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不听我的?叫你别挑,我会回来挑的。”一大早,蓝强刚把羊圈打扫完毕,抬眼就看见蓝红气喘吁吁地挑着一担包谷粉。
“你回来?这里不要人守吗?我少少地挑,总比打空手来好嘛!”蓝红放下担子,顿了顿说。
“哥,你看咱们设计的这个斜一点的圈确实好打扫,羊撒的尿和冲洗的水两下都流了。”蓝强把粉倒进一个四平米左右的大粉池说,“现在的问题就是屎尿都装进了大粪池,如果不利用,粪池满了还是要污染。我想在前面那个坝子头挖两个池子喂黄鳝泥鳅,你觉得要不要得?”
“当然要得,不过那样只能处理一部分粪,还可以种一片甘蔗。另外也可以像那些养鸡场一样卖。”
“嗯,这个方法很好,如果周围的农民想要的,我也免费提供。这既解决我们的问题,还搞好邻里关系。”
“对,于人于己都有利才好。”
“现在的问题是我好想有一个水泵,不知妈会不会支持?唉,已经花了她老人家一万块了,再让她挤一点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哟!”
“不怕,你二姐马上回来,到时我在她那里借。”
“二姐,你们要结婚?”
“是呀,我昨天接了一个她的电话。妈也晓得了,没想到妈提出的要求是要修房子。”
“你没告诉她,二姐的情况?”
“我怎么没告诉她?我说她从小都在外头打工,不习惯做农活。我说她身体不高大,也不适合呆在农村。我说等把老板解决的钱拿到以后我们准备在镇上或者县城买房子。幺弟,你说奇不奇怪?妈竟然没有反对我们结婚。你要去挑水,咱们一路,边走边说。妈不是给我介绍了那么多吗?她最喜欢镇上开馆子那个,但是当我提出我和你二姐的事时,她连呃声就没打一下,整得我还一直胆战心惊的。正当我以为事情顺利得狠时,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一定要修房子,修楼房,还要办酒席,请全队的。我在这上面等你,你下去挑小心点哈。幺弟,我发现在河里打水不现实,最好还是在上面打一个水井。啊,对,干嘛,妈的工作我去做。修房子好几万都舍得,千把块钱还捏一捏的,麻烦!啊,你说嘛,我们那里交通不便,车子跑不拢,搬运费都不知道要好几千,她不相信。还有办酒席,不晓得要搞些啥子名堂?”
“哥,你还不晓得咱妈,她想了的,不晓得在心头打呀好久的算盘,绝对不会改。她要修房子,办酒席,肯定是为了面子。农村人最怕别个在背后说风凉话。妈最爱说咱爸是孤儿,从小被这个打骂那个嫌。她嫁过来住的是白茅草盖的房子,现在她肯定害怕别个笑话。唉,卖个辣椒都要熬半天,总想卖最高的价钱,她的面子思想不晓得有好重。我没有为她老人家挣口气,她现在要从你那里挣回来。时代变了,我们看中的是自己心头的想法,他们却还顾忌那张脸面。”
“幺弟,你的意思是说等她修哟?”
“没办法改变,只好等她了。对了,这个粉里没有放瘦肉精吧?”
“爸爸打的粉,我看他和了一些,他说是喂猪的。这个爸爸说没有和。”
“千万不要和哈!瘦肉精吓人得很,人吃了有瘦肉精残留物的猪肉,会出现心力衰竭,头晕等现象。羊的瘦肉本来就多,完全没有必要喂瘦肉精。我跟爸爸说了很多回叫他们不要喂猪,我说那是整人。他们就是不相信,还说大家都那样,哪一家人不喂就是整自己。我和来喂了,真的没有瘦肉精哈。”
蓝强调了一桶包谷粉,用勺子给每个圈的槽里舀三勺。二十个圈,两个并排着,从中间的通道穿过,给最后一个圈舀完后,刚刚合适。不过,熟悉了环境,休息了一天的羊儿们胃口大开,根本不满意这点饮食。当蓝强提着空桶走回来时,那些先吃的羊儿们把头攒到半人高的圈上兴奋地叫着。一会儿,奶声奶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渐渐地转为撕心裂肺地干吼,调之高,音之尖,简直可以和帕瓦罗蒂比美。蓝强不管他们,只是在水槽里不紧不慢地加上清水,然后就到屋檐下摆弄蜂窝煤炉子。
“幺弟,你就这样喂羊?哪有不给人家吃饱的?”畜生越吃得越肯长,弟弟却不拿跟羊吃饱,蓝红替羊打起抱不平。
“哥,放到山上的羊一定要让它吃饱,因为它的活动量大。我圈养的羊就要让它吃过半饱,而且草也少吃,尽量减少它的活动量,这样才利于长膘。”蓝强耐心地解释,“可能开头这两天他们要吵,习惯以后,就会自觉地睡觉。活动空间少后,吃多了,反而容易生病。不是拉稀就是涨气,那就不好办了。”
蓝强把晒干的白茅草连竹叶塞进蜂窝煤,又是吹又是扇,终于将其起燃,弄得到处烟雾沉沉,满身都是刺鼻的蜂窝煤气味。他怕哥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味道,忙叫其走开。
蓝红站在远远的,蒙住嘴巴和鼻子,不停地咳嗽。他想说什么,蓝强接连摆手叫他先回去吃饭,有空带点工具来。
在等待烧开水的空隙里,蓝强将上次买的《******》翻起来。手磨得老茧重新茧,好多地方已裂口,粗糙得连自己都不认得。一摸到书,久违的舒畅从指尖流向心田,书还是最亲密的朋友。“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两百年”,******的气魄,******的豪情感染着他,让他对眼前所经历的困难和折磨有了新的认识。风浴,水浴,雨浴,为了锻炼自己,主席什么都能经受,什么都敢做。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多么地畏缩,多么地胆小。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蓝强手不释卷。他完全沉浸在主席的人格魅力里,连小羊们也被主人的安静感染,停止吵闹,不声不响地呆在圈里。当他意识到炉子上的水时,水已经见底了,就差把锅底烧焦。重新掺水,这回他留神了,毕竟忙了一大早,肚子不喜欢尽是空气浴。水开后,下了三两面,加点盐,胡乱吃了一通,然后把蜂窝煤气孔堵上,备着中午用。
中午照样给每个圈三勺的饮食。羊儿们的确善解人意,你争我夺,风卷残云,三两下吃完后也不叫喊,眼巴巴地望着主人的空桶,把舌头伸出来尽量将够得着的地方舔了又舔。当发现主人将空桶放下,确实没有再添的意思时,只好放弃最后的企望,恋恋不舍,慢条斯理地放下张望的头颅,耷拉着脑袋,在圈里溜达。不一会儿,老成一些的喝点水撒完尿已在角落里躺下,眼睛微闭,似看非看地望着活泼的同伴用没长角的头到处擦痒。渐渐地,看的眼睛紧闭,玩的无趣,都像可爱的小学生一样摆出各种姿势进入午睡。
均匀的呼吸声和微微起伏的肚皮让蓝强感到十分欣慰,羊的温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读初中时,家中喂了一只叫小黑的田坝狗,不仅听得懂人话,会捉耗子,还帮着赶鸭子。每天早上赶鸭子到河里去,不用吆喝,甚至不必拿竹竿。小黑总是小心翼翼,轻脚轻手地将几只领头鸭往前面赶。后面的鸭子看着它雄厚的身板、矫健的四肢和宽大的长嘴,起初有点害怕,远远地跟着。熟悉以后,鸭子好像很高兴队伍里有只狗似的,一个个撒着翅膀唱着歌欢天喜地地跟着跑。把鸭群赶到河里以后,它还要飞快地返回原路巡视一番。如果发现有掉队的,它会瞪着眼吓唬,实在是掉进深沟里爬不上来,它就发出唬唬的吼声,既像发怒又像打气。确保所有的鸭子都进河了,它也不马上回家,还有沿着河岸检查一遍。
有这只狗帮忙以后,蓝强家松了很大一口气,也增添很多的乐趣。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它生的小狗一般四只,长得特别好。那时农村盗贼多,田坝狗比土狗机警凶猛,又比狼狗的食量小,且不挑吃食。所以田坝狗的价钱一路飙升,一窝小狗要卖两三千块。小黑在家里比宝贝还宝贝,谁也不会大声地呵斥它,有什么好吃的还要给它留一份。
它下小崽子后食量特别大,妈只是多拿一碗饭给它吃,从不增加。有时蓝强偷偷给它吃点蛋或者添点油,还要被妈无端斥骂。他觉得妈不仁不义,绝情,背地里还生闷气。母亲总说:“畜牲是喂不饱的,你只有给它吃得软饱软饱的,它才会听话。”现在想起这话蓝强倒觉得有道理,想不到她老人家的话也有金玉良言呀。
由此他又想到农村农民农村管理这些问题来。人们都说一头狼来统领一群羊是好事,因为羊怕狼,因为狼有主见。家里用一条狗来指挥一群鸭,让它们学会绝对的服从,使它们习惯走老路。不管狗还是狼,他们都不是鸭和羊的同类。为什么不能是同类对同类的管理呢?为什么一定要用强力才能管理呢?也许是鸭和羊的群体素质都不够高,群体信心不够足。那么领头羊和领头鸭呢?群里出现一只真正了解同类,又能主动明确地带领同类走向幸福的领路人。
想到这里,他眼前似乎出现一只站在彩虹桥上的镰刀头斑羚来。也许只有出现一只有主见,有头脑,从容不迫,勇于牺牲的“斑羚”才能带领进退维谷的斑羚群跨过山涧,走向新生。可那毕竟是沈石溪的小说,作者的笔下什么人什么结局早就预想好了,而他只能从容不迫驯服羊,对未来,对家乡,对理想都无法预测。
他来到屋檐下打开蜂窝煤炉子的气孔,用钩子把煤渣钩出来,看见早上备的已经泛白,不过微微的红说明正好合适。又夹一坨黑的放在上面,将每个孔对齐后,轻轻一踩,使其陷下去后,放上锅,再掏炉灰,淘两把米放进去,就等水开饭好。现在他不得不丢开“领头呀管理”之类的问题,考虑起眼前来。
每天三坨小号的蜂窝煤,将近一块钱,有些划不来。如果烧电,又要买电饭煲,还是要一百多块。捧着书,他望着两百多平米的场坝发呆。羊至少要过年的时候才能出栏,如果早点把池子挖好,爸爸打的泥鳅黄鳝可以喂在里面,等冬天价钱一好,就可以变钱。一分钱也没有,什么都得给妈要,再精打细算也难。什么东西成本低见效快呢?一拍脑袋,猛然想起,鸭子长得好一个月就可以卖,而且这里挨着河,田里也空着,几乎可以不喂粮食,只投本钱。他差点为自己的想法手舞足蹈。对,明天就是一号,桃塆逢场,到时去给李老板说说看,他可是长期同家里做鸭子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