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锦瑟无比怀念现代的服装,哪像这里,里三层外三层,袖口领口捂得严严实实。
侍琴在一旁不停的给她扇扇,锦瑟还嫌热,索性把领口敞开,一把夺过纨扇,自己使劲的对着领口扇着。
夫人推门进来,见到锦瑟这幅样子,大吃一惊,“又犯病了了?这成何体统?”又呵斥侍琴、伴琴,“你们是干什么的?由着她疯吗?”
两个丫头赶紧给她把衣服整理好。锦瑟很不满,“要热死人了!”
夫人吩咐道,“去叫赵婆子,把冰盆搬到小姐房里来!”
侍琴答应着去了。不一会,赵婆子带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过来,五个人抬一个大铜盆,盆里高高的堆了冰块。
冰盆一拿进来,屋子里果然凉快了许多。
锦瑟高兴了,“哇,好凉快!虽然比不上空调,但聊胜于无啊。”
夫人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拿绢帕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怕热啊。”
锦瑟坐到冰盆旁边,扇着纨扇,深吸一口气道,“以后啊,我就守着这冰了!”
“呸呸呸!”夫人紧张道,“胡说些什么?守着冰?守着病!不吉利不吉利。”她吩咐赵婆子,“快快快,搬出去!小姐房里再不许有冰!”
“是是是。”赵婆子又赶紧的张罗几个丫鬟婆子七手八脚要把冰抬走。锦瑟拦着,“哎哎哎,刚凉快一会,怎么又搬走了?”她央求夫人道,“额娘,我是童言无忌嘛。你想太多了!”
夫人道,“童言无忌?你都十七了!”夫人又想说恨嫁的话,可当着丫鬟婆子的面终于忍住没说,只叹气道,“天天教你规矩,白费功夫吗?你进宫那天不惹祸才怪!”
锦瑟生气,“不就是皇上请客吃顿饭吗?”
夫人气的直翻白眼。赵婆子打圆场道,“夫人,不如在小姐闺房摆个高高的架子,冰盆搁在架子上,取意冰清玉洁,又有高嫁之意。”
夫人一听这话,马上舒展了脸色,对赵婆子说,“要不说你办事妥帖,快去办吧!”
赵婆子答应一声,忙不迭的赶着丫鬟婆子们下去办了。
看她们退下去,夫人看着锦瑟,无限怜爱的说,“但愿天随人愿,我锦儿什么时候嫁得好,我心里这块石头才算落地。”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这个大日子。
马尔汉和夫人起了个大早,早早吃过早饭,就吩咐侍琴、伴琴给锦瑟梳妆打扮。参加这样的盛会,当然要提前准备。夫人已经换好朝廷一品命妇的礼服,真是人靠衣装,穿戴好的夫人更显得雍容端庄,慈眉善目的脸上也像是多了平时没有的威严之气。夫人想着虽然眼下离苏麻拉姑的寿诞还有两个多月,但进宫的机会很少,要是这次能有机会亲手送上不是更好吗?要是不能亲自送上,到时候再给老爷,让他请十二爷转送,也算全了自己一份心意。那副《青松白鹤图》早就用锦布包好了,叠起来小小的一条,也不占地方。夫人已不知看了多少遍,此时又拿出来细细检视一番,重又包好了,塞到袖子里。能多走动走动,多见上一面总是好的,难得苏麻拉姑与她投缘,这样的机会哪能错过?
锦瑟今天要穿的衣服也是老早就准备好的,已经试过好几回了,夫人仍觉得马虎不得,务必要锦瑟早早穿戴整齐,给她过目才算放心。
锦瑟只得由着两个丫鬟捯饬,不满的说,“晚上吃饭,要不要现在就换衣服啊?热死人了!额娘,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要不要这么紧张?等我午睡起来再换也来的及!”
夫人见她事到临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得怒道,“胡闹!算是白教你了!我们女眷要先拜见太后,再给各宫的妃嫔娘娘们依次行礼问安。申时回来集齐,酉时开席,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一步也不许错!”
锦瑟听得头都大了,“皇上请客吃顿饭这么麻烦啊?晚上才开席,一早就要去等着吗?”她不得不问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我们午饭怎么办?要不要带点吃的,饿了先垫一垫?”
夫人更加恼怒,道,“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由着你想吃就吃?你的脑子里出了吃还知道什么?”夫人又气又急,自己拍着胸口,“你要吃什么,赶快出门前再吃一点,丢人就丢在家里吧,锦儿,你帮帮忙吧,今天咱们家再万万丢不起人了!”
锦瑟马上又从桌上抓起两块点心,填到嘴里,“早说嘛,我本来还想留着肚子吃好的,看来倒要饿上一天!”
等她吃完喝完,穿戴整齐,打扮妥当,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儿,盯着看了半晌,道,“我的锦儿,多好看的姑娘啊,额娘就没见过比你好看的姑娘!”说着眼圈一红,竟要掉下泪来。
锦瑟拍拍夫人的肩膀,逗她,“额娘,你现在哭什么?我就说你舍不得我吧。我们先说好了,等我真要嫁的那一天你可不许哭哦!”
夫人和锦瑟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出房去。马尔汉早已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他见到盛装的锦瑟,也是眼前一亮,连连说,“好好好!”
夫人白他一眼,道,“你就会说你的女儿好,我真怕她惹出天大的麻烦来,到时你都收拾不了!”
马尔汉叹口气道,“她这病啊,人家都知道,瞒也瞒不住,皇上圣明,怎会不知?就算她出错,圣君也不会怪罪!”他看一眼锦瑟,眼里藏不住的喜欢,转而又得意道,“这么好的姑娘!能出什么错?又有谁会怪罪她?”
夫人又白他一眼,“我承你贵言了!”
一行车马便向紫禁城驶去。
锦瑟随夫人先下车,已经有先到的女眷在等候了,有些正陆续到来,女眷们多是王妃、福晋,或是正一品、二品大员的夫人,都做命妇打扮,有的正值妙龄,也有的已是白发苍苍。倒是有几位未出嫁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都是亲王、郡王家的女儿,也依照品级穿着郡主、县主的礼服,一望而知身份。像锦瑟这样没有品级的官家小姐还真是没有别的人。
这些贵妇们安静的站在门前,等待由宫廷女官的传唤和带领。锦瑟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么多女人扎堆的地方应该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怎么都没有人聊天?她不由得东张西望,几次想开口都被夫人严厉的目光制止。
“吃个饭还搞得这么紧张。”锦瑟小声嘀咕着。
“不许说话!”夫人低声喝止她。
在如此静谧的气氛里,锦瑟也只好随着众人,都做端庄矜持状。只不过人家是从小的教养规范在这种场合的自然流露,而锦瑟是被逼着硬装出来的。
真是“不入紫禁城,不知天子威”。以前锦瑟也去过故宫,震撼是有的,但毕竟隔了岁月,好像看戏一样。现在她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在皇宫里,虽然还没有见到皇帝,但帝王的威仪、等级的森严,强烈而真实的冲击着她。渐渐地,大大咧咧的锦瑟也被这君权神圣的氛围感染同化,此时不是硬忍住不说话,而是真的不敢说话。
女官引领众命妇先到宁寿宫,按照礼节,先给太后娘娘请安行礼。
这位太后是顺治帝第二位皇后,孝庄后的侄女,若不是孝庄护着,当年顺治帝为了董鄂妃差点也把她废掉,好容易熬到顺治帝驾崩,康熙继位,便以嫡母的身份登及太后之尊。她六十出头的年纪,脸如满月,眼睛大而有神,脸颊宽而有肉,体态较丰腴,带着来自蒙古草原的痕迹。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锦瑟跟在夫人身边,随着随着众命妇跪地叩拜,齐声请安。
太后端坐在正中靠背椅上,望着一排排俯身行礼的命妇们,隐约带笑,颔首说,“都起来吧。”
锦瑟又随着众人起身,也规规矩矩低头站着。
太后扫视众人,笑说,“诸位奉旨赴宴乃是皇上眷顾。乞巧节本就是女儿家的节日,诸位不必拘谨,看着你们热闹,皇上也会高兴。”
锦瑟听她说不必拘谨,不由得揉揉肩膀放松一下,又轻微挪动两部放松一下腿部,看着周围都没有人动弹,夫人又严厉的瞪着她,也只好继续低着头规规矩矩站着。
太后检视人群,一眼就看到因没有品级而穿着与众不同的锦瑟,问道,“马尔汉家的宝眷可在吗?”
夫人听到问自己,赶紧拉一把锦瑟,两人往右边迈出一步,夫人俯身行礼,“奴婢在。奴婢奉召携小女进宫。奴婢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锦瑟也跟着行礼,“奴婢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请起来吧。”
太后笑道,“夫人不必拘礼,带令爱上前来本宫瞧瞧。”
夫人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得携锦瑟上前,侧身立在太后近前。太后上下打量锦瑟,赞叹道,“好俊的姑娘!下凡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锦瑟听得人家夸她,一高兴就要笑出声来。
夫人听她夸赞很是惴惴不安,看到锦瑟笑的娇妍妩媚便更是觉得不妥,诚惶诚恐道,“太后谬赞了。小女疏于教养,让娘娘见笑了。”
太后含笑道,“夫人不必过谦。令爱姿容出众,这一笑啊,更是讨喜。本宫见了都喜欢,更不用说旁人。”
夫人更是心惊,也不敢多话。
“去,把本宫爱吃的点心各挑两块拿过来。”
“是。”宫婢退下去,不多时就端着个小银盘子走进来,在太后俯身半蹲着行礼,等她发话。
太后对锦瑟说,“本宫赏你的,吃吧。”
锦瑟回想一下这两个月受的培训,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情景。既然没有训练,那就只能凭本能了。锦瑟正好饿了,就拿起一块很精巧的玫瑰糕,放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很好吃,”忽然想起来可能要行礼,只好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半蹲下,福了一福,“谢娘娘赏。真的很好吃。”
众人都面露惊讶的神色,夫人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起来吧,本宫面前不必拘礼。好吃就再吃点,离晚上开席还早呢。”
这一句话倒是说道锦瑟心里。“还是娘娘想的周到。”锦瑟站起又拿了一块粉红色的点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小的一口就填到嘴里,“好吃,也好吃。娘娘,要是有点水喝就更好了,挺干的。”
夫人简直要晕倒了。太后笑的更开心了,吩咐宫婢,“倒杯茶来。”
另一个宫婢奉命端了一杯茶,用盘子托着,在锦瑟面前屈膝行礼。
“喝杯茶再吃吧,别噎着了。”
“好喝好喝。”想起来可能应该行礼,就又半蹲下福了一福,“谢娘娘赏。”
太后看来兴致很高,对众人道,“诸位乘兴而来,一定要尽兴而归才不枉皇上盛意。你们还要往各宫请安,本宫也不留你们了,先退下吧。”她看一眼夫人,“夫人暂留一步,等令爱吃完点心再走。”
众命妇俯身行礼告退。夫人只得和锦瑟留下来。
“赐座。”侍女便在太后下首摆了两个凳子。
夫人只好侧身坐在凳子边上。锦瑟也学着夫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坐下,一时没坐稳,把凳子坐翻了,咣当一声凳子倒地,锦瑟险些摔倒,往前两步好不容易保持平衡站稳了。
旁边一个小宫女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太后忍着笑,责骂她,“没规矩的!叫夫人笑话!”
锦瑟倒是无所谓,自己扶起了凳子,大大方方坐下来。
太后道,“处变不惊,有大家风范。”又笑对夫人说,“夫人的确教女有方。”
夫人也不必找地缝了,只想自己挖一个地缝钻进去。太后吩咐身边的侍婢,道,“岚儿,带七小姐去吃点心。把本宫喜欢的洛神花茶泡来给她喝。”
长相很清秀的岚儿到锦瑟跟前俯身行礼,引领锦瑟。锦瑟起身,看了夫人一眼,也向太后行礼,“谢娘娘赏!”就随岚儿下去了。
太后对夫人道,“听说夫人生育了七位千金,可是真的?”
“回娘娘,奴婢确实生了七个女儿。这个幼女体弱多病又愚鲁笨拙,让娘娘见笑,奴婢实在惭愧。”
“可不知七小姐芳龄几何,可曾许配人家?”
夫人一听这话不可大意,“回娘娘,小女今年十七了。奴婢妇道人家,家中大小事宜都由拙夫做主,这儿女的婚姻大事奴婢更是没有主张、不知所以。”
太后并不理她这一套,自顾自的说,“依本宫看,令爱如此大方得体,他日许配的不会是寻常人家。”
夫人深吸一口气,“娘娘金口,可奴婢愚鲁,还请娘娘明示。”
“一切自有天意注定。”
“娘娘德重宫闱,恩泽臣下,在奴婢眼里,娘娘就是天了。”
夫人料定她必是知道些什么,起身跪在她面前,恳求道,“奴婢妇道人家,平日只知道念经拜佛,今日奴婢是把娘娘当做佛菩萨拜的。奴婢膝下只此一个没出嫁的女儿,若得娘娘开示,奴婢感激不尽。”
“夫人这样说,本宫倒是不受不得夫人的礼了。”太后倒是十分谦和,起身扶起她,道,“天意面前,本宫又算得了什么?夫人宿福深厚,又广结善缘,必定是心想事成,所求如愿的。本宫不过是看着令爱心里喜欢,多说了几句而已。”
夫人还是一头雾水,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只得起身说,“奴婢实在愚鲁,有负娘娘指点。”
“罢了,几句闲话倒倒叫你闹心了。”她打个手势,身边的婢女马上下去找锦瑟了。
“本宫也不多留你们了。跪安吧。”
夫人赶紧跪下,“奴婢还想再求娘娘一个恩典。奴婢给苏麻拉姑九十寿诞准备了一份寿礼,是一副刺绣的《青松白鹤图》,想借这次进宫的机会亲手交给她,想求娘娘成全。”
太后道,“哦?夫人与苏麻拉姑也有交情?”
“交情实在谈不上,蒙苏麻拉姑不弃,常常在佛法上提携奴婢,奴婢无以为报,说是寿礼,也不过是些寻常针线,聊表奴婢一点心意。”
“你与苏麻拉姑走得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样的好事本宫何乐而不为?”
正说着,岚儿带着锦瑟回到正厅。“本宫准了,你带上令爱去吧。”又吩咐岚儿道,“你带她们去。”
苏麻拉姑是孝庄的侍女,追随主人一生,从未婚嫁。康熙特许她居住在宁寿宫内,既照顾到她们深厚的感情,又体现了苏麻拉姑的地位特殊。宁寿宫是太后寝宫,苏麻拉姑当然只能居住偏殿。
岚儿代为通传,小宫女飞快的跑进去,又跑出来,说,“姑姑说了,请夫人携小姐先到前厅坐坐,姑姑换件衣服就来相见。”
岚儿对夫人笑说,“苏麻拉姑听闻夫人是穿了朝服来的,必要也换了朝服才见夫人。她老人家虽是高龄,可是耳聪目明,思维缜密,一点礼数都错不了,倒比我们年纪轻轻的还要强些。对我们来说啊,她就像个神话一样,不轻易见人,也从不出席宫里的什么宴会,寻常人想见她一面都难,可皇上总爱到她宫里坐坐,视她如尊长呢。”
她对夫人福了一福,“奴婢奉了娘娘懿旨送夫人和小姐到此,本来以为礼物送进去就是了,看来苏麻拉姑待夫人到底不同,那就请夫人在此候见吧。这里的宫女太监会看着时辰送您赴宴的。奴婢还要回去复旨,先行告退了。”
夫人客气的回礼,“有劳姑姑,”上前一步双手把岚儿扶起,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飞快的从自己左手腕上褪下两个镯子,套在岚儿的手上。岚儿作势不要,可也不好硬推,拉了拉袖口,也就留下了。她又向夫人施一礼,以示谢意,说道,“奴婢告退。”
等岚儿走了,锦瑟随着夫人在小宫女的引领下来到前厅,也不敢坐,就静静的站着候着苏麻拉姑。
不多会,一位满头银发、穿着宫服的老妇人走出来,夫人连忙拉着锦瑟跪下行礼,“给老菩萨请安了,老菩萨万福金安。”来人正是苏麻拉姑,她一生都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侍女,并没有封号,但康熙感激她对自己幼年的启蒙之恩和多年来对太皇太后陪伴与襄助,对她怀有特别的感激与依恋之情,亲切的称她为“额娘”,又怕她晚年寂寞,特地让她抚养皇十二子胤裪。按照清宫的规矩,只有嫔位以上的后宫主位才能抚养皇子,而苏麻拉姑只是奴婢的身份,可见康熙对她的看重与厚待。康熙还特许她穿着嫔位品色的宫服和使用相应的仪仗,她不愿失礼于夫人,此时正是穿了嫔位的朝服来见。
她上前虚扶一把,夫人站起身来,搀扶着苏麻拉姑坐下,自己则规规矩矩侍立一旁,她在苏麻拉姑前的恭敬竟比在太后前还甚,但也明显多了一份亲近。
夫人端详着苏麻拉姑,“老菩萨,几年不见,您精神更胜当年,看起来倒像是更年轻了些!”
苏麻拉姑倒是豁达,“我要是不老,孩子们如何能长大?”她看看锦瑟,向她伸出手,慈爱的笑道,“好孩子!”
锦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跪在她面前,“奴婢锦瑟,给老菩萨请安。”
苏麻拉姑一双枯手摩挲着锦瑟吹弹可破的脸,“你叫锦瑟?”
锦瑟点头。
“好名字。”她像所有疼爱孙辈的老人一样,吩咐小宫女拿点心果品给锦瑟吃。锦瑟刚才吃了那么多,不饿了,但不忍拂她的意,就开开心心又大吃起来,全然不理会夫人怕她在出丑的眼光。
苏麻拉姑看着高兴,特意挑出一块奶酥递给锦瑟,“尝尝这个,样子不好看,可是我们草原上才有的东西。宫里做的精细了,反而不好吃。这是我教他们按家乡古法做的,保证你没吃过。”
锦瑟吃了一块,说实话实在不怎么好吃,锦瑟记忆里的家乡不是关外的草原,也没有这样的味道,但这是眼前这个老人的关于家乡和青春的记忆与怀念,“我虽然没有去过草原,但我吃出了草原的味道!真的,就是阳光、青草、羊群、毡房……”锦瑟搜索着关于草原的词语,只为让老人家高兴。
夫人从怀中拿出绣图,“老菩萨,离您九十华诞还有两个月,到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进宫来拜见您,奴婢准备了一副《青松白鹤图》,算是一点心意。”说着把图打开来铺在桌子上。
“夫人太客气了。老奴从来不做寿,也少有人知道老奴的生日,倒是夫人年年记得,年年送礼,实在折煞老奴了。”
“应该的,老菩萨,小小针线而已,算不得寿礼。”
苏麻拉姑把《青松白鹤图》拿在手上,细细看着,越看眼睛越亮起来。“这九十只仙鹤就是难得了,难为这刺绣之人还能绣出这绣面上没有的意思。”她指着右下角一片银灰色的阴影,“另外十只仙鹤还没有飞来,倒是影子先到了,这是预祝老奴百岁寿诞之意。真是好巧的手,好雅的心思!老奴多谢夫人美意。”
夫人要是不听她说,还根本没有看出什么另外十只仙鹤的影子,想必是巧雅的心思,苏麻拉姑自然是内行看门道了。夫人高兴,说道,“老菩萨您真是金口,这个绣娘就叫巧雅。不是奴婢夸口,她的刺绣与当年的您虽不敢比,但是也可称一绝呢。”
“只怕比老奴当年还强些!夫人请看这山石的飞白,老奴就不知道她是怎样绣出来的。老奴曾在古书上看过银珠双绣、三压二卷的记载,莫非她用的就是这失传已久的绝技?”
夫人并不懂得这些,“奴婢却是外行,还得说老菩萨见多识广!”
苏麻拉姑笑笑,“哪里是什么见多识广?若是不找些事来做,日久年深的怎么过?一个女人,在这深宫里能做什么?无非是读书、写字、针线女工、侍弄花草。我一个奴婢,蒙皇上不弃,把皇十二子交给我抚养,皇上是体恤我,怕我孤单寂寞。孩子长大了,我也老了,如今能做的就剩下拜佛了。”
“在您,是消磨时间,而在别人看来,您就是个神话呢。”
“人的一生走到现在,是神话还是笑话又有什么要紧?”苏麻拉姑笑的坦然,“夫人,老奴残生,还有一个心愿。老奴一生受太皇太后和皇上大恩,万死莫报,老奴曾在佛前许愿,愿意多活几年,活到皇上御极五十年,到时为皇上献上一副《万里河山图》。皇上也知道老奴的心愿。可是这几年一直没有物色到合适的绣娘,今日见到夫人府上绣娘巧雅的绝艺,才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不知夫人府上的这个绣娘是什么来历?”
夫人喜道,“绣娘巧雅是舍下的家生奴才,她额娘早亡,祖父和阿玛是厨房管事,家世清白。能担此盛事实在无上荣光,若有所用,但凭老菩萨吩咐。”
“多谢夫人慷慨割爱。待老奴回禀过皇上,就请巧雅进宫来,在老奴身边绣制《万里河山图》。工成之后,老奴必然代她讨赏。”
“能得老菩萨青睐实在是她的机缘,奴婢也觉得与有荣焉,哪里敢说讨赏的话?”
苏麻拉姑细细的摩挲着绣图,面带微笑又若有所思。“夫人实在客气,老奴收了夫人的礼,又得陇望蜀还要夫人的绣娘,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从自己项上摘下一串佛珠,站起身来拉了锦瑟的手,要给她戴上。
夫人连忙阻拦,苏麻拉姑执意给她戴上。锦瑟见推辞不过就跪下来,苏麻拉姑亲手把佛珠带在她的脖子上,“好孩子,我日日念佛就用这把念珠,有我的祝福在里面,只愿你一生平平安安。”
锦瑟觉得面前的老人既朴素又高贵,既谦卑又骄傲,融合了她从未感受过的强大气场和慈悲力量,她把佛珠珍视的放到外衣里面,情不自禁,重重的向苏麻拉姑磕了三个头——自进宫来,只有这一次的跪拜行礼才是发自内心赤诚。
苏麻拉姑扶她起来,望着她青春的脸庞和精致的五官,她的嘴角荡起一个大大的笑,——这笑容在七十年前必是动人心魄的,而如今沟壑纵横里是让人又恨又爱的时光。
夫人知道苏麻拉姑的脾气,她平生不轻易受人恩惠,受人之恩必然加倍回报,也只好受了她的礼物。
苏麻拉姑说,“宫里不比旁处,不是说来就来的,夫人难得有机会进宫,每次都想着老奴,老奴感激不尽,看着夫人就好像回到了旧时光一样,真愿意这样的相聚能再久一点。但时候不早了,夫人还要赴七夕盛筵,老奴不敢多留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