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看,今天我把这娃给带来了,你们见个面,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还得……你们自己说了算!”那位叔叔说话时是那么的骄傲,好像那男孩会让我的姐姐“一见钟情”似的,我出于好奇,便转身瞅了瞅这个陌生的男孩,他穿着一身好像新买的西服,脸上皮肤泛着红,个子还可以,就是背有点弯,藏在那位叔叔的身后使他显得驼,又略显萎缩,我看着他那大姑娘无处可藏的样子,就知道,姐姐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类型的男孩子的。
而此刻的姐姐,她稳稳的站在门口,一身硬气,“这个男的不配我姐!”我心里嘀咕着。
“我,我在外面已经有对象了!”姐姐好像鼓足了勇气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以至于说完话还吁着气,一下子整个屋子很静,没有一点声音,针掉的声音在此刻一定是雷响,我端着米颤颤的走了,留下姐姐,孤单的站在那里,我为姐姐出汗,“怎么样了?”妈妈问着我,似乎也要显示一下对女儿的关心,“完了!”我说.“什么完了!”妈妈稍有点惊讶,“小茹说她已经有对象了!”
“胡说,你姐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唉,这孩子,就是犟,自己总吃亏,说话不知道转弯,这下你爸肯定会气死......”妈妈一下子说了一大堆,我原以为她一点都不了解姐姐,现在看是我不了解妈妈.“女孩子不能随便说这样的话,会让人家看不起的,你说小茹这孩子糊涂不糊涂,说什么话不好说这话,再说,外面真要有,那人可靠吗?家庭怎么样?是哪儿人?”听妈妈这么说着,我知道妈妈是一个普通人,她也是用普通地母爱爱着她的孩子,只是,曾经她忘了自己,也迷失过自己,当孩子的突然长大把她惊醒时,她也只能这样去关心自己的孩子,曾经的距离没法弥补。
不过她曾经是个可怜人,像在今天,她本该给自己的儿子装一大包礼物去看娘家人,可,哥嫂早就不认她了!我不知道此时的屋子还在谈论什么,当我将头探出厨房时,那位叔叔提着礼品出了门,后面跟着那位腼腆的小伙子,爸爸送着。
我只能惋惜这个老师的小伙子和我姐没缘。
看着他们出去,我快速的跑进正房屋里,姐姐仍然冷冰冰的站着,奶奶似劝带骂,“你都这么大了,该懂点事了,人家人在这儿坐着呢,你就这样说,以后可怎么办?你说你是在说谎还是真的?”奶奶问着,我知道,奶奶可以在任何事情上体恤我们,唯独这样的事不能,因为她觉得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假的!”姐姐在一度宠爱她的奶奶面前完全显露着她的天性,“我说你糊涂你还不信?”
“滚”奶奶的话被这突来一声给打断了,我和姐姐同时打了个寒颤,爸爸满脸怒气,恐怖的我以为我认错了那是我的爸爸,姐姐的眼泪突然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着,没有声音,泪水低垂在脸上像一样无助的孩子在猛烈寻找回家的路......
“你还不滚?”姐姐一转身跑了出去,我也跑了出去,我要跟着姐姐,无论她跑到哪里?妈妈被爸爸的声音惊了,跑出来拉住了姐姐,姐姐没有勇气跑出这个家门,她软软的被妈妈拉进了厨房,我也跟着进去,“别哭了,你这次是自找的,你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你爸的脾气吗?他最恨外面的人了,他当初不想让你出去,是因为外面有黑手,咱们山村里的人最容易上那个当,只有呆在这里,才最安全......”妈妈说着,脸色胡青忽白的,像是说自己的心底语一样,只是,她身上脱不了一个农村女人对眼前事务的普遍看法。
姐姐哭着没有吭声,“你以后得改改你这脾气,说句话你就不会转弯吗?人家媒人也在,传出去对你自己不好,唉,也都怪我......”妈妈眼泪也嗖嗖的掉下来,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一家人总这么难呢,走过一节又一节?
妈妈将炒好的菜盖住了,她知道,今天没人再想吃饭了。姐姐满脸泪水,我清楚她的痛,她一声声的哭泣声就像是抽自我心理的回音一样,让我永远与她相通相连。其实,我懂姐姐,她今天之所以这么大胆的说出那一句话,是因为她想断掉别人给她说亲的念头,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嫁在这个城市附近,更没想过这么早就与人订亲,她有她的梦想,她也一定会有她自己的爱情,她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姐姐就这样一个人流着泪,流啊流着,奶奶终于坐不住了,她下来把姐姐拉回她的炕上,就像对小时候的姐姐犯了错误后那样。
“你看,手都冰凉了,唉......”奶奶便走边说,妈妈又在烧他们自己的炕,浓烟冒着,整个屋檐下都弥漫着青白色的烟雾,屋子里的烟更是肆意的穿梭于每一个角落,老鼠此刻一定离开了我家,可爸爸却在这样的屋子里躺着,我不知道这烟是不是足够呛得他满眼泪花?
而此刻的我,就像姐姐的影子一样跟随在姐姐后面,没有一点声音,姐姐抽泣着,但还是乖乖的把脚放进被窝里暖着,奶奶又端了碗饭做到炕上,是给爷爷喂的,爷爷是唯一一个可以不卷入这样复杂情绪里的一个人,他乖乖的吃着,像个小孩,奶奶认真地喂着,看上去充满了母爱,喂完后,奶奶将碗放在炕边,两只手伸向火盆上空,取暖,我也无声无息的上了炕,将腿伸进被窝,静静的跟着这个院落的节奏,发生过了的,在发生的,未知的!
奶奶只是烤着火,没说话,姐姐哭泣着说不出话,而我,找不到一句可以说得话。
弟弟回来后大喊饿,要吃饭,我才看到了,已经是六点多了,“你自己先端着吃!”妈妈告诉他。“怎么啦,又?”弟弟不解的问着,他明显感觉到每个人跟她早上走时的不一样。
“中午没吃饭,端上来大家一起吃吧!”也许奶奶也饿了,所以她才这么说,或许奶奶想着这个家饿了。“那好!”妈妈从小房子里出来,走向厨房,我突然发现,从中午的那一刻到现在外面的亲戚也没来一个,家里是出奇的安静,直到弟弟的那一声喊“饿”。
很快,妈妈的菜已经端上来了,我也下炕去端汤,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晕,可能也饿了,饭菜都端上来后,大家谁也没说话,都开始吃饭了,爸爸是妈妈喊出来的,以前他们俩各自为阵,以一个不知道关心一个,就像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现在,似乎有点体谅彼此的苦了。
我知道,姐姐她必须坐下来吃饭,她没有权利拒绝家人的聚餐,在这个家里,不管心情多难受,该干什么的时候你还得干,比如吃饭。
爸爸的脸色阴沉着,大家都吃着饭,谁也不吭声,也许毕竟是过年吧!
“你怎么啦?谁惹你了?”弟弟有点吃饱了饭后开始关心身边的人似的,他看得出,姐姐眼圈红着一大片,姐姐继续低着头吃饭,好像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一样。弟弟停下来吃饭等待着答案,不管出自谁口。大家的沉默反而让他提高了兴趣。
“哎,大过年的,你们这是怎么啦,真是......”弟弟对我们这些人充满了无奈。“饭还把嘴挡不住吗?”爸爸的声音明显的冒着火气,“好了,好了,吃饭......”奶奶害怕火苗燃起。“我就问问嘛,大过年的家里像死了人一样......”“咚”的一声弟弟就从桌子底下翻了下去,其实弟弟刚才的声音很小,只是在嘴里嘀咕着,可爸爸一脚将弟弟从凳子上踩翻了,我们都被惊呆了,起码那一刻我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直道妈妈的话音落下,“你就知道让全家人填一肚子气......”妈妈生气的看着爸爸,她第一次显示出了家中女主人的地位,奶奶没有来得及放下筷子便把弟弟扶起来,姐姐咬着嘴唇流着泪,弟弟站起来之后用眼睛瞪着爸爸,充满了恨,无限的愤怒!
“行了,行了,坐下!”奶奶连忙拉着弟弟,此刻的饭桌,变成了战场,六只怒视的眼睛,爸爸怒视的双眼正被妈妈和弟弟怒视的双眼瞪着,一场大战似乎要爆发了,小依看着这些人,她有点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的家吗?这些人还是自己的家人吗?熟悉而陌生,遥远的亲人!
小依悄悄的将自己撤离出来,给爷爷盛了碗汤端过去,可能爷爷又饿了,姐姐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她眼前因为她打起的战争。奶奶也站在一旁,她不能离开,她想也许她可以起到作用,不让这个家就这样铺满炸药,爷爷还是很乖的张着嘴吃着,小依看着爷爷,双眼突然模糊了,她看不清爷爷的嘴,她使劲的闭了闭眼,又清楚了,两滴泪掉在衣服上,就像干涸的泥土滴进两滴雨露那样没了踪迹。
“都生了一天气了,你还想怎样?”妈妈说着将筷子甩在桌子上,我转过脸是看见她正擦着眼泪向门外走去,满脸的悲伤,带着凄楚的泪水。
“走,一个个都走,走光......”爸爸的声音将不知世事的爷爷都惊吓了一跳,突然停下嘴来不吃饭了,我看着爷爷,感觉到他似乎还有知觉,他好像能感觉到家里再发生什么,只是说不出来,或许懒得说出来。
“行了,别吵了,大过年的,让别人看见不笑话!”奶奶已经无法挽回这样的局势了,她只能搬出大家来。
“走,能走的话我早走了!”妈妈哭起来了,我的心里却突然平静下了,似乎这场战争的爆发平息了我对战争来临之前的恐怖。
“我怎么这么命苦......”妈妈诉着自己的命运,我惊奇为什么战争演变成爸爸和妈妈的了,弟弟此刻在一旁站着,脸上少了你分怨气,多了几分忐忑。
“十几年了,十几年我十怎么过来的,你这个骗子,你让我有娘家不能回,你让我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你犯的错误还让我们一起陪着你赎罪,你这个骗子,你把我害到这种地步,我怎么就这么相信了你这个骗子呢?”妈妈歇斯底里的哭着,我的泪已经咽的我喘不上气来,爷爷静静的,不出一点声音,好像是在认真听妈妈哭诉,我转过头,看见奶奶和弟弟擦着眼泪,爸爸也纵横这泪水,我从来没有看见爸爸有这么多泪水。
“你以为我留下来试为了你吗?你太不值得了,你什么时候为你自己犯下的错误忏悔过,你以为摆起一张面孔就是你在赎罪吗?我的娃儿们怎么啦,你对它们一个个的大吼大叫......”妈妈哭不动了,也喊不动了,她的话几乎要撕碎我的心,院子里的几个婶婶进来了,劝着妈妈,姐姐就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妈妈,似乎在看一个刚认识的人,因为我也这么看着我的妈妈,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一个妈妈,了解了这个可怜的农村女人。
“你说,你为什么不进城了?你怕了吗?你害怕再遇见她?她把我们家都掏空了,把你也掏空了,把你的魂都整没了,你还想干什么?啊?”妈妈质问着。
妈妈擦着泪,告诉旁边的婶婶让她们回去,她没事。婶婶们看着这样一个情形,嘱咐旁边的姐姐,让她多劝劝妈妈,然后走了。奶奶擦着眼泪一腿搭上了炕边,她似乎也不想再阻拦了,她想让妈妈说下去,她了解妈妈心底的悲哀,更了解一个女人心底的无助。爸爸摇摇摆摆的离开了桌子,向门外走去,弟弟上前拉住了爸爸,“爸,爸爸,你去哪儿?”此刻的弟弟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刚才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爸爸的,爸爸一下子蹲在地上,抱着头,放声哭了起来,在我的记忆里,爸爸这样是第二次了。
全家人就这样,嚎哭的嚎哭,低泣的低泣,暗伤的暗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朝自己的小屋走去,一下子的苍老让他措手不及,奶奶心疼的望着自己的儿子,依旧在流泪。妈妈洗了脸,像是掏完了心中久压的石头,轻松多了;又好像是洗干净了脸继续要为自己争口气的样子。
姐姐和弟弟收拾完桌子上的碗筷,我才意识到,爷爷早已睡着了。看着爷爷熟睡的样子,我笑了,笑的时候忘了眼里还有泪花,在笑的一刻灿烂开了......
一切就这样平息了下来,也许。
这一天,真的好长,真的像过年,一个好长好长的年!
一切在安静中继续着,包括日子!
姐姐说她们老板开店早,她得早点离开。这次她是向妈妈讲的,妈妈没意见,只是告诉她不要轻易相信外面的人,尤其是那些爱花言巧语的人,让姐姐最好多长点识人的技巧,姐姐点着头。
“你们都大了,突然间你们就这么大了,闹着要离开我们......”妈妈又泪光点点,我明显的看见旁边的爸爸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来。我不知道爸爸和妈妈又怎样和好了,也许那天是他们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真正和好吧!妈妈也许等了爸爸十几年“对不起”式的道歉,也许是我们的长大让妈妈意识到她已经不能再等了,她为了那三个字几乎荒废了自己半个生命!
这个家就这样在不和谐下和谐了起来,我想,屋檐下的气压应该彻底散了吧!当一家人把心灵的窗口都打开时,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的陌生角落。那是全家,是全家人的家。
尽管爸爸在我们面前没有吼出他心底的苦楚,我想当他身边他最歉疚的人轻松之后,他也会轻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