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将近时,徐妙接到了天鹤地产的面试通知,这是一间在本市颇有名气的地产公司,众多求职者蜂拥而至。面试那天,徐妙一大早来到公司,推门一看,前来应聘的有五十多人,整个接待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徐妙无语,招一个前台而已,居然弄得好像选秀现场。负责接待的人事小姐先让每人填写了简历,然后笔试,再选出三十人参加初试,初试后再选出十五人进行复试,复试后并不立刻宣布录用名单,而是让大家回去等通知。
次日,徐妙接到了参加第三轮面试的电话,她客气地确认了时间后,便开始准备第二天面试的衣服,最后选定一套深灰色的休闲西装。
第三轮面试的面试官是人事总监,她要求复试者两个一组接受面试,序号由总监助理随机安排。进入第三轮面试的共四人,分成两组,与徐妙一组的是个名校生。她悄悄打量对方,对方外形条件虽不如自己,但学历却是实打实的。徐妙嘘口气,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只要尽力表现就好。
两人坐下后,面试官先要求她们自我介绍。这是事先已准备好的内容,徐妙与名校生都回答得很流畅。
面试官问名校生:“没有工作经验,你认为自己适合我们的要求吗?”
名校生答:“听说有一只幼虎因为没有狩猎经验,而被拒绝在狩猎圈之外,您认为它还有成长的可能吗?”
徐妙暗自叫好,不愧是名校生,说话如此有技巧,如果问她,她恐怕会说:“你们不是写了应届大学生也招吗?”想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徐妙有点担心。
面试官问徐妙:“你是学新闻专业的,为什么会来应聘前台呢?”
因为你们写了专业不限,所以我想来试试,能进一间大公司发展当然好。徐妙心道。但她明白一定不能这么说,想到刚才名校生的巧答,自己也斟酌着开口:“我之所以会跨专业谋职,是为了给自己提供一种动力,努力学习才不会被社会淘汰。”
“但是做前台可能学不到什么。”面试官说。
“我想任何工作都有它的价值,一定可以从中学到些东西,而且我相信只要用心工作,利用休息时间多学知识,贵公司以后一定不会吝啬于给我发展的空间。”
面试官点点头,再问她们两人:“感谢你们特别为面试穿了西装,但是你们西装的质地似乎不太好,如果来我们公司以后还穿这种档次的衣服可能会有损公司形象,关于这一点,你们怎么看呢?”
名校生听到问题后先是一愣,而后面露受到羞辱的愠色:“我的穿着并不会影响我的表现,何况我家境普通,还没工作以前买不起昂贵的西装。”
徐妙观察着面无表情的面试官,拿不准她的意图,于是迟疑道:“很抱歉,我昨天本来是准备买一套好点的西装的,但是路上经过书店,发现了两套对我来说很有帮助的职场书籍,想到说不定可以为今天的面试提供帮助,就花掉了买西装的钱。不过,如果我有幸被录用,我一定会在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后买一套符合公司要求的西装。”
面试官不置可否,低着头在本子上做笔记,然后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辆中型卡车有多重?它里面可以装下多少个乒乓球?”
徐妙与名校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毫不相干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想请问一下,这个问题和我们要胜任的职位有什么关系吗?”名校生对面试官道,“恕我直言,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不认为有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面试官没有回应,而是看着徐妙:“你的答案呢?”
徐妙咬着嘴唇估计了半天,最后还是讪讪认输:“我不知道。”
这时,面试官竟然咧嘴一笑:“其实这个问题基本上没有答案,连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答,我问你们,只不过想看看你们有没有勇气承认不知道而已。”
徐妙心中窃喜,那自己是答对了?她再看看名校生,对方已经放弃,一脸冷淡地望着别处。
翌日,徐妙便接到天鹤地产的电话通知,她被录用了。
徐妙刚因为找到工作而高兴,这边徐母已经为她张罗好了新的相亲对象。
周胜杰在铁路局工作,调度科主任,今年二十九岁。徐母是在相亲会上看到周胜杰的,当时他正被众妈妈围在中间问长问短,徐母于是也过去凑热闹,想看看是个怎样优秀的男孩。周胜杰个人情况还不错,身高样貌端正,月薪六千,年底有奖金,二环内有套全款付清的住房,独生子女,父母已退休。他对女友的要求是:身高165cm以上,体重55kg以下,皮肤白皙,眼睛大而灵动(参考台湾明星丁当),必须为披肩长发,学历本科以上,有稳定工作。
徐母一看,这人自己条件好一点,就对女孩要求如此高,居然还要参考台湾明星!她心中生气,却又觉得他条件着实不错,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过去谈一谈。
周胜杰对徐母很客气,问清楚了徐妙的身高、体重、年龄、出生年月及血型等具体情况,立刻很感兴趣地留下了徐妙的电话,称一定会与她联系。徐母回到家,不敢告诉徐妙周胜杰的各种要求,只说了他的条件给徐妙听,让她试着接触接触。
几日后,徐妙果然接到了周胜杰的电话,两人在电话中聊得还算投机,于是决定出来见面。徐妙与周胜杰约在她家附近的车站见面,到了约定时间,周胜杰没有出现,徐妙想这里不是市中心,即便他开车,也不能有找不到停车位的借口。
十分钟后,徐妙决定不再等,她不会容忍一个迟到十分钟却没有任何解释的人,于是约了熊依出来逛街。将近一小时后,徐妙手机响了,是周胜杰。
“喂?徐妙,对不起啊!我睡过头了!”周胜杰的声音听来很惊慌。
“哦,没事,你继续睡吧。”徐妙淡淡说道。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不必了,我不会和你见面。”
“你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天不知怎么就睡过头了。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
“其实你也不必找客观原因,你今天迟到,没有出现,只能说明你并不重视这件事。如果你重视,至少会定个闹钟,但你没有这样做。我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我们恐怕不合适。”徐妙说完,挂断电话。
“怎么了?”熊依问她。
“心烦,觉得很累。”徐妙望着她,“真羡慕你,有童军这样青梅竹马的男友。我现在想到相亲就头痛,算是明白青青姐的苦处了。”
“哎呀,你这才见了几个啊,可别这么快就烦了,好的还在后面呢!”熊依拍拍她的肩膀,“你羡慕我干吗?一辈子就和童军一个人谈恋爱,多没劲!你还有大把机会,可以慢慢挑。”
徐妙轻声叹息:“一辈子只和一个人谈恋爱,是多美好的事。”
“你这不还没谈吗?等你找到对的那个人,就可以一辈子只和他恋爱了。相信我,一定会有那天的。”
“虽然你这人不可信,但这话我信。”徐妙笑起来。
熊依伸手打她:“没你这么拐着弯骂人的!”
徐母找徐妙谈话,说周胜杰打来好几个电话求情,称自己上次做错了,更不该找客观理由,希望徐妙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出来和他见上一面。
徐妙拗不过母亲,只得答应了。
仍是约在车站,周胜杰准点出现,徐妙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在心里画了叉,来人年纪轻轻,却打扮得老气横秋,简直和徐父的穿着不相上下。他将T恤扎在休闲裤里侧,再系上一条老式皮带,现在还有年轻人这么穿的吗?
徐妙与他打了招呼,虽然兴趣缺缺,但也不好表现在面上。
周胜杰在电话中说要请徐妙吃饭赔罪,于是两人走进一间小饭馆。服务员将菜单递上来,徐妙转给周胜杰:“你来点吧。”
“你点吧,我不挑食。”周胜杰说。
徐妙瞧他一眼,便做主点了宫保鸡丁及青菜,服务员为两人盛了米饭。
餐间,徐妙发觉周胜杰完全没动筷子,而是瞅着她的脸巨细靡遗地看。这令徐妙很不自在,一个人这么诡异地看着你,你还吃得下吗?
“你在看什么?”徐妙忍不住问道。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周胜杰摆手,赶紧移开视线。
徐妙放下筷子,狐疑地盯着他:“你说实话,你到底在观察我什么?”
周胜杰眨了眨眼,迟疑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你先说。”
“那个……”周胜杰煞有介事地看着徐妙,“你知道《易经》吗?”
徐妙微愣,答:“大概知道,《易经》是儒家四书五经之一吧,好像还有什么易经八卦图。现在很多算命算风水的都说是懂《易经》,知天命,我可不信那些。”
“欸,那可不一定!确实存在一些骗子,但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周胜杰认真跟徐妙解释,“《易经》可不是江湖骗术,它是华夏五千年智慧与文化的结晶,被誉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在古代是帝王之学,也是我国最古老而深邃的一部经典!”
徐妙点点头:“哦,我是不太懂,但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知道‘面相学’就是以易经五行为基础而来的吗?它是一门透过观看人的面部特征来论命的科学,绝不是没有根据的。你听说过‘相由心生’吧?这句话主要是说一个人的个性、心思与为人善恶,都可以从他的面相上看出来。”
“你懂面相学?”徐妙问。
周胜杰故作含蓄地点点头:“略懂。”
徐妙做领悟状:“哦,原来大师您刚才是在给我相面啊,难怪那么仔细地看我……”她玩笑道:“那您看出什么来了吗?我旺不旺夫?”
周胜杰沉吟片刻,就差摸一摸长须,然后才说:“所谓旺夫相,是一种组合,分三个部分为一组,这三个部位配合得好,才算是旺夫。女人的脸形大致可分为四种形态,分别是金、木、水、火四种,金形方脸、木形瓜子脸、水形圆脸和火形头部及五官都尖者。”
徐妙摸摸自己的脸:“我应该算是圆脸吧?”
“对,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你属于脸圆鼻正,耳有垂珠的类型,这种类型的长相如果配上气定神闲的性格,未来丈夫会富甲一方,能享厚福。你平时气定神闲吗?”
“不是。”徐妙摇头,“我性子有点急,容易莽撞。”
“哎呀,脸圆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气不急促,若性子急,做事一定有头无尾,有始无终,身体也不会健康。”
徐妙清了清嗓子,看着周胜杰:“那个……大师,我身体挺好的,您别咒我呀。关于面相学,这种从相貌身材就能断定福祸的说法,是否科学还没有定论。而且,我们作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沿袭‘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时代的看法,面相还属于封建迷信呢。”
“什么封建迷信,这都是有根据的!”周胜杰急了。
“您别激动,事实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相面没有经过科学的论证,姑且只能当做是一种猜想,待科学家经过广泛的实验后再断定真伪也不迟。”
周胜杰不依,辩道:“人由于各自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不一样,会造就不同的气质、身材、性格等。从身材气质看性格,性格又可以决定命运,所以,相面是有一定的实际意义的,不可一概而论,武断地认为都是迷信。”
“欸,这样讲就听起来科学多了!”徐妙表示。
周胜杰笑了笑:“反正这些都是有根据的,比如古时人们讲究男女的生辰八字合不合,这一习俗从古至今经过千百年的婚姻实践检验,你能说它毫无意义吗?”
“那就是说,如果你爱上一个女孩,但你们八字不合,你也肯定不会娶她咯?”徐妙问道。
周胜杰一脸自信,笑道:“怎么会呢?从开始我就不会爱上与我命理不合的女孩。就拿我们来说,我们两人无论从属相、星座,或是血型各方面都很登对,这你就放心吧!”
分明是哪里都不登对吧!徐妙暗想,嘴上调侃:“还看星座?你真是中西结合啊!”
“那当然。”周胜杰详细介绍说,“你属鼠,我属猴,你我相合为大吉。属鼠的人,待人接物大方热情,对自己所爱的人十分仁慈与宽容。我和你在一起,你能精打细算,正好为我的大手大脚做经济后盾。再来说星座,我是金牛,你是魔羯,默默耕耘的金牛男配上坚忍不拔的摩羯女,是土象最坚定的配对,能细水长流,财政稳定。最后说说血型,我是A型,你AB型,AB型的女性行为举止适中得体,聪明伶俐,会令男人感到很舒心。而A型血的男性忠诚耿直,能给予AB型女性所需要的安全感和踏实感。我们一旦成为恋人,那就是天作之合,必定能过得幸福又安康!”
徐妙愣愣看着周胜杰,觉得自己被对方分析了个底朝天,几乎要真信他了。
“不过,世事古难全,你还是有一点不太好的地方。”周胜杰微叹,“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你的眉毛到眉尾后有些散,往外散不往下收,这样的人头胎大多是女孩,而我母亲一直想要个孙子。不过这事我已经想好了,其实不难解决,我们可以选择第二胎再生。”
徐妙刚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好容易咽下去,尴尬地说:“大师,您考虑得真周到,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一介肉体凡胎,实在配不上您这活神仙。”
“为什么呢?”周胜杰睁大眼,“我们是绝配啊!我找了这么久,才终于找到你这样各方面都与我相合的人!”
“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们合得来啊。”
“怎么可能?我们无论从属相,面相还是——”
“先等等!”徐妙打断他,“我是说,虽然我对你来说可能是可遇难求,但你对我来说却是没感觉的人,No Feel,你明白吗?”
“感觉是什么?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浮云!”周胜杰教导徐妙,“你不能只在乎表面,要看到实质,要看得更高更远。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一旦结合,肯定能过得顺风顺水,羡杀旁人。你要不信就嫁给我试试,保证你不吃亏!”
“那个,我吃好了。”徐妙放下碗筷,委婉拒绝道,“抱歉,我想我们只适合做普通朋友。”
“为什么?!”周胜杰眉头紧蹙,“你知道像我们这么合的命相有多难得吗?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
徐妙忍无可忍,站起身告辞:“谢谢你请我吃饭,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吧!”周胜杰见徐妙要走,不再与她纠结,跟着站起身。
徐妙推拒:“不用了,我家很近的。”
“没关系,我送你,不麻烦!”周胜杰坚持。
“真的不用,而且我也不会让第一次见面的男人送我回家。”徐妙率先走出餐厅,又害怕周胜杰尾随,只好说,“要不我送你上车吧,一会儿要经过车站。”
周胜杰立刻面露惊喜,以为徐妙对自己有意,客气道:“那谢谢你了!”
徐妙看着他坐车离开,长嘘口气,身心俱疲地独自回家。
后来几天,周胜杰不断致电给徐妙,继续向她灌输自己那套理论,一开始徐妙说话还算委婉,但对方完全听不懂,于是她直接拒绝,说他们绝对不可能。周胜杰又问可不可以从普通朋友做起,徐妙累极,终于决定将他的号码拉进黑名单,还自己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