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坐下后，先将那个纸袋放在了孟瑭的办公桌上，用手摸了摸，而后，又将手恢复到顺直于身前的姿势，“孟经理，咱信永兴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雕刻天阳极绿了？”
孟瑭一笑，“没有啊，你不雕刻，让谁来雕刻？”
老杨师傅笑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眉头却又随之皱紧了，“孟经理，我想了很多种雕刻方案，但不知咋地，总觉得达不到我心中所想要的那种效果……”
“哦，是么，雕刻是创作，创作就是慢工出细活嘛！”孟瑭低头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纸袋，说：“这里边是你画的雕刻创意草图吧？拿出来让我学习学习……”
老杨再次恢复了笑容，将纸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厚沓画纸，递给了孟瑭，随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孟瑭的身侧，和孟瑭一起看那些画稿。
第一幅创意草图，画的是一尊佛像，直立于一朵祥云之上，双手合十，目光下垂，双耳轮廓分明，衣饰线条清晰，眉间有慈悲，唇角挂仁怀，气象古雅，形神兼备。
“孟经理，我是这么想的……”老杨指着画稿说，“佛家，兼容天地间一切仁慈，青灯清茗，焚香习静，不涉红尘事，不问人间情，因果有缘，由来皆法，修成了正果……佛，历来是玉雕大摆件的首选创意。只有佛的万法皆缘，包容天地，才配得上天阳极绿的绝世品质。如果雕刻成花里胡哨的东西，那就俗了……”
“嗯……不错，不错……”
孟瑭一连看了几张，皆是佛：坐佛，卧佛，立佛，独佛之像，群佛之像，有莲台相衬，有菩提相笼，有祥云相托……
“孟经理，可我总感觉：雕佛虽好，但总是少了那么一点点独到的创意……”老杨说，“有时候，我感到那种独到的创意，好像马上就要蹦出来，但过一阵子，又跑得远远的了，有时候感觉脑壳都想累了，想歇歇了，忽然又有想法跳出来，不让人歇啊……”
“是啊，创作这事儿，就是这样！”孟瑭笑着说：“辛苦你了，杨师傅。不急，慢慢来……”
送老杨出了办公室，孟瑭的思绪又跳回到“翡翠商会”中来……
孟瑭给师父高秉魁打了个电话，决定约上师父，去广济街上，找那位马老板聊一聊。之前冯敬山拿着碧凤钗，到马老板的店里去卖，冯彦梅阻拦父亲，却被红毛趁机拿走碧凤钗，幸亏孟瑭及时追赶而上，夺回了碧凤钗。由此，马老板对孟瑭的侠义之举，深表钦佩！马老板的翡翠商行，也出现在了此次郭宝川发出的邀请函中，他同师父高秉魁的交情不错，找他聊一聊，或可探问出郭宝川前段时间里，联合各路商家，号召成立玉州翡翠商会时的具体步骤和相关细节，兴许可以从中寻出一些对抗郭宝川的策略……
57
当孟瑭和高秉魁来到广济街时，却见马老板的翡翠商行关了门，门头上还挂着“此店转让”的牌子，并留着马老板的手机号码。
高秉魁问周围店铺的人，人家说，前几天马老板还开得好好的，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啥别的发财路子了，忽然就说不做了……
高秉魁照着牌子上的手机号码，给马老板打了电话，马老板说他在家里，有事儿可以到玩石铺去找他。
孟瑭和高秉魁又开车来到玩石铺，将马老板约了出来，坐在一家茶庄里喝茶聊天。
马老板刚刚坐定，便叹息一声，说：“老高，有些事儿真对不住你啊……”
孟瑭知道马老板的意思：马老板原本同师父交情还不错，师父时不时地到马老板的店里，给马老板看看石头，提提意见啥的。玉州人如今都晓得：信永兴和天宝是死对头！可马老板还是参加了郭宝川举办的翡翠商会筹备活动，这显然有点“趋敌离友”了……
高秉魁哈哈一笑，说：“马老板是啥样人，我心里能不清楚么？江湖，之所以是江湖，很多时候，就是不受人的控制的，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我这回来找你，就是聊聊郭宝川的事儿，你若是没参加他们的活动，我们又找谁去了解呢？不管到啥时候，咱都是朋友，你说对不对？”
马老板点点头，说：“郭宝川这人，心机重，手腕多，你们日后还是要多多防着点儿……”
前段时间，郭宝川参加完缅甸仰光公盘大会，一回到玉州，就四处请客，招呼各路朋友到他家里去玩，说是让大家见识一块玉州人从来没见过的超大白沙皮原石，大家听了，都很感兴趣！于是这一天，郭宝川将各路翡翠圈的人士，全都聚集了，将超大白沙皮原石搬了出来，供大家欣赏。在玉州，能够有实力参加缅甸仰光公盘大会的，唯有天宝和信永兴，大家看见如此大的一块白沙皮原石，皆是赞叹不已，羡慕不已……
郭宝川在家里摆下酒宴，请各路朋友赏石喝酒，酒过三巡，菜至五味，有人说“如此巨大的白沙皮原石，莫说玉州，只怕全国、全世界也鲜得一见，郭老板却能成功购得，实在是为我们玉州翡翠圈的人，长了志气，扩了名气啊！我们是不是考虑成立一个翡翠商会啥的，让郭老板来当会长，带领大家伙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大家趁着酒兴，都纷纷说好！可紧接着，郭宝川便让人带来一份《关于成立玉州翡翠商会之倡议书》，要在座的人都在上面签字、摁手印……
“唉……”马老板长叹一口气，吹得茶杯里的茶叶幽幽旋转，“当时，有人就意识到了：今儿这酒不是好喝了的，今儿这石头也不是白看了的……可你们猜怎么着，郭宝川手下一帮子保镖，忽然就将酒宴厅的门给遮了起来，一个一个站在那儿，就跟铁塔似的，这就把意思给挑明了：今儿来喝酒的人，必须人人签字、摁手印，谁若不干，只怕是难得从这儿囫囵离开！意思虽是这么个意思，可郭宝川的话却说得漂亮哩：‘今儿难得把诸位都聚齐了，郭某深表荣幸，十分高兴啊，说明诸位都给我郭宝川面子，郭某在这里给诸位鞠躬了！郭某准备了一点薄利，请各位笑纳……’说着，就让几位美女端来几个大木盘，木盘里码着一个个鼓囊囊的红包……”
孟瑭听到此，明白了：郭宝川这是先以超大白沙皮原石为诱饵，引各路朋友上钩，而后，又采用“胡萝卜加狼牙棒”的办法，软硬齐加，恩威并济，逼迫大家参加翡翠商会的！难怪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便能将如此重大而复杂的事情，给办出眉目呢！
“郭宝川是啥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有自个儿的数，跟他合作，能有你好果子吃，能有你的便宜占？可在那场合，谁能怎么着啊？”马老板连连摇头叹息，“当然，也有很多人是乐意的，觉得人家天宝集团多牛啊，由郭宝川这样的老江湖掌舵，又有沈东这样的大财东大把大把地塞钞票支持，能攀上这样的大户，没什么不好！我当时矛盾得很：不签字吧，实在找不到理由，也没法脱身啊，签字吧，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得很……到最后，我成了最后一个人，故意借酒装傻，才把字给签了……”
高秉魁便又问：“生意做得好好的，咋说关门就关门了？”
马老板说：“买卖好不好，自个儿心里有本账……老高，我说句大实话：玉州这翡翠市场，就跟头大肥猪似的，你们信永兴和郭宝川的天宝集团，基本上把后臀、里脊、腰肚子、脖扇肉，全都割走了，我们就只弄些膘皮烂筋、下水尾巴的玩意儿……现如今，谁有钱就越有钱，谁缺钱就越缺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高秉魁感慨万千：“是啊是啊……只怕人家这翡翠商会一成立，人家往那会长椅子上一坐，我们也只能弄些下水尾巴了……”
“唉……这事儿啊……”马老板将茶杯放到桌上，忽然说：“反正三天后的那个选举大会，我是坚决不去的！去那地方干啥呀？看他们在那儿唱戏吗？反正这翡翠生意，我也不做了，我也就不怕得罪谁……”
“马老板，你算是翡翠圈里的老江湖了，你不做翡翠，下一步有何打算呢？”孟瑭问。
“找点自在一点儿的买卖，开个饭馆啊，搞搞建材啊，都成！”马老板眼望着窗外，“反正干啥也比倒腾翡翠强些吧！翡翠这玩意儿，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这些缺钱户能玩得起的了……”说着，马老板站起身来，“走，咱去吃个饭吧！我签那个字，不仁义，应该给你们赔个情，咱喝几杯……”
孟瑭感觉马老板确是义气之人，便说：“马老板你客气了，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们荣幸哩！那走，咱去吃饭吧，我要敬马老板几杯酒……”
三人出了包厢，来到收银台，只是3百来元消费，马老板也和高秉魁抢着去付账……
这时，茶庄对面的马路上，走来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塑料袋中装着花花绿绿的招贴海报。那人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张海报来，撕下背面的不干胶，朝街对面的墙上贴去。孟瑭朝海报仔细一瞥：原来竟是宣传三天后翡翠商会选举大会的……
海报设计得独具匠心：画面主体是一个葱芯绿观世音菩萨像，莹莹绿绿，占去画面大部，却做了色差弱化处理。从画面左下角，至画面右上角，延伸而出的是一队马帮，骑马驮运着翡翠，沿崇山峻岭，斜斜向上，人物、马匹皆用泼墨手法创作，尽管皆全黑色，但朴茂自然，古意悠悠。画面正上方，横列出几排汉隶大字：“积淀千年翡翠文化，汇聚玉州商界精英——玉州翡翠商会即将隆重成立！”画面下方，一堆堆闪耀着金光的元宝，托衬着翡翠商会选举大会举办的时间、地点，以及欢迎各界人士莅临指导之语……
玩石铺这地方，人多街道窄，眨眼工夫，便有一大群人围在海报前，交头接耳，指这点那，议论纷纷……
孟瑭从茶庄的台阶上下来，正朝海报走去，却忽然看见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孙头，一步三跳地跑了过来，几步窜到海报前，连蹦带跳，努力朝里看去，一次跳起没平衡好身体，将自己左脚的拖鞋都甩掉了。老孙头索性抓起地上的拖鞋，朝人群里伸去，嘴里“哟喂哟喂”地喊着。人们闻见老孙头那拖鞋上的臭气，纷纷转头，躲避不已，老孙头便趁势钻了进去……
老孙头站在海报下，脖子一拧一转地看着，便有人对他说：“疯老汉，三天后在玉王有大餐吃哩，美女穿旗袍给倒酒哩，胀鼓鼓的奶子，肉乎乎大腿，你去不去啊？”老孙头高兴起来，将那拖鞋拿在手里，“啪啪”地拍打着，“我去哩，我去哩……”于是，又有人开着玩笑：“疯老汉，从今儿起，你就别吃饭了，饿上个三天三夜，等到了玉王，你就敞开了肚皮吃，攒足了劲儿地喝，吃饱喝足了，就摸美女奶子哩……”老孙头嘿嘿地笑着，鼻涕流了老长，忽然反问：“饿啥哩？饿肚皮，咕哩咕哩叫麽？”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孙头将鼻涕擤在了拖鞋底子上，又吐了些口水上去，朝海报上“啪啪啪”地拍打起来，边拍打还边朝上面继续吐口水，口水沫子四溅而散，人们躲闪不已，开始指责起老孙头来了。但老孙头越吐越来劲，索性还把另一只拖鞋也脱了下来，敲鼓一般，朝海报上又捶又打，只三两下，海报便被打出了一条豁口……
贴海报的人听见这边的闹腾之声，急忙返身回来，一把扯住老孙头，“疯老汉，你干啥哩？这是郭宝川郭老板的海报，你晓得不？”
老孙头根本不把贴海报的人当回事儿，又扬起胳膊，准备朝海报上拍去。贴海报的人急了，“喂喂喂，你吃了豹子胆了咋地？还有完没完了？”说着，抓住老孙头的胳膊，将两只拖鞋夺了过来，“嗖嗖”两下，扔到十来米开外了……
这时，石将军忽然赶了过来，见老孙头和贴海报的人纠缠一起，便过来解劝，要贴海报的人不要和疯子一般见识。贴海报的人却说：“你说得轻巧，玩石铺这片儿的海报，是我包了的，郭老板的人随时都来查看哩，有一张没贴好，找我麻烦，你给我付钱啊？”石将军生气了，“你说，这一张海报多少钱，我赔给你？”贴海报的人嘴一撇，“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郭老板怪下来，我吃不了兜着走啊……”
贴海报的人正和石将军理论着，老孙头突然一把抢过他肩上的大塑料袋，光着脚丫，朝前疯跑起来！贴海报的人赶忙去追赶，老孙头却越跑越欢实，边跑边将塑料袋里的海报掏出来，揉做一团，朝街上撒去，一时间，满街皆是皱皱巴巴的海报……
贴海报的人在街口眼见要将老孙头追上了，可老孙头嘴里“噢噢”地叫着，猛地将装着海报的大塑料袋朝前一丢，一下丢到一辆疾驰而过的拉猪仔的大卡车上去了……
老孙头正在拍手欢跳，街口却迅速走来一帮人，将老孙头围起来拳打脚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