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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青梅竹马流水去

当我历经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的万千苦难,全然超脱至大学校园时,万万没有想到,竟会碰上莫小路。

乍听这名儿,所有人在大脑中浮现的画面无不是清纯异常的美丽女孩儿。而实质,莫小路只是一个眼小唇厚的怯懦男孩儿。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小学六年,他与我同桌了六年。这六年的时光,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悠然的时光。

我无须担心清早上课时,课本忘带,不用去为该吃什么早点诸如此类的问题伤神,更不必自带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桌椅......

这些问题,莫小路同学一律会帮我解决。

若说我此生最恨之事,怕是生来女儿身了。从我对莫小路同志的方式来看,大家都知道,我有武则天的影子。几年的时光,我惟独叫过他一次全名,那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课桌上时,我旋即笑得前仰后合,并毫不吝啬地给他取名“小路子”。

“小路子,帮朕倒水!小路子,帮朕打扫今天的卫生!小路子,帮朕把作业写完!”在我的印象中,我总有提不完的要求。而他,也好像是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这就构成了我们之间的完美社会——愿打愿挨主义社会。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莫小路会心甘情愿地听我差遣?

起初,我与他是一般高的。或许,我稍微占了那么一点优势。因为他老爱穿那种平底运动鞋。而我,则偏好有点后跟的镶花小皮鞋。用母亲的话来说,我自小就有极高的臭美天赋。

三年级上学期。经历了一个寒假后的莫小路让我毫不犹豫地坚信了课本上的那句“瑞雪兆丰年”的话。悄无声息地在几场大雪之后,他竟然高出了我足足半个头。

习惯了之前可以平视着指挥莫小路的日子。现在他忽然长高了,竟有些不习惯。可这不是问题,即便这是问题,也终究会有解决的办法,尤其是我那么聪明的脑袋。

莫小路照旧穿平底运动鞋。只是,他在我面前说话必须低头。这样,我才能一边俯视着他脑袋上面那个歪歪的螺旋训他,一边滋养着我心中那份无法泯灭的帝王成就感。

几年后,我回省城念初中。临别时,无由地伤感起来。我买了一本特大号的同学录,分出一半的纸张来给莫小路,让他把所有想对我说的话都写下来。

我想,我忧伤的缘故大抵是因为那时,他是我仅有的一个朋友,一个可以与我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一想起那几次老师问,这数学作业是你抄莫小路的,还是莫小路抄你的时,他总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我!”

我眼睁睁看着莫小路的手从苍白到红润,由红润到青紫。那时候不知为何,心里竟没有半点感动,只是无由地害怕。心想,要是这些板子全挨到我手上的话,那不得开花啊?

莫小路很少会哭,相反倒是我经常掉眼泪。看着莫小路挨打的过程,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大抵,孩子都是这样的吧。见不得半点儿有伤害性的场面。不过,就算是经历了这些事,也没能改变我对莫小路怯懦的看法。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我会觉得莫小路怯懦。大概是他太过于听话的缘故;更或者,是他的眼睛太小,吸收的光亮不够,导致内心阴暗的缘故吧。嘿,管他什么缘故,只要他乖乖伺候好我就是了,我想那多干嘛呢!

照毕业相的时候,莫小路自带了相机。不过,他畏缩地在我面前徘徊了几次,仍没敢提出合影的要求。反复数遍后,索性装好相机,独自上楼去了。

我暗骂:“胆小鬼!难不成要本大爷央求着你来跟我照一张啊?去死吧!”

就这样,我和莫小路在难以名状的仇怨中分别了。

大学第一天,我就在报名处川流不息的长队中认出了莫小路。他还是那德行,眼睛小得不行,跟近视眼眯起来一样。嘴唇宽厚。唯一可让人接受的地方,便是他的牙齿还尚可称得上洁白。

六年未见,他高了许多。此时,估计任凭他怎么低头,我都得仰视他了。心中暗恨,为何时光爷爷就不迁就一下我的身高呢?想想也对,这小子,为我跑了六年的腿,得到了那么充足的锻炼,要是还长不高的话,岂不是亏了我的精心栽培吗?

他像是瞅了到了我。那贼眉鼠眼,在刺眼的阳光下,小得看不清他的眼珠到底往哪个位置瞄。

填交了报名表后,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在我左右摇晃了大半天,终于顾起勇气问:“你是......”

“不是!肯定,确定,决定不是!你认错人了,不好意思!”话未说话,我便转身提包走人了。

他尚还愣将在那儿。长大了嘴巴,两片厚厚的嘴唇像腊肠一般悬空漂浮着,让我觉得恶心。

去你的!六年了,你还是没个男人样!还是那般怯懦!要问就问,你看你那副畏缩的样子!

我在心中把他咒骂了千万遍!忽然想起那个照毕业相的午后。顿时怒火中烧,甚是感慨:原来,这世界真小!

事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简单。一直好强的我,进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学生会递交了我的申请。笔试顺利通过,周末面试。

怀着春光万丈的心情,热情澎湃地步入考场。刚坐定,便见一恐怖人物端坐在我前排。越看越觉得眼熟。三秒后,我确认,他就是怯懦男人莫小路。

怎么办?怎么办?我心里陡生出无数疑问?自我介绍的时候该不该说谎?说谎的话,不明摆着自动弃权吗?如果不说谎,莫小路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我是谁了。那我美好的大学四年就要以惨淡收场了。像他这种毁容级的人物,跟他走在一起都觉得丢脸。

最终,我选择了面对现实。至少,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莫小里一般怯懦。

如我想象,当我上台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台下的莫小路又把那厚厚的嘴唇张开了,许久不曾合上。说完,他第一个给我鼓起了掌。眼睛定格于我所在的方向。

我想,老天总是公平的吧?我面对了现实,以牺牲四年大学的好心情作为代价,总得让我有点补偿吧?要是学生会成员没竞选上,又被莫小路这怯懦男人扯住问东问西的话,那我不是得吐血跳楼?

老天果然公平,实现了我这个“愿望”。

莫小路拉住我的胳膊,张着大大的嘴巴笑道:“老大,真是你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接下来的那一段路,我几乎是从他的口水里游弋过来的。说实话,我当时真有欲图灭了他的冲动。

莫小路要走了我的电话,并把我宿舍的位置,成员,挨个调查清楚,仔细地记录在一张淡蓝色的纸片上。完毕,朝我冷若冰霜的脸笑笑,把纸张折了又折,塞到衣服最里层去了。

屋漏偏逢连雨天。碰上莫小路的第二天,我便因长智齿导致牙龈发炎,躺在了医务室。莫小路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我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探,猛然发现那些包装袋都是被打开过的。我劈头盖脸,唾沫横飞地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问他,是不是白痴,包装袋都被别人打开过了,你还买?他悻悻地看着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半晌才说,这是我昨天刚买的,我想你生病了,现买怕来不及,索性就把我这份提过来了。要是你不喜欢,我再出去新买就是了。

恍然,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上至下,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了。我仍旧面不改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低头不语,直到我把“算了”这两个字轻吐而出,他才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帮我剥着橘子。

针水快完,同寝的姐妹才姗姗来迟。看着为我穿前顾后的莫小路,她们惊讶得定住了身形。其中一位姐妹惊呼,我说你啊你,速度这么快啊?才开学,就傍上了那么一个体贴的男朋友啊?

我险些把刚吃下去的橘子全吐出来。怒吼出两个绝对有力的字:放屁!忙碌的莫小路,猛然回头看着一脸怒火的我,嘿嘿地笑。

拔针的医生刚进门,便被满地橘皮吓坏了。她苍凉地说,我看你这一星期都接着来吧,长智齿最要忌辛辣,上火的食物,橘子那么上火的东西你都敢吃,准备打一星期吊瓶吧!

果不其然。次日,我的右脸臃肿得像个萝卜。我对着电话那头的莫小路几近咆哮地吼道,你给我三分钟死到楼下来!

显然,莫小路被我的样子给吓到了。站在楼下,仰头对着楼上的我一边疯狂道歉,一边安慰,说之后一月的粥他给我熬,并且想办法送上来。

我吩咐宿舍的所有姐妹,任何人,不能以任何借口帮莫小路捎东西。她们大都知道我的性情,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莫小路大抵是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竟然准备了绳子。他把热腾腾的绿豆粥装入一个拧紧的瓶子里,系在绳子的一头。然后,在楼下大声把我唤出来。经过远远的助跑,用力把绳子另一端抛上二楼。

我感觉,我像童话故事里的金发姑娘,把自己绝美的秀发抛将下楼,让心爱的王子上依它登空而来。只是故事稍有不同。抛金发的公主不是我,而是莫小路。

这样的饮食方案,足足维持了一月。虽然,他在期间努力变换不同的方法为我熬粥,但粥就是粥,什么味道,什么材料,都无法更改它最终要面目全非,混为一锅的结局。

我厌恶了。我在喝完粥后,把我的情绪写在纸条上,顺着绳子一起抛还了莫小路。

那个清晨,莫小路要走了我的钱包,说为了让我吃饱喝足,他已顶到了弹尽粮绝。

傍晚,我照例收到那个为我盛粥的罐子。打开一看,里面竟安躺着一块颇为精致的水晶手表。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中,我直奔阳台,臭骂了莫小路一顿,我说,你是不是想死?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爱表吗?再者,你这不是骂人吗?很久之前,我就跟莫小路说过,我最恨的礼物就是手表,因为那是在骂我婊子。

莫小路站在宿舍楼下大喊,不,不是的,这是我们俩人的钱买的。记得小时候的童谣吗?——我们两个好,凑钱买手表,你戴戴,我戴戴,你是我的小太太。

最后那一段童谣,莫小路是在夕阳中念出来的,极为动情。

我被莫小路这样的表白方式给吓坏了。换一个人,或许我不会有丝毫惊讶,可对于他,我从来没敢想过,一向懦弱的他,竟会如此勇敢。更没想过,他会喜欢上我这样蛮横任性的男人婆。

我没说话,迎着凉风,默然不语地进了宿舍。坐定后,满脑子都是莫小路的影子。从远远的童年一路倒影过来,像一部斐长的电影。

半晌后,收到莫小路发来的彩信。里面是几张年代久远到让我无法在瞬间记起的照片。照片上,我一脸阴冷,和一个都忘却了的,缺了半块门牙的男孩站在一起。

我能确定,那男孩不是莫小路。

再仔细想想,时光陡然回到了八年前。莫小路怀抱一个相机,畏缩地在我身旁左右徘徊,最终没能说出他的意图,逃上楼消失了......

原来,他不曾消失。只是躲在我未曾觉察到的角落里,默默地完善了心中的梦想。

呼呼的风中,莫小路哽咽着说,你不喜欢我不要紧,我们仍旧还是朋友,我照旧会听从你的吩咐。不信,你现在就说,我马上照办。

我将写好的纸条随罐子一同抛到楼下。纸条上是未干的字迹:小路子,请将我还有我的青春,小心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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