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寞的手在桌上轻轻的敲击着，却无声无息，仿佛那不过是对着虚空做的一个动作罢了。
“昧谷的手上有南诏调动兵权的紫金令牌，此时我们若是集结了军马自南诏境内而过，定然会被突袭。”
“可南诏是我们奔袭星落镇最快也最安全的一条路。你不能指望我们手下的军士可以有足下的轻功，可以攀岩如平地。”
“不成，如此兵行险招，只怕我们还没有到星落镇，就已经被南诏的军队给歼灭了。”
“足下何必对军士如此没有信心，若是南诏军队突袭，我们大可以反击而后乘势取了南诏以作为落脚之地也未尝不可。”
“不行，南诏若是那么好攻打下来的，当时王朝也不至于放任它成为我南部边境上的一个威胁。”
在座的满屋子都是王朝旧部的后裔，可以说是都出身将门，任是其中之一都是虎将中的王者。然而，一山尚且连二虎都不能容下，更何况现在是一群。洛天成坐在洛寞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些人各自为了维护自己的用兵之道争论不休。
“不知道诸位可否能听我一言。”猛然间，洛寞冷声开口道。声音并不大，却因为洛寞本身言语中的冷傲，反而将屋中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给压了下去。
“少主请讲。”
“诸位所争的无非是如何去星落镇，我很想知道，各位将如何攻下星落镇。”
“这……”
“星落镇的守将本是我碧落云天派去的，这个大可不必操心。”洛天成起身拱手道。“兵家之事，少主还是莫参与得好。”
洛寞闻言，挑眉笑了一笑。说到底，洛天成仍旧是防着她的。的确，此时在众将领面前，她是王朝遗脉，众人的少主子，连洛天成都要敬让几分，若是此时她执意调兵遣将，想要将这些人送到昧谷的刀锋之下很容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诸位问问身为南诏国师的陨碧上师。”
“陨碧上师此时不在碧落云天。”
“想必是去南诏了。我想，以陨碧上师在南诏的势力，即便南诏国主的紫金令出现，诸将也未必就真的会听。再者，既然此时辰夜的武功已经废了，何不擒贼先擒王，着人去对付他呢？”
“什么，昧谷谷主，号称天下一修罗刀的辰夜武功废了？哈哈哈，真是天助我等啊。”在场的将军几乎都是自江湖起身，辰夜的威名自然没有不曾耳闻的，况且也都或多或少与昧谷颇有梁子。所以，洛寞此话一出，自然也就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少主所言极是，待我等商讨后再行禀告。”洛天成言下之意竟是让洛寞回避。
并不多言，洛寞起身离开。那日看见琴音的刀痕时洛寞就知道辰夜并没有失去武功，相反，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辰夜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在碧落云天人眼中，辰夜是一个极大的威胁，那么如果辰夜失去了让江湖人畏惧的武功，必然会让他们提防之心大减，而轻敌的情绪高涨。
骄兵必败，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你何必这样帮着一个随时会派人来杀你的人呢？”陌尘坐在洛寞身边，轻声问。他对这个女子并不怀有任何敌意，所以，洛寞也不对他抱有任何敌意。反而将他当做这碧落云天之中难得的一个朋友，然而不是推心置腹的那一种。
“我并没有帮着他。今日的谋划只是为了让碧落云天早一些抓到辰夜。我累了，这一局棋实在纠缠了很久。”
“玉石俱焚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是想再看见他，也只是想再和他说上一句话。”洛寞的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角，神情哀伤的低语着。
陌尘偏过头看着洛寞，很久，缓缓的说：“我不懂，无论是你还是你的选择。”
洛寞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叹了口气。脖颈上几日前的伤还隐隐的痛着，可是越是痛着，就越是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记起很多。也许，旁人看来，选择接受覆梦之术忘记前尘往事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那是一种没有痛楚的方式。然而，偏偏是这记忆所带来的痛楚让洛寞难以割舍。
夜中，南国的夜幕澄澈，一轮皎月弯在天空，月光静谧的洒落在站在窗边的人身上，沉静而虚幻。
“你不怕如那个女子一样被陨碧发现，斩了头送回昧谷？”洛寞低头摆弄着窗边花瓶中的花，并没有抬头，但是知道，她等着的人已经来了。
“他们还没这个本事。”月光下，倚窗而站的人蓦然开口，洛寞的手骤然顿住，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抬头还是该继续垂着眼眸。
“你将剑没入我心口，此刻不该看看你的杰作？”辰夜转身推门而入，就站在与洛寞相隔几步之遥的地方，依旧负着手，白衣在月光之下越发清冷，嘴角噙着不明所以的笑意。
洛寞木然的回过身，怔怔的盯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辰夜。他的眼是映不进光的漆黑。他确实还活着，而且如往日一般。洛寞垂下眼眸，将眼中的泪水挡在眼睛里。
尽管在看见琴音的头时洛寞就知道辰夜仍旧是辰夜，仍旧是当年那个傲视群雄的天下第一修罗刀，然而不曾真正看见他无事，洛寞终究放心不下。而今一见之下，洛寞竟觉得自己了却了一桩心事，即便顷刻间就死了，也是含笑九泉的。
“你，是来杀我的？也好，我的命本就是你的，由你来收回，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你原本是在等归云山庄的云少游。”
“是。”
“你在杀了我之后，让云少游传讯给青龙。”
“是。”
“也是你告诉云少游，日后昧谷上下见了你不必手下留情。”
“是。”
“看来，我的确该有始有终。”辰夜缓步走上前，与洛寞几乎撞在一起。手由身后垂在身侧。
洛寞仍旧垂着头，轻声道：“杀了我之后尽快离开吧。虽然陨碧不在碧落云天，但是薛傲天与洛天成也不是好对付的，决战前夕，昧谷不能没有你。”
话音未完，洛寞猛然被辰夜抱在怀中，他的手臂极用力，仿佛是要将眼前这个女子压入自己的骨髓之中。
“你可知，我也不能没有你。”
洛寞一怔，将头埋在辰夜肩上，手紧紧的环住眼前这个男人，有他这一句话，即便不久于人世，她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为什么以身犯险？”
“彼时，我想不出其他的方法。”
“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怕。但是，也值得了。”
辰夜细细的盯着洛寞，似乎只要眨眼，这个女子就会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没有看懂锦盒上的意思？”
“看懂了。只是，我还不能回去。”洛寞垂下头轻声道。其实以洛寞的武功，一旦想要离开，加上昧谷的帮助一定可以离开碧落云天。然而，辰夜忘了，他也曾说过，若是约莫快死了，就不要回昧谷了。
如今洛寞想来，觉得她已经是无法再回去了。辰夜既然可以冒着生死的危险来碧落云天，可以看出在辰夜心中看她极重。可是，越是重他就越是难以接受她会死去的事实。
其实，当初他说那句话的初衷，也是不想亲眼看着她死去吧。
“辰夜，靖王的军队是不是已经到了碧落云天的山下？”
“你怎么知道？”
“晋王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步棋，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碧落云天和岭南王的注意，而其实，一直中立的靖王才是你们想要辅佐的君主。”
辰夜未语，然而已然赞赏的点了点头。
“我着人调查了大殷这几位皇子，既然你与楚未是至交，就不会放任任何对他同胞兄弟晋王有威胁的人，而你却默许了靖王的存在，那么就是说，靖王才是你选择的人。”
“不错，当年楚未托付给我辅佐晋王，然而晋王无意君位，转而推举了靖王。”辰夜环着洛寞站在窗前。
“所以，这一次你来碧落云天也并不是来找我的。”洛寞转过身静静的看着辰夜笑。一瞬间，那笑意浸得人凉到骨子里。“我成全你。”
辰夜微微蹙眉，猛然被人制住全身大，想要动时已经晚了。
“你果然叛了昧谷。”辰夜冷声笑道。
“我所求不过如此。”洛寞的手缓缓的抚过辰夜的面颊，两行清泪沿着她的面容流下。“保重。”
辰夜不解，暗中运气想要将被制住的道冲开，耳边却猛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抬眼看时，薛傲天与洛天成已经站在了面前。
“少主果然了解你。”薛傲天轻笑了一声。“你和你爹一样，太过于重感情了。儿女情长，就免不得英雄气短了。”
“人是我抓的，轮不到你们来说什么。别忘了你们对我的承诺。”洛寞站在一众人的身后平静的说。
“现在昧谷中的人还在星落镇，这一来群龙无首，正是我们攻袭的好时机。”洛天成得意的笑着。“正好陨碧上师也带回了消息，南诏一路已然准备好。明早就用薛辰夜的头来祭旗。”
“随你们。”洛寞冷声回答了一句，转身手向着门口抬了一抬。“出去吧。人是我抓的，今晚我守着他。”
“那就劳烦少主了。就着陌尘留下助少主。”
“是。”陌尘拱手应了一声。
洛寞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转身，依旧站在窗口，与辰夜站的很近，很近。因为，过了今晚，也许他们就会相离很远，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