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即便你做了皇后,我也不会束缚于你,你照样可以去书院教书,去看望欧家人,也可微服去民间游玩,只是在如昨日的祭天大典等仪式上,你以皇后的身份与我共同出席一下即可。你说如何?”展曜之又说道。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回答,嘴唇开翕了两下,最终还是无话可说。想想我已经是贵妃了,就算不做皇后,也依然要在宫中,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展大哥要伴他一生,也许这就是唯一可走的路了。
见我发着呆,展曜之将我拥入怀中,揉着我的头说:“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做皇后又不是洪水猛兽,没有那么可怕的。”我不禁被他逗得一笑,转尔又觉得不满,起身嗔道:“那你为何昨日不告诉我?等到冯贵妃和董夫人到我那去时,我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你之前不是说过,不管有什么与我相关之事都会与我商量的吗?”他便笑着说:“我不确定朝臣有何反应啊,如果他们不同意,那这件事也只能作罢,跟你提起也只会让你徒生烦恼啊。我本来想把奏章批阅完就去找你,不想你倒先来了。对了,你说冯贵妃和董夫人为此事来找你?”
我点点头,说:“就在我来这之前。她们来了以后,我才知道这回事的。虽然冯贵妃说是为了贺喜我而来,但我看得出来她们都对此事深怀不满甚至怨恨呢,肯定其她妃嫔也是如此。”我叹了口气,心里不免生出一些担忧。
只见展曜之双眼微眯,目光一凝,就透出一股锐气,沉声道:“不要理会她们,有我在,她们不敢把你怎样的,等你做了皇后,她们只会想法巴结讨好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入夜,展曜之还在书房中审核第二日要与大宛国签订的通商契约。我躺在寝房的床上斜靠在枕边看着手中的一册乐府歌集,心里却反复地想着我就要当皇后了吗?又想到翼佑,他当初不也是用心良苦地想要立我为后吗?如果当初我的孩子没有被打掉,我是不是已经做了皇后呢?哎,难道我注定要做皇后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到底又该怎么办呢?只觉得千头万绪,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第二天早上我刚回到锦辰宫,陈公公就带着展曜之拟好的立后诏书赶来了,什么贤懿兼备,端庄谨行,堪为后宫之表率之类的对我宣读了一番,并说将于乾晖四年正月十六之时举行立后大典,以告天下。
待陈公公将诏书递给我,对我贺喜一番又带着两位太监离去之后,我便对脸上现着喜色的允儿和小雅说:“你们关上大门,在寝房外等候,如有人来,就说本宫身体不适,在休息。”说完,也不顾她们疑惑不解的表情,我就拿着诏书进到寝房,将诏书丢到几案上,再躺到床上,闭上双眼,不愿再思考什么,只想让自己沉浸在一种虚无超脱,与世无争的宁静之中。
这样的宁静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了。在郦朔爹爹和娘亲都还健在时,我****生活在这样的宁静之中;在若阳欧家小院中住着时,我也享受了一段时间这样的宁静,到如今,我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力思考,我已厌倦了再去询问为什么,怎么办,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由我来定,我没有选择,只能是一一接受。每当我做出什么决定时,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陷入更大的无奈之中,就像那纸三年之约,就像那曲蝶舞飞花。似乎上天已经一步步地为我安排好了一切,由不得我做决定,所以我也无需再去思考,就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吧。脑海中突然想起两句古诗:随缘随份是生涯,莫使身心乱似麻。我不由得一叹,也许这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正在感叹间,就听到敲门声,接着是允儿的声音:“皇后娘娘,冯贵妃等娘娘来看您了。”我正想说不见时,就听到外面正殿中响起数位女子的言语声。我一下坐起来,摇了摇头,想到早不见,晚也得见,躲是躲不掉的。又想到展曜之昨天说做皇后又不是洪水猛兽,无需害怕,我不禁一笑,便对允儿说:“告诉她们本宫这就来。”说完,我便站起身来,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着和发髻,看着铜镜中自己轻锁的眉头渐渐散开,无奈的表情慢慢褪去,淡定的笑容缓缓呈现之后,我才微仰下颌,拎起裙脚,向门口走去。
一开门,允儿就迎上来扶着我向正殿走去。一到正殿,就见殿中摆放的十二张雕花楠木扶手椅上已经坐了十位妃嫔,除了冯贵妃、柳夫人之外,还有较少见的几位婕妤,充容等嫔御。各个都花枝招展,妩媚婀娜,构成了一幅活脱脱的十美图,让整个殿堂都为之一亮。
她们一见我,纷纷起身对我一作揖,莺莺之声一齐响起:“臣妾叩见皇后娘娘,恭喜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从容自若地移步过去,走到她们面前,微笑着对她们轻抬柔荑,说道:“诸位姐妹请起就座吧,还未到正式册封,不必如此大礼。”她们便应道:“谢娘娘!”待我坐在大殿正前方左边的位子上时,她们才纷纷坐回原位,再齐齐地看向我,目光中带着笑意,打量,疑惑,怀疑,不甘,还有嫉恨。
我则恬然微笑地端坐着,看允儿和小雅奉茶。就见坐在我左侧下方的冯贵妃眨了下眼,隐去一丝复杂的表情,盈盈笑道:“霁姐姐如今真是端庄淑雅,贤德守礼,颇具皇后风范,堪为后宫楷模呀。”我微微一笑,轻启唇齿道:“冯姐姐过奖了,既得皇上垂爱与信任,委以此重任,霁月自当修身谨行,礼勤诚敏,这样才能不辜负皇上的圣恩哪。”她有些僵硬地一笑,说道:“霁姐姐说的极是。”
我又转头对其她人说道:“今日居然来了这么多姐妹,霁月实为欣悦与感激,只是霁月考虑不周,未准备什么迎客礼,还望姐妹们不要怪罪。”柳夫人笑道:“霁姐姐客气了,本来姐姐封为皇后,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就应该来贺喜的,只是我们也未准备什么贺礼,不过冯姐姐倒是出了个好点子,听说皇上今晚要宴请大宛国国王,也没空过来,那就由我们姐妹来庆贺霁姐姐立为皇后,今夜就在此处摆宴,饮酒对诗,听曲赏乐,不知霁姐姐意下如何?”我正觉得有些犹豫,就听冯贵妃笑道:“对呀,我想这样姐妹们也可借此机会多多熟悉了解,以后霁姐姐可是后宫之首,当然要先认识我们才好办事,虽然今日董妹妹因身子不适,未能来庆贺,但宫里其她姐妹都已到齐了,所以霁姐姐还要赏光才是呀!”我只好一笑,说:“冯姐姐说得如此有理,我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失礼了,既然今日姐妹们都有此娱兴,那就一切按冯姐姐说的办吧。”
入夜,锦辰宫里灯火闪耀,乐音袅袅,歌声悠悠,在五位乐师和五名歌伎的表演中,我们一众妃嫔围坐在一张摆满了杯盘碗盏,各式菜肴的楠木圆桌前,听曲闲谈,对诗饮酒,好不惬意。只是我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已有些头晕,而冯贵妃今晚格外积极热情,不时招呼大家吃这吃那,又不停地引大家来敬我酒。幸而这名为月桂的酒乃是月桂与精米粉合酿的清酒,不是很烈,适合女子饮用,否则我定是已经招架不住。
待每位歌伎都唱了两支曲子后,冯贵妃便对我说:“霁姐姐,咱们听曲也听得差不多了,看样子他们也累了,要不让他们和这些丫鬟、太监们都歇歇去?”我有些纳闷,说:“让他们去哪里呢?”其她妃嫔也都不解地望着冯贵妃,就听她说:“我已经让御膳房为他们在后院偏殿中备好膳了,这样让他们去休息用膳,我们几个姐妹就关起门来说说知心话,岂不两全?”大家一听,皆点头赞同,我笑道:“还是冯姐姐体贴周到,那就由冯姐姐安排吧。”
于是,冯贵妃便将在场所有的丫鬟、太监、乐师、歌伎都遣了下去。待殿门关好后,冯贵妃便走过来,亲自为每人斟满酒,又端起酒杯说:“姐妹们,我们来联诗祝兴吧。”众人皆点头。于是,便按照规矩由我先出一句,我用手撑着头,看了看面前的白玉酒杯,便吟道:“浅饮月桂品余香,深交知己表真情。”大家皆点头称好,又将目光转到冯贵妃身上,待她接下句。就见她坐在案前手持碧玉酒杯,眼神却显得黯然,就见她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垂泪红烛凝幽怨,孤卧鸳枕忆旧景。”众人皆有些发愣,不知她怎会接这样的句子。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就见冯贵妃一下站起,举起酒杯对着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霁姐姐,我知道刚才我接的诗有些不合适,但既然大家已经是姐妹,现在又没有外人,我也斗胆跟你说心里话了。”我有些讶异,但能感觉到她要对我说什么,便用理解的目光看着她说:“冯姐姐但说无妨。”她的脸上现出一抹怪笑,似乎是嘲讽,似乎是幽怨,又似乎是无奈,就见她樱唇轻启道:“说实话,我心里好嫉妒霁姐姐,姐姐才入宫两个多月就得皇上如此厚爱与信任,册封为皇后,还夜夜专宠,留宿于圣安殿,这对我们来说皆是不可能之事。自打姐姐入宫后,皇上就再没正眼瞧过我一眼,想想去年得他一救之后,他也曾予我过种种温情,到如今只有我一人能忆得前情旧景了……”说到此,她已哽咽地无法继续,凄楚地抹着泪滴,其她妃嫔皆有同感地唏嘘垂泪起来,一时间,宴席上满是苦命人同病相怜之感。
我心里也很难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我这样的角度,还能说什么呢?因为是我独占了帝王的爱,让她们孤倚红帐,徒生幽怨,我说什么对她们来说都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哎,我再次深感平凡人家的好。我想了想,便站起来,掏出丝绢,替冯贵妃擦着眼泪,对她和其她妃嫔说:“大家不要难过,我既已是后宫之主,岂有不照顾姐妹们之理?你们放心,我会跟皇上详谈的,皇上是个重情明理之人,他不会置姐妹们于不顾的。请姐妹们放心!”
大家这才稍微好些,纷纷止住泪水,就见冯贵妃已经转啼为笑,用双手端起酒杯面对我,柔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霁姐姐仁心贤德,非我们能比,所以才能得皇上此番厚爱,所以我也才敢说出这些话,不为别的,只因把姐姐当成自家人,想诉诉心里的苦而已,姐姐不用多想,料想姐姐今后定能使我们姐妹相处融洽,和乐安宁,来,我敬姐姐一杯。”接着,她又面向其她人大声说道:“来,妹妹们,让我们一起敬皇后娘娘吧!”大家皆起身,端起酒杯,对我盈盈一敬,再掩袖饮下,我便微笑着也同样将满满一杯酒饮下。
饮完后大家又坐下来,继续联诗。才听她们联了两句,我就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睁不开眼,再费力地抬眼看向其她人,却见她们也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有些竟已伏到案上,再看看冯贵妃,只见她已经侧伏在案上,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正要张口说什么,只觉得支撑不住,一下栽在桌案之上,不省人事……
朦胧混沌中,听到仿佛是隔世传来的展曜之与几个人的交谈声,接着就是匆匆远去的脚步声与关门声。我很想睁开眼,却感觉身体如陷泥潭,失去知觉,无法控制,直到我的手被人握住时,我才感觉到身体的存在,我费力地长吐了一口气,就听耳边传来展曜之急切地低唤:“文心,文心!”
眼前突然显现出冯贵妃那半眯的笑眼,我心里一紧,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一下睁开眼,却觉得头昏脑涨,眼前一片模糊。就听到右边传来展曜之有些欣喜的声音:“文心,你醒了?”我慢慢地转过头,使劲地眨了眨眼,眼前才渐渐显现出展曜之稍显模糊的样子,只见他正关切地望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圣安殿的寝房中。我努力地张开嘴,有些口齿不清地问道:“展大哥,我怎么了?”
“文心,你被人下药了。”展曜之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沉声说道。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便问:“为什么?”“冯子晴想害你,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还未抓到她,但已经确定了她就是那名黑衣人。”他应道。我木然地听着,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忽然,就听到敲门声,接着就是陆风的声音:“陛下,是陆风。”“进来。”展曜之应道。就听陆风进来关门后,对展曜之说道:“陛下,目前还未找到人。不过,已经在玉华宫寝殿中发现一个放满草药和各种毒物的暗箱,并且那位大宛神医对花茶的查验结果已经送来了,请陛下过目。”展曜之便接过一张纸看了起来。
此时,我的双眼视力渐渐恢复,已能完全看清房中的一切了,身上也觉得有了些力气,我稍微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盖在锦被中,身上还泛着淡淡的酒气。而展曜之正坐在床边的一张扶手椅上,面向我看着手中的宣纸。我回想着刚才展曜之说过的话,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却听他突然怒不可遏地斥道:“好个蛇蝎之人!”我一惊,就见他脸色铁青,双眉紧锁,怒目直视着手中快要被他捏烂的纸,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便问:“怎么了,陛下?”却见他气愤得紧咬牙关,呼吸急促,眼中闪动着丛丛怒火,甚至隐隐现出杀气!我连忙伸出手去抚住他的手,就听陆风在旁边说道:“陛下请息怒,圣体要紧。”
展曜之眨了下眼,略微平复自己,狠狠地说道:“传旨下去,全光济城加强戒备,一定要把她给朕抓回来,如若不然,将她的首级提来也可!”“是!陛下。”陆风迅即应声而去。我努力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只见展曜之仍紧蹙双眉,沉浸在怒火之中。“展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