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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瑭在手机上翻出赵芊的号码,号码的署名,一直是“天外飞仙”,号码前缀着赵芊的头像,那是孟瑭有一回趁赵芊化妆时,准备偷拍她,却被她在镜子中发现了,猛地回过头来,扮做一鬼脸,右眼大睁,左眼闭着,嘴巴朝一侧夸张地歪去……孟瑭将那个瞬间拍摄了下来,便做了赵芊手机号码的前缀头像。
在赵芊不在身边的时刻,在孟瑭独处的时刻,四遭的空气,似充斥着一种闷,一种没来由的压抑,一种不可言状的玄秘的沉重。有赵芊,因为赵芊的存在,孟瑭方觉得:即便立身的赌石江湖,若酷暑笼罩着全身,但赵芊便似清风,便如明泉,吹拂着怡人的清爽,沐浴着欢快和轻松,并荡涤一切的疲惫!
在孟瑭即将按下赵芊号码的瞬间,忽然又放弃了,想:应该直接去见她,送她心爱的礼物,面对面地看她唇角扩出弯弧的骄傲、感动、幸福并存的模样……
孟瑭拿出一条从仰光买来的紫翠珠链,用手直直地提起来,轻吹一口气过去,看那紫光晶莹的珠子,悠悠摆动,想象着自己亲手戴到赵芊那玉藕一般的脖子上……
来到公司,孟瑭特地在迎宾室询问了一下,确认赵芊就在办公室里。
孟瑭像个普通员工那样,“咣咣”连敲两下赵芊办公室的门,听见赵芊在里面说:“请进——”
孟瑭轻轻推开门,见赵芊站在窗户前,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外面鲜亮的阳光,一丝也照不进来,整个办公室显得幽暗不已。赵芊两手抱在胸前,直直地站立着,不回头,不转身,不说话,似迎窗而立的一尊雕塑……
孟瑭的脚步也钉在原地了,他料想赵芊的情绪不佳,心中一定有事儿:平日里,即便刮风,下雨,赵芊也总是大开窗扇,她喜欢办公桌上镀满一层阳光,喜欢风吹动窗台上的兰花,将幽幽馨香,充盈整个办公室……
孟瑭走到赵芊身后,伸出两臂,轻轻环在赵芊的腰上,不说话,只将头低下,用额头抵着赵芊盘起的发髻,那条脑后的小辫,被盘绕在发髻中,末梢似萌发而出的芽枝,触扫着孟瑭的鼻尖。
赵芊的头扭了一下,将耳朵依贴在孟瑭的喉结上,两手抓着孟瑭的两手,睫毛跳了几下,忽地转过身来,将脸紧紧埋进孟瑭的胸膛……
孟瑭两手捧着赵芊的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而后魔术般地掏出紫翠珠链,挂到赵芊脖子上,在旋接珠链的两端时,却一不小心将赵芊脑后的一丝头发旋了进去,疼得赵芊眉头一皱:“你笨死了……”
孟瑭长吁一口气,“芊,你总算说话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
赵芊自己将手伸到脑后,将翠色珠链戴好了,翻开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用显示屏做镜子,看着自己戴上翠色珠链的模样。
“孟瑭,我们结婚吧……”赵芊转过身来,睫毛一挑说。
孟瑭笑笑,将赵芊的两手叠在一起,放进自己的掌心,“嗯,宝贝儿,你是我老婆……”
“我是说马上……马上就结婚……”赵芊眼帘垂下,捏着孟瑭的指尖,轻轻地抠着孟瑭的指甲,“我想马上就是你老婆……”
孟瑭的两个酒窝,渐渐扩展至无,笑容似被稀释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不想再等,不愿再等,我要马上就嫁给你……今天……或者明天,我们就登记……”赵芊语速很快,哭了起来,“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情,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想有那么多复杂,我希望简单……我就是爱你,就是要嫁给你……”
孟瑭将赵芊抱进怀里,任赵芊嘤嘤哭泣,泪水顺着脸淌下,打湿翠色珠链,打湿孟瑭的衬衣……
赵芊边抽泣边说,前几天,她父亲的一个煤矿出了安全事故,事情闹得很大,引得各路媒体都在关注,各级政府也都开始参与了调查,父亲赶回去处理,却越来越不好收场……她在打电话安慰父亲时,听见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焦虑,和欲言又止的无奈……她总感觉:这起安全事故,与沈东他们家有关系——那个煤矿的矿长,是沈东的小学同学,在沈家与赵家闹僵之时,很多煤老板都从信永兴撤股,很多煤矿的人也都选择了离开,而唯独那个矿长坚持留了下来!父亲一度觉得矿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现在看来,那个矿长,就是沈东安放在父亲煤矿的一颗定时炸弹……
出事的那个煤矿,将被关停整顿,而赵泉祥的另外几个煤矿,也存在被收回开采权的可能!
由此,沈东釜底抽薪,赵泉祥则四面楚歌……
赵芊抹了抹眼睛,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递给孟瑭,“你再看看这个……”
孟瑭接过一看,居然是一张邀请函:由郭宝川牵头组织的“玉州翡翠商会”即将成立,一个星期后,将在玉王大酒店召开商会成员的第一次会议,届时,将讨论制定翡翠商会的组织细节、运行规则等一系列事宜,同时,将投票选举产生第一任商会会长……邀请函下方,密密麻麻地列着玉州数十家翡翠经营单位的名字,但孟瑭连看了几遍,独独没有信永兴的名字!
在孟瑭与高秉魁参加完仰光公盘大会,继而又前往密支那的这段时间里,郭宝川联合了玉州各路翡翠商家,忽然决定成立玉州翡翠商会,欲实现“架空信永兴”的目的!毫无疑问,翡翠商会的会长一职,也非郭宝川莫属!
郭宝川一旦当上翡翠商会的会长,必将使天宝翡翠商贸集团,与玉州几百上千年积淀下来的翡翠文化底蕴,以及玉州翡翠的整体公信品牌,进行有机融合与挂靠——此事非比寻常,意义重大!
那么,将来的信永兴势必形只影单,显得那么弱小,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孤掌难鸣,黯然失色……而郭宝川在翡翠商会的组织运作中,也必将处处掣肘信永兴,打压信永兴,排挤信永兴,孤立信永兴,直至将信永兴置于死地!
现在的情况是:信永兴已经腹背受敌,上下受挫,内忧外困,左右遭难……信永兴如一艘大船,如今多处漏水,颠簸难控,摇摇欲坠,而此时的海面,又暗流涌动,漩涡频出,风疾浪紧……
“我们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为什么要那么复杂,活那么累?为什么要争来斗去?”赵芊走到窗前,将窗帘全部拉开,灿烂阳光,顿时照入:办公桌一片金光,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上一片金光,桌角的塑料文件夹上一片金光,书柜的玻璃上一片金光,赵芊的紫翠珠链上一片金光,孟瑭的额头上一片金光……
“就算一切都没了,就算一切都失去了,只要有你,我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委屈和可惜……”赵芊转过身来,面对着孟瑭,孟瑭感觉她浸在一片阳光中,两耳以上的发丝,皆被渲染成了红红亮亮的色晕,看去甚至有些晃眼,她站在那里,便如身披异彩的仙女一般,“我们结婚,过平平淡淡踏踏实实消消停停的日子,生孩子,养孩子,孝敬父母……我不觉得那样的日子,比别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孟瑭将那张邀请函对折,再对折,装进了裤兜里,走上前去,牵起赵芊的两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是的,我们可以过各种各样我们想要过的日子!”
孟瑭抓过赵芊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胸膛上,说:“但你感觉一下,我有一颗服输的心吗?它在激烈地跳动,它即便不是去争什么,斗什么,但它也要对抗,对抗到底!我不怕失败,从来就不怕,但我不想还没有对抗,还没有努力,便选择了妥协,选择容忍,自认败了,输了……”
赵芊将孟瑭的手掌举起来,对着阳光看那红得透亮的掌纹,将自己的脸蛋贴了上去……
56
信永兴成立之初,在北京的翡翠博览会上,老奸巨猾的郭宝川,抄袭孟瑭关于“卞和献石”、“和氏璧材质”的诸多研究信息,而孟瑭则以“翡翠养生保健”的策略,与之对抗,若不是郭宝川“雇托退货”,双方也算是平分秋色,打成了平手。
在郭宝川创办赌石培训班时,孟瑭即时提出“以我为主,放缓赌石,做大产品,发展外围”的理念,取得良好效果,大败郭宝川,致使赌石培训班停办!
后来,因为沈东的原因,信永兴的诸多煤老板股东,纷纷从信永兴撤股,孟瑭打出一张“白蟒原石之天阳极绿”的牌,令信永兴度过危机……
然而现在,孟瑭面对郭宝川成立“玉州翡翠商会”这件事儿,却是陷入焦虑之中,多番思谋,亦未想出与之对抗的策略来:若一切任之顺之,郭宝川一旦将翡翠商会成立,并当上翡翠商会的会长,其后之事,便再也不在孟瑭的掌控之中,信永兴亦将被动挨打!
可是,到底如何阻止或改变这一切呢?
正如诸葛亮的“空城计”尽管智慧,但也不可能再使第二次一样,“天阳极绿”的牌尽管曾经换得奇效,但如今也不可能再奢望之。信永兴如今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孟瑭甚至在思考:到底还要不要老杨将天阳极绿雕刻成一件浑全的大摆件呢?若是将其加工成传统首饰销售,还能带来更直接的经济效益!
孟瑭从赵芊口中得知:她父亲的煤矿出事的消息,除了孟瑭,她还未对信永兴的任何人讲过……孟瑭想:如此最好!若消息一旦散播开来,信永兴上下笼罩在一种悲观之中,势必人心不稳不齐,影响工作!
孟瑭决定开一个小范围的会议,听取一下大家对郭宝川成立翡翠商会一事的看法意见和应对策略,以便集思广益,共同迎敌,参会成员为:孟瑭,赵芊,高秉魁,陈判非,老杨。
高秉魁的意见有两层:其一,找一些熟识的翡翠圈朋友,了解一下郭宝川当初联合各路商家,决计成立玉州翡翠商会时的具体步骤和相关细节,由此,再思考应对策略。其二,万一翡翠商会真的成立了,信永兴也不必过于悲观,正所谓事在人为,人为事转,信永兴可以考虑也成立一个类似的组织,比如“玉州珠宝协会”啊、“玉州翡翠赌石研究会”啊等等,与郭宝川的翡翠商会分庭抗礼,寻求其虚弱之处,予以打击!
孟瑭对师父的意见,有自己的看法:首先,翡翠商会第一次成员大会,即将召开,离现在只有三天的时间了,找朋友了解当初的细节容易,但以此为鉴来思考应对策略,却是不容易,毕竟,时间太过仓促了。另外,商会协会之类的组织,在社会各阶层心目中,都是先入为主的,先成立者,先收益,后成立者,必不灵,先成立者,容易产生权威感,后成立者,则容易形成虚名一个……
老杨的意见很简单:趁还有三天的时间,找一些翡翠雕刻圈里的朋友,朋友托朋友,关系传关系,相互转告,尽量劝那些即将参加翡翠商会的成员,及时撤出来,最好让郭宝川到时候凉了场子……
孟瑭觉得这也不是好方法:莫说三天时间到底能“劝退”多少人,便是劝退了个别几人,只怕也是“花坛摘花,池塘舀水”而已,于事何益?况且,郭宝川既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想出这么一招狠棋,并且能付诸于实施,必然有其大方向、多角度、全范围的综合考虑,劝退之策,若处理不好,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陈判非直接一拍桌子说:“咱还讨论啥呀!三天后,我在玉王大酒店安排一帮硬茬子兄弟,混进会场里,在差不多的时候,大闹起来,看他郭宝川如何收场?那天肯定有很多记者,将这事儿朝外那么一捅,那什么狗屁翡翠商会,我看也就黄汤了……”
孟瑭淡淡一笑,觉得陈判非说话的表情,甚是可爱,他确是性情中人一个,但照他所说去做,必然惹下乱子!再说,郭宝川是何等样人,你安排兄弟进入会场,能那么轻松容易么?而且,上回陈判非安排兄弟,去监视观察石将军和老孙头,结果却被人拖到黑暗处打了一顿,至今连打人者是谁都搞不清楚。自那之后,孟瑭便觉得:陈判非原本在玉州江湖上有些势力,可毕竟七年牢狱啊,物是人非,玉州江湖天翻地覆,他的那些所谓“硬茬兄弟”,早已不硬了,或者说,就算真有硬的,只怕人家,也不愿意为他的事儿“使硬”了……
赵芊一直怔怔地坐着,一句话未说,当陈判非拍桌子时,她似乎才忽然意识到大家是在开会讨论。老杨问赵芊有什么想法时,赵芊淡淡说了一句:“算了……顺其自然吧!”
散会后,孟瑭刚回到办公室,老杨便紧跟着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恭恭敬敬地站在孟瑭身前,腰微微弯着:“孟经理,你是不是……”
“杨师傅,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嘛!来,请坐——”孟瑭将一把椅子拖到老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