找，你带他去唱歌，给他讲明一个意
思，他帮我们，我们绝不亏待他。”王经纬道了一声“明白”便挂掉电话。这位老员工的状态比以前饱满多了，雷震霆有点得意自己的驭人
手段：恩威并济，刚柔并用。上次和王经纬深谈之后，王经纬显然卖力不少。而赵普由陈希仁扶持，也是颇堪驱使，但相较之下，毕竟是经验不足，失于浮躁。
王经纬吃完晚饭，打车到了冯长荣的家门口，才给对方打电话。冯长荣的单位没什么钱，请他的销售少。王经纬生怕早告诉他，他会找来一帮兄弟。兄弟们是讲义气的，有福要同享。王经纬笑着说：“冯哥，我在你家门口呢，活动活动去。”冯长荣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让王经纬等了半个钟头才出来。
王经纬向陈希仁要了妈咪红姐的电话：“妈咪，我是老陈的哥们儿，你给我订个小包，把冷雪给我留下。”妈咪说她要问冷雪。王经纬不耐烦道：“叫你留就留，哪来这么多事。”他不知为何要留下冷雪。二人打车直奔“人间道”。路上冯长荣问起陈希仁，好久没见老陈
了，要不要一块叫来。王经纬说他也不知道，下次吧。雷震霆不想让圈内任何人知道老陈在帮他做事。二人到歌厅的时候，胖胖的妈咪喘着气就迎上来，见是王经纬，
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灿烂了。王经纬夹着皮包，昂首挺胸地迈着阔步。
冯长荣一进包间，就换下平时的假正经，眉开眼笑。妈咪领着一群小姐上来，他点了一个熟悉的，服务员上酒、果盘、色子，一会儿，冷雪推门进来，穿着白衬衣，牛仔裤，长发披肩，挨着王经纬坐下。
冯长荣跟小姐闹了一阵，开始唱歌，一首接一首，王经纬不住地叫好。唱了一阵，冯长荣开始和王经纬赌酒，十输八九，他不敢赌了。
冷雪只安静地靠着王经纬。王经纬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竟把她当作自己的情人。冷雪唱了一首歌《假如一切能够重来》，唱着唱着，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晶莹的泪珠儿。
冷雪坐过来，王经纬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抚弄着她满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她眼中的那股木然渐渐地融化了，眼神明亮而多情。
时间很晚了，王经纬轻轻地推了冷雪一下，把三百元偷偷塞到她手里说：“你拿着吧。”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假装喝道：“走，走，不用你坐台了。”便把冷雪推出去了。到门口温言对她说：“今晚就别上班了，早点休息吧。”冷雪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打车送冯长荣回家时，王经纬才说出此行的目的。花了四五个小时就是为这几句话铺垫，没有这些铺垫，说一百句都没用的。他笑着对冯长荣说：“冯哥，请您当报社的专家是我们和齐鲁设计好的，您可别到处跟人说去，尤其协会和公司的人，不然，老沈就不再请你了。你放心，项目拿下来还能忘了你吗？”冯长荣笑道：“你哥哥这点事还看不明白，不用你教的。不过你们也不用老躲着我，打发一个姓赵的新手来糊弄我。”
十一
陈希仁很有点凤凰落架的味道，可是他迅速地调整状态，进入角色，充分地展现历练出来的能屈能伸、能柔能刚的适应本领。他现在管雷震霆叫领导，以前雷震霆也这样叫他。他这半天忙得不亦乐乎，指手画脚，管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王经纬心里很纳闷：陈希仁每月从单位也能领到六七千块钱，不像缺这点钱的样子，犯得上如此吗？
赵普坐王经纬的正前方，陈希仁坐王经纬的正后方，王经纬觉得深坑在前，芒刺在背，每天如坐针毡，感觉时时被人监视着。陈希仁力挺公司的方式很特别，饱含着政治智慧。当他要力推这家公司给其他人时，在公开场合，他总是对这家公司正言厉色的指责，或者对这家公司的老板和销售破口大骂。其他公司便以为他们之间矛盾重重，暗自窃喜，而陈希仁趁此帮着这家公司暗渡陈仓。后来，圈内人慢慢总结出一个规律，在公开场合，哪家公司被他骂得越多越凶，那就是他要挺的公司。陈希仁推赵普的方式也很特别，头几次带着赵普跟圈内人一起打牌，渐渐地，不用他带，别人都约赵普了。大家很快便接受面相忠厚、憨实可信的赵普。
齐鲁在自己的办公室急躁地踱着步。这间屋子说是办公室，其实是机房隔出来的。设备轰隆隆地响着，弄得他经常耳鸣。陈希仁和冯长荣马上要来了，这是书记让请来的，这也得益于他和雷震霆精妙的设计。南番技术协会发了一份技术研讨信函给齐鲁，齐鲁交给武书记。武书记正在一筹莫展，当下眼睛一亮，让齐鲁去请协会的领导。
说到协会，齐鲁觉得有些好笑，如今的协会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协会会长是佟教授，副会长是陈希仁和冯长荣。协会原先每年都会组织技术会议，公司出钱出物，协会赚得钵满盆盈。好嘛，分赃分出问题了，老头和两位副会长死掐，斗得沸沸扬扬，你死我活，深仇大恨，简直不能共存于世。结果，他们谁也别想靠协会赚钱了，互相拆台，协会土崩瓦解，名存实亡。今天打着这个旗号蒙蒙局外人还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