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缓缓融入了天际外的一轮金辉海洋里,夜幕四合。
天风浩荡而起,苍穹里有呼啸的雄鹰展翅疾掠,暮色渐沉,天空渐渐黑了下去,天空很快就被染成了一种青黑色,转眼圆月高悬。
西荒军营里的大火是戌时起的,借着风势越烧越大,滚滚的浓烟从囤积粮草的军营冲天而起,大火吞吐跳跃。西荒的军营里救火声,呼喊声,逃命声交织成混乱嘈杂的一片,而破狼军的夜袭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突然发动进攻的。
战马冲进营帐里,夜里来不及穿衣服的西荒军士瞬时被战马上挥舞的长刀砍成了两半,因为忙着救火很多军士连武器都没有带就被杀死在了火海里,不过西荒军毕竟军纪严正,片刻之后便组起了有效的反攻。
两军的战士在漫天的大火里嘶吼冲杀,火光明灭映照着雪亮的刀光,拼杀声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西荒军在兵力上渐现不足,一时间兵败如山倒,大火将营帐焚毁,随军的军粮也一起被烧毁,撤退是必然的选择。
在西荒诸多校尉将军的率领下,聚集起来的军士纷纷跨身上马,身后跟着无数的步卒仓皇往太陵关方向退去。
夜色的原野上,战马的铁骑和战士们沉重的奔逃声如春雷一般炸响,无数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而在前往太陵关的必经之路上,却早已有一队人马潜伏在黑夜伺机而动。
风虎将军严风的一双黑瞳像是两颗星子,在夜里闪闪发光,他的身子是紧绷着的,风轻轻从他身边的草丛上吹过去,草浪此起彼伏,和他一样紧张的,还有身旁不远处正蓄势待发的少将军颜孤。
轰隆隆的声音忽然在耳膜上炸裂,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线的青黑色浪潮。
“来了!”两人几乎是同时低声惊呼。
斥候一声急促的呼啸,严风在黑暗中默默举起了右手,声音冷定沉肃:“满!”
顿时,空气里静的只余下无数弓弦与手指甲片摩擦绷紧的锐音。
潜伏在草丛里的军士们屏气凝神,像是一只只蹲伏捕食的野兽,眼睛里闪现着兴奋残忍的红光,奔逃的西荒军队发现了草丛中的异动,正呼喝着欲停止行军,然后奔驰的战马却收不住去势,长长地在风中引颈嘶昂。
严风猛地一挥手,厉喝:“破!”
旋即,无数破空的箭矢暴雨般迎头往奔逃的西荒军马身上落下,当先的百十匹战马纷纷摔倒了荒草大地上,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潜伏在从中的弓弩兵瞬时起身,搭箭点火,无数拖曳着火舌的箭雨一泼又一泼的被投上天空,落到西荒的军阵中,惨叫连连。
大地上再度响起战马的奔腾,无数黑色的影子从远方疾驰而来,马上的战士挥舞手中长刀冲入了西荒的军阵之中,所向睥睨。
是风狼骑军!
颜孤豁然拔剑,剑光耀眼,冲着战火蔓延的远方怒喝一声:“将士们!随我冲锋!”他一声号令落下,已经有无数的军士拔刀冲了上去。
他是第一个冲出去的,剑光挥洒之间,迎上来的几个普通军士立时毙命倒在脚下,鲜红的血液四溅飚射,血珠喷洒在脸颊上,温热的血液让他忽的一愣,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湖之中,与人拼杀也是时有之事,可这里总让人觉得不一样,江湖的争斗是人与人的战争,而战场之上的却是野兽和野兽的厮杀,每个人都红了眼睛,表情变得狰狞可怖,拼命的想要置对方于死地,刀刃贯穿身体,汩汩的血就流淌下来,像是疯了一样,每个人都在享受着杀戮的快感与痛苦。
就在他慌神刹那,一个西荒兵忽的合身挥刀扑了上来,刀光豁然一闪,竟有无比凛冽的杀气,一看就是沙场老人,颜孤即便反应再快,也还是被刀刃在胸膛上开了一道口子。
他咬牙一剑刺去,直接洞穿了身前一人的皮甲,可那人却死死的抓住了他的剑,死活不肯松手,颜孤一怒,扬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已经有七十岁了吧这人?他想,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这张苍老的容颜后,他的脚步就忽然停了下来,心里不知流淌而过一种何样的情绪,有些迷茫,有些怜悯,也有些被刺鼻的血气刺激的泛呕。
他低头看着手上沾满的血,蹙紧了眉头,忽然间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难道入世就是为了杀人吗?
然后他的剑就再也没有落到敌人的身上,只是静默的站在风中远远望着厮杀声不断的战圈。
战马被砍倒发出凄厉的悲嘶,刀与剑在夜风中呜咽铿锵争鸣,激烈的撞击出耀眼的火花,血液将漆黑的夜幕都染成了腥红的颜色,他不由地低声:“这分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嘛!”
一夜的厮杀过去,天空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初升的朝阳下,一副壮美的染血沙场的画卷,残烟破旗,断戈折戟,满地的尸体狼藉,清晨的风中依稀有未来得及掩埋的尸首在火焰中被灼烧而产生的令人泛呕的焦烂气味。
无数面罩白巾的兵士抬着敌我双方的士兵尸首匆忙的在战后的沙场上穿梭掩埋,受伤的军士被放置在担架上匆匆往关内送去,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哀嚎,颜孤站在穿梭的人流里,神色有些恍惚和茫然,一夜的战场厮杀,让他从一个江湖剑客,彻底手染鲜血,变成了一个征战沙场的少将军。
可那种肆无忌惮的杀人方式,以及那些在他面前挥洒的热血,不由地让他心头一震,一句苍茫无情得话语从他的心头浮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活生生的人啊,在战争的面前却有如蝼蚁,他们的性命都太过轻贱了,那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颜孤蹙着眉头,站在尸体堆积的荒野里,他的身周人来往去,不曾有人在他的身边停留片刻,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某种孤独,那种独立于世间孑然一身的孤寂感,像极了他曾经在武陵山后山枫无涯偷看师尊练剑时的那种天地空旷无一物的姿态。
他觉得自己在心里像是抓住了什么,剑术本就是杀人之术,无论世人予剑多少盛赞,剑的存在就是一种凶器,世间万物都是相同的,杀人剑是剑,君子剑也是剑,为君子也是君王。
遂古初成,大道何所?
聆天何极,问地何寿?
九天之极,日月星罗。
天道何辜,涂炭苍生。
蜉蝣撼树,伐山朽木。
纵横无双,飞雪停云。
笑看穹苍人间路,
归鸿一瞥引长歌。
师尊所传授的天问九歌,原来是这样。
苍生何辜?苍生何辜啊!
颜孤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心领神会的莫测笑意。
坐忘含光,已知天命。
然而不等他沉下心去细细揣摩九歌中九式剑法,一声高亢的战马嘶鸣声将他从中唤醒,一匹流星般的白马骏马疾驰至他的身侧停住,随后无数披着马铠的战马就随之而至,慕容周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随我去五原城拜见勤王的诸侯们!”言罢便马不停蹄的往西南方奔去。
一个黑衣银甲的风狼都尉瞬时跃下了战马,毕恭毕敬道:“请少将军上马!”颜孤望了一眼骑在马上远去的师兄的背影,接过军士手中的缰绳立刻便翻身上马,扬鞭呼喝着追了上去,无数烟尘滚滚紧随着白色骏马的身后疾驰,大地之上仿佛春雷炸响,嘚嘚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