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无影。
风吹柳絮影斜斜,竹露不滴清响。鼻尖缠绕的檀香的悠远绵长,脑海里却回放着方才左雨大哥和蝉英一同走出房间时脸上遮不住的窃喜和欣慰。
风阐汀——不,我应该仍旧唤他为风——默默地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烛光曳曳,他充血的双眼已没了方才沉重的疲惫,而是一片沉静的湖。我的倒影安静地卧在湖中心,被他温润喜悦的目光镀上幸福的光彩。
我这样躺着,他这样坐着。只听屋外偶有风吹。
“……为什么不说话。”我轻声说着,其实心里却也有几分不愿打破这难得宁静的惋惜。“我留你下来,你就待等我开口么?”
他淡然一笑,多久了,我第一次重遇他云淡风轻的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眉头一紧,我刚想吐露我内心的愠怒,他却浅浅地摇摇头:“还说什么呢……我是该满足了……纵使延维魔附体,也还有左雨大哥和蝉英两个至交好友相助,还有……你,那么坚韧而执着地,爱着我。”
最后那句话,用的是水一般温柔的语调。我感觉心里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拨弄了一般,一切的仇恨、烦恼、心酸、杂念,尽数消退了,只留下一片愉悦和温存。
“我扶你起来喝药吧——看我这记性,一会儿药就得凉了。”他浅笑着,那模样,有种往昔再现的恍惚。
我顺从了,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熟稔地把被子在我身上裹紧,小心翼翼地环住我的双肩,一手拖住我的腰将我缓缓扶起,再轻轻靠在床沿——那里,他已不知从那里寻了一个软垫,就垫在我的背上。“把这个垫在背后,舒服一点。”他笑了,似乎很满足。
我看着他低头去端起药碗的样子,他单薄的衣襟里隐约透露出他脊背的模样:那样的瘦骨嶙峋,一道脊清晰地显露出来。我曾以为的宽阔胸怀,今日我却发觉是也是这般瘦弱!
鼻头一酸,眼泪就这样无以名状地掉下来。
“……呀,药凉了。”他低头看看药碗,憨傻地摸摸后脑勺,“梦,我去去就回,帮你把药和汤暖一暖。”
“不!”
竟是那般焦切而心痛地,我一把夺过他的手,紧紧攥在手里,那种不愿意放手的决然,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一般。
他呆呆地注视着被我攥紧的手,充血的眼睛,竟刹那湿润一片。
“……心不痛了,便什么都痊愈了。”
我低低地说着,心只是跳得很快,一点一点地揪着,却并不痛。刚才那个梦里,那个撕心裂肺的声音,那股窒息般的巨大的悲痛,都是他的。我想起了他的焦切,在我重伤或失踪的那些日子里;我也看得到他的疲惫,听得到他在我死生濒危之时那大起大落的大喜和大悲……我曾怀疑过他,在绝剑堡里我甚至那么深地恨过他……
“梦……”
“以后有什么事,不要瞒我。”我微微抬起眼,他把头侧过一边去,而我还是看见了他缓缓流下的热泪。“我已经是你的妻,同风雨、共患难,两年的死生大劫我们都过来了,我还怕什么?你瞒着我一个人硬扛着,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他咬着牙,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我能感觉到他回握我的手时他用力的艰难……
“答应我好吗——若你还爱我——我只有这个要求。”我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说着,这句话太难,难到我自己都在害怕——我怕他真的变了,自他发现延维魔性在他身上开始到现在的这段日子我感觉到我经历的事情仿如在地狱中一般,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若他明白说是,我还可以把过去的一切剪得干干净净地重新来过;然而、然而……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他不住地点头,我看见他已变得有些瘦弱的肩膀不断地瑟缩着,像受了委屈却强压住满腔委屈的可怜孩子……突然他把我紧紧搂入怀里,我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我不想再出现这样恐怖的情形,一次也不允许——上一次这一次,你可知道对我来说有多难熬!这十天我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发脾气不停地哭,我简直感觉一切都完了……蝉英骂我,左雨大哥也没奈何,我一刻也不敢合眼,我对自己说即使是你真的走了,我也要完完整整地陪着你走!”
“风,不要说了我明白……”
“让我说完!”他直起嗓子哭号着,这样的情况我只在四年前左雨大哥重伤濒死之时见过类似,“我知道我对你冷眼相待的时候你难过你心痛,但我何尝不是!我本以为把一切都瞒着你我一个人可以解决,我本以为和你隔离开来能保护你人身安平……是我太傻是我冲动,我不该那么愚蠢,我应该和你说的,我应该告诉你的!”
他的心跳得那么快,震得我的耳朵都在痛;他的臂膀他的身体那么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力气用尽后的残喘……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么黑暗的十天,我会崩溃的……真的会崩溃……”
“……”
又是静默无声,然而我的耳边,仍旧回荡着他刚才声嘶力竭痛彻心扉的哭号……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抬手轻抚着他的背,感受着他一根根凸起的脊,他颤抖着的身体,他疲惫的喘息……一切又都那么熟悉和温馨,带着残酷的甜蜜。
“梦。”
他突然双手扣住我的肩,充满血丝的双眼盈着灼热的苦泪,那么专注认真地盯着我。我一愣,他却突然靠上前来,四片唇瓣蓦地交织在一起……
还是如常的感觉,淡淡的青草香气,仿佛沐浴清晨珠露的确幸。
我闭上眼,两个人的舌尖温柔地缠绕着,渴求中深深的甜意,缱绻缠绵、柔情悱恻,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一如屋外静夜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