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贺卡、昂贵时髦的鲜花,还有各色体面的礼物,庆贺生日该有的一切都似乎齐了,可是,我觉得心里缺最重要的那个声音……尽管,我知道我是等不来的,我在等妈妈的那声祝福。那个从我睁开眼睛就听到的第一种声音,那个伴随我成长的无时不在的目光。在我们心灵深处,都耸立着一座无线电波接收站,每时每刻,不断地从父母、亲人那里吸纳爱、美丽、希望、欢愉、勇气和力量。然而,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走了。天线坠落,仿佛被雪湮冰封,心灵便有了一块“盲区”,不敢触摸。
从我记事起,每一次生日之前,家里第一个为我张罗的,是妈妈;生日那天,除了鸡蛋、长寿面之外,或在枕头下或是书包里,总有妈妈的一份礼物。14岁时独自到东北,每年第一个从遥远的地方向我发出生日问候和祝福的,一定是妈妈。记得那年我在农场劳动,由于邮路不通,已经三个月没收到家里人的消息了。一天,教导员来看大家,带来很多信件。我收到妈妈的信,一反她平日注重书法的雅致,书写字迹潦草,第一句话就是祝你生日快乐!接下去,我才知道妈妈是在病床上给我写的,那是她刚心肌梗塞发作、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到人间的第一封信、第一个惦念,她还抱歉地说不能给我送礼物了……说真的,整天艰苦的劳动,我早就忘记生日这码事了,作为女儿,不能在母亲需要的时候尽点孝心,却让她在垂死之际牵挂我,当时我坐在田埂上大哭起来。
还有一次生日,我收到妈妈从她劳动的“五七干校”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香喷喷的炒面,炒面里放了很多的油,把纸都洇透了,还放了不少磨碎的花生、核桃、芝麻仁。在那时物质极度贫乏的中国人,能吃到这样精制的食物很少。嘴馋的我高兴地大吃了一顿,事后我才知道,妈妈为了给女儿做这点生日礼物,整整一个月没吃油--炒面耗去了她的每月定量的三两油。而妈妈还拖着生病、虚弱的身体,每天拼命干活。
走上独立的生活之旅,父母的呵护和关怀似乎不太在意。许多年来,由于我的生活很波动,东南两北四处跑,接到妈妈的来信最多,或长或短的嘱咐,雷同的问候,习以为常。酷爱写信的我,父母的信件总是最先被处理掉,只保存男友和朋友的来信。有时常以“忙”的理由,能很久不给父母复信。父母之爱,就像阳光、空气和水,存在时不觉得特别珍贵,好像是享用不尽、理所当然的。父母的存在,就像一个老式家具,从来就觉得他们与生俱来安稳地存在于家中。每次回上海探亲,我不是忙着呼朋唤友,彻夜侃谈,就是看戏瞧电影,解决精神饥渴,待到假期耗尽,即将上路,留给父母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我在家里尽享妈妈的温暖时,却很少陪她做点什么,看一次病,或是散一次步。她老人家辞世的时候,她最疼的小女儿在路上奔波,在南海的一个小岛上……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再也收不到妈妈的来信,再也听不到她的问候和祝福。
每个人会在生命的某一时刻,顿悟父母之爱的至诚至深,无可替代。痛失母爱,才会感到无可补偿的空缺与遗憾。每一个父母的爱,都是无私无怨的,是不求回报的。每一个母爱的模式,都是爱的绝版。血浓于水,历经世态炎凉,走遍天下,只有母爱是坚实如初,永不磨损的。哪怕你伤痕累累,哪怕你一无所有。
曾经听说:孩子的生目是母亲的难目。终于也为人之母了,生日这一天更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心里真疼,真悔!妈妈晚年时,做了姥姥,我的生日还是她第一个想到,问到,甚至连我儿子的生日也是她老人家第一个来信祝福,而我,每年妈妈的生日,总是迟到的问候,潦草、慌张。对她的孤独,在形式内容上也以无能为力来宽恕自己。我的忙,也是一道盾牌。想起在报纸上看到韩国13届总统卢泰愚因公务缠身,很难抽身陪家人,就将外出穿的衣服挂在母亲房间,每天上班前,在换衣服时和母亲说说话,以尽孝心。那么,我以为我是谁?我比总统还忙吗?扪心自问,我为妈妈做过些什么?!
我知道,不仅是在我生日,生命的每时每刻,妈妈都在天国祝福着我。然而,我的这些迟到的悔恨与文字,妈妈,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