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敏原本是一个有思想的人，40年代初他曾写了一首歌，形象地反映上海社会贫富悬殊的真实景象，“有钱人挥金如土无忧烦，穷苦人一生忙碌永不安”，歌名叫做《如此上海》，由他自己演唱，当时曾十分走红。到了1947年，他把这首歌改名为《黑天堂》，由他的妹妹姚莉为百代公司重录了唱片。
如此上海
摩登的Miss And
Gentleman，个个都时髦华丽巧装扮。萍水相逢一见恨太晚，愿我俩共结同心永相爱。高楼和大厦还嫌住不惯，倒不如公寓旅馆少麻烦。每日里灯红酒绿常安排，花几千用几百也不碍。谁知道遍地血泪哀号，穷苦人家破人亡。忍饥寒徘徊街头彷徨，生活凄惨流浪。暮烟漫漫满布大上海，黑暗重重淹没大上海，有钱人挥金如土无忧烦，穷苦人一生忙碌永不安！
1946年，姚敏又写了一首《海恋》，表达了他追求自由的愿望和愿望不能实现时的惆怅，由白虹演唱，百代公司录了唱片。1947年左右，姚敏又把这首歌以《我愿学做海水》为名在当时出版的歌集上发表。遗憾的是，姚敏此类题材的歌词很少。也许是环境使然，他只能去唱“相思调”吧！
海 恋
我愿学海水自由地荡漾，我愿学海燕愉快地飞翔。那茫茫的海水洗不尽愁肠，愿和暖的阳光带来一点欢畅。我不能不想，我不能不想，这一片苍茫，何处是归宿，何处是温暖，慰我的心愿。我愿学海水自由地荡漾，我愿学海燕愉快地飞翔。
陈歌辛歌词的成就与不足
陈歌辛是以电影歌曲走红流行歌坛的，他的词作也是从写电影歌曲的歌词开始。最早的两首是1938年他为影片《三星伴月》写的两首词—《三星》和《工厂》。《三星》只有短短的五句：“掀起轻烟的纱帐，披上微微的衣裳。夜色明如水，星波正荡漾，且向人间撒下万里银光。”这首词有些不知所云，“微微的衣裳”不知何意。另外一首《工厂》，是写生产肥皂时的情形的，“你拿一桶牛油，他拿一桶猪油……”由周璇、马陋芬、关宏达演唱，是给劳动添一点轻松和喜剧效果的。这两首歌词是陈歌辛24岁时的习作，在他的创作历史上没有份量和地位，当时没有灌录唱片，没有流行。
1939年，陈歌辛为“国华”影片《红粉飘零》的插曲《四季情歌》写了歌词，也由他谱曲，路明演唱，没有灌录唱片。
1942年，陈歌辛为“中联”影片《蔷薇处处开》写了三首歌词，也由他谱曲成歌，其中的《梦中人》写的最好。情景交融，情意缠绵，“松风为之哀诉，夜莺为之痛哭”，把一位思念、寻找“梦中人”的歌者那种忧伤、哀怨，表达到了极致。经龚秋霞演唱，胜利唱片公司录了唱片，迅速走红歌坛。这是他第一首走红的歌词，也是他电影歌曲词作最成功的作品。
从1938年到1945年，陈歌辛为电影歌曲写的歌词，已查到14首（“中联”、“华影”时期的作品11首）。《梦中人》之后，他先后为《水性杨花》、《千里哀鸿》、《万紫千红》、《恋之火》、《神秘千里眼》、《自由魂》、《霓裳恨》和《美人关》等八部影片的插曲写过歌词，走红的是《美人关》中的插曲《我要你》。《梦中人》和《我要你》，风格、基调十分相近，读过这两首歌词，就可以了解这段时间陈歌辛歌词的主要风貌了。
梦 中 人
月色那样模糊，大地笼上夜雾。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远听海潮起伏，松风正在哀诉，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没有蔷薇的春天，好像竖琴断了弦，活在没有爱的人间，过一日好像过一年。夜莺林间痛哭，草上溅着泪珠，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
我 要 你
我要你伴在我身边，厮守着黑夜，直到明天。我要你伴在我身边，忘去了烦忧，互相慰安。夜长漫漫，人间凄寒，只有你能来给我一点温暖。我要你常在我身边，厮守着黑夜，直到明天！
1946年到1950年，陈歌辛为电影歌曲写的歌词，共查到5首，分别是：1947年香港“大中华”影片《四美图》插曲《荒唐浪子》、《幸福的船》、《歌的歌》，“大中华”影片《天网恢恢》插曲《春之颂》和1949年上海“新时代”影片《杀人夜》插曲《等待着》，这几首歌未见走红。
从1939年到1945年，陈歌辛的时代曲歌词共查到17首，1946年到1950年创作的共查到23首，这40首时代曲歌词，写得最成功的是陈歌辛对某位女士动了真情时创作的作品，最被人称道的是他那首《恨不相逢未嫁时》—
冬夜里吹来一阵春风，心底死水起了波动。虽然那温暖片刻无踪，谁能忘却了失去的梦。你为我留下一篇春的诗，却教我年年寂寞过春时。直到我作新娘的日子，才开始不提你的名字。可是命运偏好作弄，又使我们无意间相逢，我们只淡淡地招呼一声，多少的甜蜜、辛酸、失望、苦痛尽在不言中。
2002年4月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上海老歌名典》的编者，在介绍这首歌时说：“据说此歌是陈歌辛根据自己的一段感情经历演绎而成……”陈歌辛的这段感情经历，美籍华人作家水晶先生，在他1986年出版的《流行歌曲沧桑记》里面，曾有如下记述：“这首歌是姚敏作的曲，当时陈歌辛跟某一个女演员叫李红的要好，但是陈早已结婚了，孩子也有两个了，李红后来也结婚了，也蛮好，但是她对陈歌辛始终有好感，什么地方可以证明呢？李红出嫁以后，在上海带了女佣人买菜，遇见陈歌辛家里女佣人也买菜，总要问：你家大少爷好不好，现在怎么样？有一个时期，李红有钱，她讲‘陈歌辛要做点生意，我可以投资给他’。这个给陈的太太晓得了，就大闹。这首歌的词是陈歌辛写的，还有传说曲子也是陈歌辛写的，当时，怕他太太晓得，所以对唱片公司当局咬咬耳朵……。这首歌词作得特别好，因为陈歌辛、李红当真在路上遇到，大家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无限的甜蜜、辛酸、失望、苦痛……一点不错，如果没有真的感情，写不出那么好……因为情真意挚，画里真真，呼之欲出……”
水晶先生的记述，让我们了解这首歌问世的背景及他对这首词的评价。
陈歌辛当年与李红的恋情，圈里人都知道。陈歌辛之子陈钢，在他编著的《玫瑰玫瑰我爱你》一书中向读者透露，陈歌辛与李红的恋情，始于1937年艺华影业公司拍摄影片《初恋》时，“三阿姨对我说，当时她住在兆丰别墅，对面就是李红的家。爸爸一打开三阿姨家的窗就可以看到李红。据说，在一次打开窗子后，就写下了这首不朽的情歌。”
陈钢所说的“不朽的情歌”指的是《初恋》的主题歌《初恋女》。李红在这部影片中出演女二号，片内片外这首歌都和她无关。人们传说中的陈歌辛向李红表达情意的是《恨不相逢未嫁时》，而不是《初恋女》。陈钢搞错了。
1942年，李香兰来到上海，陈歌辛又和李香兰相爱了，而且爱得很热烈。1942年11月李香兰为“百代”灌录了《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模版，1943年3月“百代”出版了这首歌的唱片。此期间陈歌辛连续为李香兰写歌，他自己既写词又谱曲的有《海燕》和《忘忧草》，他写了词交姚敏谱曲的是《第二梦》。《忘忧草》和《第二梦》的歌词最能说明他对李香兰的热恋之情—
忘 忧 草
爱人哟，天上疏星零落，有你在身边，我便不知道寂寞。爱人哟，世界已经入梦，有你在心中，我便不觉得空虚。我在泥中默念着你的名字，忘去这烦忧的日子。爱人哟，虽然那似水流年无情，有你在梦里，我的叶便常青。
第 二 梦
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恨只恨梦几无凭，醒来时空留泪满腮。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仿佛又是个夕暮，和你挽着手儿漫步，忘却了来处和去处。走着走着走不尽的路。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恨只恨梦儿无凭，醒来时空留泪满腮。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
陈歌辛写给李红的《恨不相逢未嫁时》是写实的，他写给李香兰的《忘忧草》和《第二梦》却是虚幻的、朦胧的，也许一开始他就意识到了，他和李香兰的恋情只能是一场“梦”吧！
1945年，李香兰被政府关押，1946年3月末被遣送回日本，此时的陈歌辛心境如何，没有史料记载。据陈钢在《玫瑰玫瑰我爱你》一书中披露，1946年，又一位女性和陈歌辛有了不同寻常的交往。他引用了他的弟弟陈东在《爸爸回家来—红磡拾忆》一文中的一段话：“从未见过面的姚莉阿姨，特意为我绽放了她多年未开的银嗓子，在我耳边一首首、一遍遍地哼唱着当年她首唱的爸爸的歌。‘夜，留下一片寂寞，世上只有我们两个’，她哼起了《苏州河边》，当年，她还是一个纯真的姑娘，爸爸不时地和她在苏州河边漫步……”
“不时地”，就是不止一次。陈歌辛像歌词中所写的那样，和姚莉在苏州河边“你挽着我，我挽着你，在暗的河边来回走着……”是他在以此排遣对李香兰的思念，还是他已忘记了李香兰？
陈东的文章还说：……姚莉阿姨委婉、动情的歌喉和含泪的细诉，引领我来到四十年前的一个没有情节的故事之中—“那时的他，弹着琴，我唱着歌，只有那双令人难忘的眼睛，倾诉着歌曲中深藏着的含义。”她仰望着上苍，又低垂下沉重的眼帘：“许多年来我一直在祈祷，祈祷万能的主啊，能让你的父亲听到我那未能向他坦露的心底的秘密。”
多么痴情的姚莉！
李香兰是否一直记得她和陈歌辛那段“不平凡的、有激情的上海之恋”，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早已记不得陈歌辛写给她的那首《忘忧草》。
姚莉所说的，陈歌辛“那双令人难忘的眼睛，倾诉着歌曲中深藏的含义”的那首歌，陈歌辛的歌词写了些什么？下面就是这首歌词：
苏州河边
（女）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不见人影一个，我挽着你，你挽着我，暗的街上来往走着。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只有我们两个，星星在笑，风儿在妒，轻轻吹起我的衣角。我们走着迷失了方向，尽在暗的河边彷徨，不知是世界离弃了我们，还是我们把它遗忘。夜留下一片寂寞，世上只有我们两个，我望着你，你望着我，千言万语变作沉默。
（男）我们走着迷失了方向，尽在暗的河边彷徨，不知是世界离弃了我们，还是我们把它遗忘。啊……！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千言万语变作沉默。
陈歌辛写给李红、李香兰和姚莉的这几首歌，都是她真情实感的流露，歌词写得很成功，他的“真情”推动了他的创作，而这种“真情”，是否值得赞美，读者自然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在爱情的荒原上到处流浪的陈歌辛，在李红早已嫁人、李香兰走了、姚莉也结婚了的1946年，不知他是有了反悔之意，还是又有了“真情实感”，动笔为自己的妻子金娇丽写了一首《永远的微笑》: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她曾在深秋给我春光。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她能在黑夜给我太阳。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太阳。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读过这首词感慨良多，陈歌辛要妻子“永远微笑”，她能笑得出来吗？
陈歌辛没有写过，他也写不出黎锦光、严华、严折西笔下那种健康、明快、积极进取又充满真情实感和生活气息的爱情，他写的爱情缠绵、忧怨又无奈，这也是他本人情感历程的“真情实感”吧！
离开了“真情实感”，陈歌辛的一些词作落差很大，使人搞不清他写词的真实水平，有难辨真伪之感。
1943年，陈歌辛写了一首题目叫《牧羊》的歌词，原词是：
群山正沐着晨光，满林的小鸟喧嚷，来吧我的小羔羊，跟我到草地上。我们的牧场宽广，野百合吐露芬芳。我为你吹动短笛，和远山合起了回响。群山正沐着晨光，满林的小鸟喧嚷，来吧，我的小羔羊，跟我到草地上。且等待黄昏来到，河上的明月高照，我们在河边小坐，听我心中的春潮。你要比朝阳美好，你要比晨星窈窕，来吧，我的小恋人，叫我多么心焦。
1998年，我在选编三四十年代流行歌曲集《解语花》续集时，鉴于陈歌辛难得有这样一首描写自然风光的作品，决定选用。但歌词很不理想，文理不通、用词不当、比喻不准确的地方很多，最后一句还流于庸俗，担心送审时通不过审查（当时出版这些歌曲，出版社觉得是担风险的事情），就从头至尾对歌词进行了修饰、润色，下面是我修饰后的歌词：
群山沐浴着晨光，林中的小鸟在唱。来吧，我的小羔羊，跟我到草地上。我们的牧场多么宽广，野百合吐露芬芳，我为你吹响短笛，远山的回声飘荡。群山沐浴着晨光，林中的小鸟在唱，来吧，我的小羔羊，看草原多宽广。
群山沐浴着晨光，林中的小鸟在唱。来吧，我的小羔羊，跟我到草地上。待等到黄昏俏俏来临，河上的月色清朗，我们在河边小坐，可听见我的心潮激荡。你比那明月皎洁，你比那星光明亮，来吧，我的姑娘，我的心多欢畅。
2002年4月出版的《上海老歌名典》，陈钢一字未动地用了我润色、修饰后的一稿，他在简短介绍此歌时说：“陈歌辛生前曾谈及此歌，他说，他写这首歌词，是赞美大自然、赞美人生，其主题落在结尾上：‘我的小羔羊，看草原多宽广。’”
这一介绍实在出人意料，两段词的结尾，都是我修改后的句子，我修改的时间是1998年，陈歌辛1961年逝世，他生前是不可能用我37年后写的词句来介绍他这首歌的主题的。陈歌辛当年写这首歌词时，虽有对自然景物、氛围的描写，也很难说他是在赞美大自然、赞美人生。如果说他的主题落在结尾上，只能说他是带着小恋人，跑到牧场解决“心焦”去了。
1946年，欧阳飞莺因演唱黎锦光的《香格里拉》走红歌坛后，陈歌辛为她写了一首《湖上春》—
春色无边，春花鲜艳，湖上的春风拂面。心儿暗许，相对无言，两颗合成了一片。春光不停留，春花要残，我们常相守，相守着始终不变。愿你记住，永远记住，这最难忘的一天。
华影时期，陈歌辛写了一首《苏州之夜》，由日本作曲家仁木他喜雄谱曲。周璇为“百代”灌录了唱片，唱片编号是35594。这首歌的八句词，语言还算通顺，只是最后一句“山河处处锦绣”是在赞美侵略者的“王道乐土”。
夜深人静时，长空月如钩，钩起游子乡心，归梦到苏州。
白芦高长岸上，红叶遍开山头，月下洞庭泛舟，山河处处锦绣。
也在“华影”时期，由陈歌辛作词，梁乐音谱曲的《姊妹进行曲》，也存在歌词不太准确的问题—
我们眼中没有黑暗，山河如锦，百花争艳。姊妹们一同走出闺房……过去的别留恋，未来的正无限光明灿烂……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陈歌辛写了多首欢庆胜利的歌，有赵丹、陶金演唱的《迎战士》，周璇演唱的《胜利建国歌》等。这段时间他写的《又一春》、《风花雪》和《爱的歌》格调比较昂扬向上；《东风落桃叶》和《江边月》则比较低沉。1946年—1949年，没见他有时代曲歌词的成功之作问世。
李厚襄时代曲歌词的诗情画意
李厚襄1940年登上流行歌坛就开始自己写歌词，从这时开始到1950年，他的歌词已查到的超过50首。他把诗的语言和时代曲通俗、流畅的特色融为一体，写起来从容不迫，没有“生造的形容词之类”的词汇，读起来轻松，唱起来上口，在时代曲词作家里面，他也是一位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