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个假期,姐姐比我早回来几天。
“我前天回来的。”姐姐突然间显得好局促,看见她染的红中带黄的头发,穿的一件很好看的衣服,整个人还是很瘦,“小茹,这双皮鞋是你的吗?”是一双高筒的靴子,我从来都没有喊过她姐姐,虽然奶奶说这样不好,以后不能这样,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亲的称呼就是喊过去一直喊的,无论喊出的是什么,因为曾经的感觉会在一个称呼里保持到老,“你喜欢啊,我还有一双白色的,有点大,只穿了两三天,拿回来看你能不能穿的上?”姐姐显得自然多了,我突然被这双鞋弄得好开心,因为这样的高跟靴子曾经可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剪影啊!
“小茹这次来又花了好多,手艺刚刚学好,挣不了多少钱,给人家当学徒的......”奶奶说着,脸上露着微笑,外面时不时地传着鞭炮声,断断续续地,但已经可以闻到年的味道了,奶奶告诉我们,邻居家杀猪,爸爸妈妈过去帮忙了,爷爷仍然躺在炕上,眼睛乏力的睁开又闭上,看上去似乎很累,是啊,爷爷真累了,他躺了七八年了,七八年足以让一个人躺累!
此时的家也很静,但是融合着,舒服着。
晚上,因为弟弟跟奶奶睡,所以,耳房里支着床,我和姐姐躺在一起,底下铺着电褥子,刚睡下的时候显得很冷,但一会儿就热了,不知道是电褥子起的作用还是我和姐姐的体温开始彼此通温了,“小依,”姐姐在我准备闭上眼睛休息时喊了我的名字,“嗯?”我睁开眼睛的同时问着她。
“学习紧张吗?”“有点紧张!”“学校好玩吗?”“嗯,没感觉!”“我听我们一起的说学校里的学生最幸福!”“为什么?”我有点惊讶了,姐姐也翻了个身,面对着我侧睡着,“我听我们一起的说,学校里特别浪漫,一对对学生在树底下背着书,谈着恋爱......”听姐姐的口气真的好美,也许我们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吧,谈起这样的话题总带着甜蜜的向往和憧憬。
“有一部分确实是这样。”但我不是那一类。“但......”“怎么啦”姐姐紧追着问,似乎要证明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多半同学跟我一样,除了课堂和宿舍,就只剩食堂了!”姐姐半天不说话,似乎还在构思她自己思想中的高中,以及那一幕幕属于青春的情景,我也不再说话了,慢慢的等待着周公叔叔的召唤。
年的气息越来越浓了,我看见院子里的小孩子一个个惊呼着放爆竹,窜来窜去。
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
离过年还有四五天了,家里突来的一个人把静静等待过年的心情搅了一搅。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村子里一位平常的叔叔而已,可是他这次来带着一个让人讨厌的使命,他要给姐姐说媒!
姐姐坐在奶奶身后一直不吭声,爸爸和那个人谈着,奶奶也偶尔插上几句。妈妈又回到她屋里去了,虽然她现在话语多了一点,但多年来她的沉默已经经久在习惯里,不愿意再参加到任何事情的谈判中去。“我看那孩子不错,家里从爷爷手里就是开药铺的,现在这娃卫校毕业了,也算是个手艺......”那位叔叔不停的赞美着一个我们从未见过面的男孩。
爸爸脸上的表情已经证明了他很赞美这样的亲事,奶奶偷偷的看着姐姐,但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满意。姐姐始终没有说话,“丫头,你看啥时候方便安排你们见个面,怎么样?”他虽然带着商量的口气,但语气压得人难受。他可真聪明,一下子发现最难过的关是姐姐,姐姐没有回答,她也没有抬头看那位叔叔。
爸爸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为姐姐这样不礼貌的做法感到极其的不满,但碍于客人在,只是生闷气而已。
“你看,长辈给你说话呢,你这孩子,好好给叔叔回话。”奶奶害怕姐姐的态度使爸爸过于尴尬。“那我改天把那孩子叫过来,让两个孩子见见面,看年轻人自己怎么看......”那位叔叔真会说媒,他足够的聪明,见情势就会转换说话对象,姐姐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可在她要开口之前,爸爸已经开口了,“那行,过几天就让他来......”那位说媒的叔叔听到爸爸说出了这么爽快地话,高兴得直接站起来,做出了马上要走的趋势,好像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那边正在等待的人似的。他边走边给爸爸抽烟,乐呵呵的出了门,而姐姐,我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因为她躲在奶奶的身后,把自己藏了起来,但我知道,她只是想将自己的泪藏起来而已。
从那天起,爸爸总有一种将要干一件大事或已经干了一件大事的样子,而姐姐,脸上很少看到笑容,她每天都不愿意保持她在外打工时养成的爱打扮的习惯,满脸憔悴。“奶奶,姐姐还小,干吗这么早就找人家?”我想为姐姐争取点什么。“你们还小,不懂,女孩子的亲事不能拖,越大越不好找,到最后吃亏的是自己!”奶奶说的似乎很在理,“可我觉得小茹她不愿意就这么早找婆家!”我还坚持着。
“女孩子都是这样的,有哪个女孩子会很爽快的答应来提亲的人呢?这个会让人家笑话的。”奶奶笑着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我却清楚地感觉到,姐姐有的不是女孩子的羞涩,她这两天眼里充满了绝望,还有怨恨。可我不明白,奶奶平时很疼我们的,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不懂我们的心呢?
还有一天就过年了,可没有喜气,姐姐不高兴,我也高兴不起来。晚上我和姐姐躺着,依然用体温温暖着逐渐温热的被褥,自从那天起,姐姐很少说话,晚上也只是静静的躺着,尽管我明显的感觉到她处于醒的状态。
“小茹,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想让姐姐说话,只对我说心理话。
“没有人可以逼迫我做任何事,愿不愿意,我想还是我说了算!”姐姐故做着轻松,可我感觉更难受了,“万一爸爸逼你答应怎么办?”我做着最坏的打算。姐姐半天没有吭声,因为我们都很清楚,爸爸虽然感觉上去温和多了,可他仍然是一个倔强,固执的人,仍然让人觉得害怕。姐姐在沉默中翻了翻身,面朝向我侧睡着,“小依,你说我乖不乖?”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让我猜不透,但我还是赶紧回答“乖啊,大家都说你很乖,比夸我的人多多了!”姐姐突然又翻过身去平躺着,“可是姑父老是向我打问你的事情,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姐姐说的对,姑父一直都很喜欢我。
“可是爸爸太过分了!”姐姐的声音突然有点哭腔,“你知道当初去姑姑家,是怎么一回事吗?我以为她和奶奶想到一块儿去了才去给姑姑打电话,可去了之后,姑姑责怪我说,你爸爸那么辛苦,你还要耍脾气,不好好干活,成天想往外跑,出来也可以,但也不能以不干活逼迫你爸爸啊!”姐姐真的哭了,“你知道的,你上高中那年,剩下的花椒基本上是我一个人摘的,我体谅他们的辛苦,可谁体谅我的痛苦呢?我每天在花椒树地下乞求着我要出去,我想看到外面的世界,我不想就这样老死在山里,我想活的好一些,我想活的轻松一点,错了吗?”姐姐在质问,我的心里有东西在抽。我感觉自己已经手脚冰凉。
“这么多年来他们以他们自己的过错压抑的我们不能舒服一天,现在又想以一个家长的身份来选择我的幸福?”我隐隐约约看见姐姐咬住嘴唇的样子,她还是在压抑自己,我的泪不知道何时已满脸流着,我突然也有点恨爸爸,他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尘封着一点点和蔼可亲的样子,剩下的全是阴云密布,我也似乎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大伯一下子在我的心里占据了父亲的位置?我听着姐姐的哭泣声,似乎有道不完的苦楚,哭声忽高忽低,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安慰,因为我也哭的停不下来了,“从小到大,我都把他们大人的苦牢牢的记着,不想让他们再苦,可他们却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们,你当初上学还不是因为大伯的一句话,他给你学费!而我呢,他一手把我推给大姑姑,他有没有想过我们都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别人的?”姐姐的哭声慢慢的停止了,但愤恨却高涨了。
“在姑姑那里,虽然姑姑姑父对我很好,但因为城市的好多生活方式的不熟悉,他们老为我操心,连出门乘车都得姑姑送,后面我老听到他们在吵架,我怀疑肯定是因为我,而且姑父的工作正好在那一段时间调动了,好像调道什么石油了,刚去时就出了什么意外,好像是石油工人死了几个......”姐姐向我描述着,而我,在大脑里幻现着她当时的处境。“可是后面姑父说你爸爸做生意赚了那么多钱,怎么不让你上个技校什么的,那时我才明白,爸爸做生意赔了的事姑姑他们还不知道,所以我又体谅爸爸他一个人承受着那么大的债务,可现在,我想那都是爸爸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怪,你看他今天,恨不得一口就答应人家......”姐姐又开始哭了,我不知道怎样才好,只是默默的陪着,和她一起流泪,姐姐就这样抽泣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始说话,当时我有一种哭累了的感觉,似乎已经快要睡过去了,“小依?”“嗯?”我好像在梦里答应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想生活得像电视里的人那样,可是.....”姐姐又顿住了,“我想我们以后会那样的!”我安慰着姐姐,也在安慰着自己。“其实,外面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不是想象中的,城市的气味总让人有点晕车的感觉,还有......”姐姐又停住了,我清楚,水泥森林里的人,包裹在物质世界里,从来都不会感受到真正世界的气息,可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还在拼命的向那里爬去?我问着自己,没有向姐姐提问。
“我感觉我以后是个悲剧......”姐姐说这话时声音好苍白,窗帘外透过的光亮模糊着她的脸。“不会的,你要是不愿意,过几天那个男的来了给他说清楚不就行了吗?”我急切地解释着,多么简单一个问题。
“我不是因为这个,再说我要不想嫁,爸爸还真绑着我嫁了不成?”姐姐又翻过身脸朝着我睡,“他们是太古板了恶,感觉自己的姑娘长大了就得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这样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所以,我不能怪他们,怪就怪生在农村了,你没法要求他们又和你一样的思想,你只能管好自己,过好自己......”姐姐慢慢的说着,话语里明显的没有自信,我知道,要过好自己还不是要穿过他们这个古板思想的闸门。姐姐说的好在理,今晚的姐姐好像不是只大我两岁的姐姐,好像是一位老人,诉说着她的经历。
“小依,小依?”“嗯?”“你还在听吗?”“嗯,我在听!”我们俩在梦的边缘继续倾心。
“好好学习,以后找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像电视剧里的那样生活!”我听到这样的话,脸竟然红在梦的边缘,王驰的样子浮现在我不很清晰的大脑,我突然有点冲动,想把这个本来打算要告诉姐姐的故事讲给她听,可动了动嘴,还是咽了下去,似乎已经过去了,提起来也没有意思。
“小茹,你在外面找个吧,也像电视里的那样生活!”姐姐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我等待姐姐的回应,可她好像睡着了。
我也累了,脑子里混浊一片!
今年的年过得十分安静,更或许有点冷清.电视里联欢晚会上一片热闹,掌声,笑声似乎只存在于台上,台下,我的家,正享受着世界之外的安静,奶奶坐在那一盆炭火跟前,举着两只手取暖,偶尔感叹一句又要过年了,有时也会瞅瞅身边躺着的爷爷,也许她在感叹时间的快吧,更或许感叹其她……难道是因为我们长大了年才没有这份喜气的吗?
小时候我们会在今晚要好多好多好吃的,似乎一生的好吃的在今晚都可以要个够,可今晚,除了妈妈像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在锅台上,其他人都很安静,包括弟弟。此时的他,已经是去过上海打过工的人了,是个大男孩子了,他少了小时候成天不进家门玩得劲头,却多了份男孩子的稳重,靠在奶奶的炕头上,静静地看着电视,样子看起来像个害羞的姑娘,可我的心里,莫名的一阵酸痛。
外面偶尔还能看到小孩子放的小烟花,正在天空努力的完成它最后的美丽使命。
大年初二,亲戚们都开始相互拜访着,进了又出,来了又去,忙忙碌碌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里.
我躲在厨房,帮着妈妈炒菜,姐姐也是,弟弟去了小姑姑家,还好,小姑姑嫁的比较近,想看还看得上,其他的亲戚,似乎都在拜访着别家的亲戚。
“小茹,小茹,你来一下!” 爸爸喊着,从来爸爸没有这么大声地喊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也似乎预示着我们和爸爸之间始终都是那么的生疏,姐姐去了,我借着去正房取米也跟了上去,那天来的那位叔叔说着话,我远远的听到,姐姐就站在门旁边,我打开柜子,一头钻进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