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至中天,太阳的光线逐渐剧烈起来,透过林间窸窣的枝叶投撒下无数斑驳的影子,宁静的丛林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奔腾声,林间的鸟儿受惊纷纷扑扇着翅膀飞起。
穿过丛林快马加鞭不过片刻就可到五原城,慕容周一马当先,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向前眺望,前方的穿越丛林路口已经隐隐可见,然而这时,忽然从林中传出来一阵吱呀的胡琴声,路口处转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拉着胡琴走到路中央,仿佛对眼前会被骏马撞飞的危险置若罔闻,仍低着头自顾自的拉琴卖唱。
慕容周远远的就看见了他,用力一拽缰绳骏马奔势渐缓,慢悠悠的在来人的面前停住,慕容周看了这人一眼,来人年纪不少了,约莫五十多岁,嘴上留着一抹儿小山羊胡,风餐路雨日子已经让他满脸都是深深的褶皱,一双眼睛枯朽无光,像是天生就看不见东西似的。
一个云骑尉驱马上前扬鞭一挥,马鞭在空中惊雷炸响,喝道:“什么人!”
来人身子震了一下,可又很快恢复如常,停下了手中的胡琴,颤巍巍的拱手含笑道:“小老儿是个卖唱的曲艺人,因天生眼疾所以只能勉强靠着光亮行路,不想竟冲撞了各位大爷,多多海涵,多多海涵。”
那名云骑尉蓦地开口,语调干脆简洁:“让路!”
小老儿满是褶皱的脸笑了一笑,又冲着马上的慕容周躬身行礼,缓缓道:“既然再次与诸位大爷相遇,也是一场缘分。诸位客官如若不嫌弃,何不停下来听小老儿说一段小曲儿?”他笑了笑,望着慕容周又是一拜,“爷,您意下如何?”
慕容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随手扔了一枚银钱给他,只是淡淡道:“讲吧。”
小老儿低身捡起银子,轻轻擦了擦放进了还礼,他抬起袖口,露出一截干朽瘦弱的手臂来再度将胡琴拉响,“吱嘎!”一响如穿云裂石的破锦之声,声音苦涩难听,有不少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小老儿阴测测的笑起来:“我讲的可是一般人不知道的宫廷秘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捂着耳朵可听不到呦!”
说完,他便低头忘情的拉起胡琴来,配合着苦涩的曲调开口:“话说当今天下大势,以西荒候韩束,陈王高晟为首,天下诸侯纷纷拥兵自重,皇家已然失去了天子的威仪,但先帝在位时,诸侯却忌惮其威,不敢有所造次。”
他咳嗽一声,“各位稍安勿躁,容小老儿缓口气给各位将这段宫廷秘闻娓娓道来,咳咳,然而自先帝病重,诸侯之心愈乱,如今,先帝崩殂,天下乱作了一团,诸侯纷纷招兵买马扩充领地,炎华彻底进入了风运动荡的乱世,天下黎民水深火热,流离失所,而造成这一切正是当今摄政王慕容周,话说这慕容周其心之狠,为了皇权弑君杀兄,还一把大火”慕容周的脸色慢慢的变了。
“住口!”小老儿话未说完,云骑尉的一记马鞭已经朝他脸上狠狠甩了过去,小老儿的身子却忽然灵巧,轻轻往后一跃,避开了马鞭的劈扫,那名云骑尉惊异的刹那,一枚夺命的飞镖已经插入了他的额头,鲜血淋漓,云骑尉“咚!”一声从马上坠落。
身后数十匹的护卫们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抽刀驱马,护在了王爷的四周,“簌簌簌簌!”黑色的暗器从四面八方射出来,不少护卫中镖落马,惨叫连连。
四道黑色的影子从林中掠身而至,刀光剑影从眼前滑过,瞬时带走了四个护卫的性命,战马惊惧的后退,负责护卫的旗兵缩成一个小圈子,将王爷紧紧围住。
那四道黑影站定在小老儿身前,是四个身子挺拔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间看上去身手不凡,可却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偷袭,想必是些成名已久的杀手。
其中一人扫视慕容周一行一眼,看到此时的行队只剩下不过十几个人,于是头也不回道:“杨老,你先退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声音并不客气。
被称作杨老的小老儿收了胡琴,退到了一旁,谄笑道:“不忙,不忙,等你们得手,我再离去向老首回禀也不迟。”
那人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
慕容周暗暗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怒叱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哼,这可用不着你操心,只需知道有人花钱买你的命就是了。”
“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试不会透露主顾名字的。”
慕容周目光一冷:“你们可知我是谁?”
看似四人之首的一人平静道:“在我们眼里,人命从无贵贱,有人要你命,我们收了钱照办就是,你是什么身份与我们无关。”
“哈哈哈!”慕容周纵声大笑,“很好,我也向来厌恶这些门第贵贱之分,如果不是你要杀我说不定我会重用你,只不过,你觉得就凭你们真的杀得了我吗?”
“你手下的这些军士虽然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在我们眼里以一当十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他们都不够格!”一刺客蓦地低喝,“少说废话,纳命来!”
“那你觉得我够格吗?”一个少年人的轻笑声忽然在为首一人的耳边响起,那人的脸色瞬间铁青,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然被人站在身后都没有察觉,忽然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从他的心底燃起。
四个人“唰唰!”地四散开来,分别站在四角的位置上,警惕的看着站在中间的那个白衣少年。
少年无所顾忌的笑起来,他的容貌俊美不羁,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有隐隐的邪气。
为首那人劝诫道“少侠年纪轻轻身手就已如此不俗,实属难得,还希望少侠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空惹麻烦上身,白白枉送了修行的一片大好前途。”
少年依旧肆无忌惮的笑着,因他早已将一身戎装脱下,所以让人以为他不过是过路之人,好打抱不平罢了,长剑忽的一声清啸,剑化龙吟,龙吟里有少年狂妄的厉喝:“他可不是外人,他可是我的师兄!”刹那间,电光火石,少年手中的长剑快若闪电,兔起鹘落之间,两名刺客已经毙命!
谁都没有看清他的剑是如何出手的?连慕容周看了也暗暗惊心,眼中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何时他的剑术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远非昔日可比!
剩下的两人瞬间反应过来,立时合身扑上,掌风暗器狂风骤雨般朝着少年打去,刚刚的那奔雷一剑之后,少年的身形有微微的颤抖,面色红润,气息轻喘,刚才一剑看来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
然而他手中的剑却是丝毫不慢,手腕一翻,瞬间挽出无数剑花,暗器与剑刃碰撞交击,噼里啪啦响作一片,暗器全数落地的刹那,少年身子疏忽一退,剑画弧光,一道凌厉的剑气迫睫而去!
为首那人暗暗惊叹了一声,剑气成刃,这已是江湖中不出世的高手,他是在无法将他和眼前这个顽皮不羁的少年联系到一起,只是一息之间,剑气已经撞上了另一名刺客的胸膛,刺客口吐鲜血,轰然倒飞了出去,剑气撕开了他的五脏六腑,身上虽然没有伤口,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刺客,也受了一些伤,惊惧的连连后退,远在一旁准备看戏的山羊胡老儿也吃了一惊,竟然忘记了逃跑,只怔怔的站着,看着,无能为力,口中喃喃低声:“怎么可能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难道此人与我同是天命境界?”
此次任务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是灭门之祸,但若成功了便是万两黄金的报酬,在如此性命攸关的关口上,四人都是由门主亲自挑选出来的,分别是门下“天、地、玄、黄”四部的堂主,个个都是江湖中手段狠辣的人物,武功也可比拟一流的高手,竟然被这身形单薄的白衣少年一剑杀死,心中惊骇实属难言。
天部堂主捂着胸口,显然也受了不少的伤,连连后退了几步站住,难掩心中惊诧:“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长剑平举,一字一顿道:“剑宗颜孤。”
“剑宗?可你的剑法······”他也曾暗杀过剑宗门人,自诩熟悉剑宗的剑术招式,可眼前人的剑式虽然相似,却又有些不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在他的心头浮现!他惊诧的开口,难以自禁,情绪有些激动,“难、难道是九剑?你是剑圣门下!?”
颜孤淡淡瞥了他一眼,只回答了一个字:“是。”手掌握着剑柄已经暗暗调集气力,等待着刺客的死前一击,可过了许久,天部堂主都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颜孤抬眸望去。
只见那人已是满脸的兴奋喜悦,虚弱的脸上绽放了荣光,“竟然是九剑!有生之年居然能遇到,真是死而无憾!”他手舞足蹈像是疯了一般,竟然奋不顾身的朝颜孤冲了过来,“哧!”一声,血肉撕裂的声音,剑尖透过了他的身躯,一口殷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与其任务失败被门主处死,不如·····呵呵呵呵!”他忽然心满意足的大笑起来,“能死在剑圣的剑下,也是一种荣幸!”
他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颜孤,难难开口:“你的名字一定传遍天下的!”
“不劳费心。”颜孤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呵呵呵呵!”
此人举止简直不可理喻,模样犹若癫狂,颜孤紧锁着眉头,“噗!”一声锋利的剑刃从刺客的身体里拔出,鲜血顺着剑刃流淌下来,殷红浓稠的一片。在刺客尸体倒地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他们衣襟袖口处绣着一对金色翅膀,脸色陡然惊悚。
慕容周缓缓策马过来,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颜孤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手中淌血的剑,喃喃开口:“看他们身上的徽记应该是江湖中执掌黑道牛耳的‘金缕衣’。”
“金缕衣?”慕容周蹙着眉头沉声重复了一遍,蓦然冷笑片刻后,俊朗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决然的杀意,肃然低声缓缓开口,“从今往后,在东陆炎华的疆域之内这个名字将不复存在!”他的声音很低沉,却有一种彻骨的寒意,颜孤听在耳朵里,落在心里,有些不知滋味。
“呵呵···”被吓傻的山羊胡老头却不合时宜的干笑了一声,仿佛失魂一般道,“可不只是金缕衣,你杀的这几个人可是金缕衣门下四部的堂主,就甚至连门主万花宫宫主那一类的人物也可不敢妄言能同时对付他们四人,更遑论丝毫不伤及自身······”
“我知道,看到那对金色的翅膀我就知道了。”颜孤低声喃喃,仿佛到现在还不相信是自己仅凭一人之力便杀了当世的四名高手,只是初窥九剑就已经有这样的威力,那么若是能将天问九歌全部领悟的话······它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啊!
慕容周也看到了颜孤脸上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是又惊又喜,他高兴于颜孤剑法的突飞猛进,成为了他一统天下一大助力,可又隐隐的有些担忧自己无法再掌控这份不羁的力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颜孤一眼,眼中有着某种戒备。
可只是这一眼的距离,便在日后二人的心中划下了一道深不可测的万丈鸿沟。
在两个人各自心思如海,沉默无语的时候,数骑战马已冲到了路口,挥起了手中的长刀,马刀带着几欲撕裂狂风的怒吼声响朝着那怔肿的山羊胡小老儿身上砍过去。
慕容周蓦地冷斥:“住手!”
喷薄而出的血意杀气在长刀之上戛然而止,举刀的战士们不甘地对视了一眼,但终究还是怒气冲冲地放下了手中挥舞的长刀。
慕容周缓缓驱马上前,站在了小老儿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目光如刀锋一般凛冽扫过他那张苍白如死的脸,静默了片刻,只言未提便手控缰绳策马从他的身侧走了过去,身后马上的战士们也都沉默着纵马走过去,仿佛他是透明的一般,没有人看他一眼。
小老儿觉得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遍,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颜孤也翻身上马,临走时不免又回头望了一眼地上横列的尸体,眉宇间的郁色随着他狂傲的苦笑一扫而空,他终于真正感受到了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明白了师傅那个站在山巅上孤独的背影。
战马打着响鼻,立在了小老儿的身前,白气喷薄而出,颜孤低头看着他但又好像没有看他,眼神似乎凝视在很远的地方,只听他低声吩咐:“好歹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暴尸荒野未免可怜。”言罢,便双腿用力一夹马肚,疾驰而去,风中只留下这个迎着日光远去的背影。
羊胡子小老儿默默注视着他们逆光中的背影,心里隐隐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些人,都是能名垂千古的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