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梦!”
谁在叫我,这一片无边的黑暗,我看不到边际……
“梦!”
愈加凄厉悲怆的声音,带着那么深切的懊恼和焦急,像极了将死之人的奋力挣扎。我试探般地抬起手来要追寻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突然发觉:我没有手了,我俨然成了活生生的碎片,灵魂还在空中飘浮不止,肉体却已经不属于我……
但是我的心,还在痛,很痛,像千万根坠子深深扎进去一般。那个声音仍在回荡着,它进一分,我对痛意的感觉便清晰一分,我便愈加感觉我是活着的,或者说——我便愈感觉到我似乎还有肉体——即使伤痕累累——我还在感受着它的痛楚……
为什么不让我走?身体的痛楚太剧烈,我已承受不起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何不让我安然长眠……
突然地,意识竟变得无尽地清醒,脑海中深深定格着一个人的画面,倚剑吹箫,伫立迎风,白衣胜雪,目似一池春水吹不散——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会想起风阐汀,他给我的伤害还不够大么?!几次濒死边缘,几次心痛欲碎,几次冷眼相待……我不是恨他么,我不是在那次他割断了我与他维系的纽带后便恨死他了么?!任洎梦,你恨他呀!
“梦,是我错了,我不该什么都瞒着你,我忘了你是性子那么直的人,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绝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啊!梦,我只求你醒过来,只要你没事,你杀了我都可以!梦——”
这声音那么近——简直就在耳边、近在咫尺!我的手——我竟感觉到了我的躯体——被人紧紧地攥着,那么凉的手,一直在瑟缩地颤抖,我感觉到一股莫名巨大的痛苦,那是生不如死的决裂,竟是从那只手上传入我的心里的……
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开!
“啊……”
“梦,梦!”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竟真实地感觉到了身体的温暖,眼前的一片黑暗刹那像被稀释了般淡下许多。“左雨大哥!蝉英!梦醒了——她动了!”
这大起大落的声音,极度悲痛与极度欣喜同样充满着嘶哑的失真,然而我的脑袋还是感到快要撕裂的疼痛,这痛愈加刺激着我,让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梦——她醒了,她醒了!”那个声音愈加疯狂地咆哮着,那是“得意忘形”一般的大喜过望,我能感觉到那剧烈颤抖着的冰冷的大手携带着这个人身体内不能遏制的喜悦传入我的心灵深处——这深切的喜悦,竟可以平复我剧痛的心扉,它竟不再那么痛了!
光线依稀喑哑流转,像和成一团的墨彩。
匆匆的脚步声,同样的急切,眼前的颜色变得更乱更杂……
四下都是屏息一般的安静,我只能听到我逐渐清晰的心跳声,即使它仍是一声轻一声重地毫无节律……
待眼前的事物完全清晰,我的心竟又顿时紧紧揪了起来——那是一张曾经多么飘逸清俊的脸,如今竟光明正大地挂着两个巨大的青肿眼袋,眼眶极红,晶莹白皙的皮肤竟暗暗显出了干燥的纹路,像极了多日的哭丧刚刚结束的守陵人……
“梦……”他的嘴唇抖了一抖,然而终究没有说出话,一切,都被他几近嘶哑的声音埋没在凝重的空气里。
“梦,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快十天了!”左雨大哥焦虑地说道,“我们都快急死了,都担心你熬不过来!”
“乌鸦嘴。”蝉英狠狠瞪了他一眼,“醒了就好,你们俩赶紧把我在炉子上热着的药和补汤送过来——别跟我顶嘴,赶紧去!”还不待左雨大哥不满的话语出口,蝉英便指着他将启未启的嘴唇让他闭了嘴,叱咤武林的左雨大哥对她这小小的动作竟然没招!
左雨大哥不满地撇撇嘴,扯了扯风阐汀的衣袖:“哎,走啦,人都醒了,咱哥俩先去卖个苦力。”
左雨大哥竟也有如此幽默?我不禁笑,却无力笑出声。风阐汀充满血丝的疲惫双眼,此刻,似乎浮现出一丝温存的满足。
多么熟悉的温柔,像极了三月迎春中清风拂面的和煦。我的心竟不痛,只有淡淡的温暖!
左雨大哥拉着他离开了,我看见他走路的姿势是那样的摇摇晃晃。
“心疼吗,风阐汀一直守着你。”蓦地,蝉英淡淡地开口,声音里竟带着几分温暖的人情味,“你昏迷了几日,他便守了几日,不食不睡,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我一言不发,方才的温暖蓦然变作锥心刺痛。
她坐到我身边来,此刻我才惊讶地发现她除了那一身如常的短装,只穿着一件白底青花瓷蓝样冰莲花罩裙,与此般天气之下的平常人的打扮别无二样,而她的身上,也没有了那慑人的冷气!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我的衣服?没有了寒魂护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习武者。只是对冰雪,有自小而来的天然的抵御力而已。”
她灰色的冷酷的双眼,竟微微泛起柔暖的光泽,我看到她淡粉色的唇瓣竟微微上挑了一下——她笑了!我惊讶万分,自我认识她至今,这是她第一次笑,也是第一次这般柔和地笑!
“任洎梦……可以直呼你为‘梦’么?”
我一愣:“这……自然可以。”
她轻轻地点头,又似乎警惕地望了望房外,方又转过头来,牵起我的手。她的手,竟带着淡淡的温暖。“你,是不是还在恨风阐汀?恨他——亲手杀死了你和他的孩子,恨他无以名状地离你而去,恨他对你冷冰冰的态度?”
我无言以对,蝉英全说中了。
“……也罢。既然事已至此,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她呢喃着,声音里竟充满了无奈和悲切。“三年前,风雨大败延维魔,然而延维魔早在风进入他体内给他致命一击的那一刻,将自己的元神注入风的体内。三年的安宁,只不过是延维魔为积蓄力量而做的蛰伏而已。某一天——也就是风噩梦连连,伴着梦境成真的开端,他便预感到了不妙。”
“他偷偷找到了我——我和他是至交的好友。”她刻意顿了一顿,似是在惋叹我当时没来由地吃干醋。“我感觉到他体内异常的阳气,作为寒魂守护者的继位人,我立即意识到延维魔还没有死。他忧心忡忡,害怕自己会被延维附体后屠戮生灵,我便让他呆在那冰洞中,镇住延维魔的魔力——若不是他放不下你,只怕以他的脾性,真会让我逼出延维魔性后一刀结果了自己。”
“……他,什么都没告诉过我。”我低声说着。
“但你自己也有感觉事态不对,不是么?”蝉英叹息一般地说着,灰色的眼眸涌上一层淡淡的愁云,“风阐汀唯一的失策就是,他忘了你是通灵的女筮,天下异变你比任何人都敏感。那时我和他,还有杨左雨,都感觉到延维魔的复生绝对会引起新一轮的武林异动,风阐汀不想让你卷入这场风波——这件事他没和我们商量,便给你留了字条,不告而别。在冰洞的日子里,他强支撑着不合眼,就是为了不让延维魔有幻化梦境的机会,再为祸人间。你的玉符,其实就是镇压延维魔的工具之一。或许正是因为三年来你和风形影不离,延维魔的阳力才没有增长的如此之快吧。”
我沉默,胸口再一次酸胀难耐。真相,竟是如此。
“然而我们并没有想到,绝严会出现。他手握两把剑,一把可用以寻找延维之力,一把融合延维与两种恶兽——魑魅魍魉的神力——这两种恶兽封印在那把寻延维的剑中。他从剑身上看见了风阐汀,知道他是延维魔的附体,加上他本就对风雨恨之入骨,几欲复仇,于是他便利用了你对风的重要性和你在武林举足轻重的地位。当然——他忌惮你通灵的神力,和玉符。当年延维不也极惧怕你,想除你而后快么?”
我微微颔首,正待要开口发问,却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转目望去时,却见左雨大哥和他——两个人端着热气腾腾的两个盅走进来了。他依旧走得摇摇晃晃的,然而对那碗东西,却极其上心,端得那样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生怕不慎打碎一般。
“我把事情的始末,都跟梦说了。”蝉英淡淡地抬起眼,直对上左雨大哥惊诧万分的双眼,“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不爽你们这心思。什么破想法,你们把女人当什么?!风阐汀,你要早点把这些告诉梦,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个局面!还有你啊杨左雨,”
本来还是平平淡淡的说话,突然蝉英的声调便高八度了,带着突然点着一般的怒不可遏:“出的什么馊主意,梦在这件事里的重要地位你不是不知道,还想蒙着她自己解决,你们跟我商量过没有,你以为现在还只是打败延维魔那么简单?早在绝严出现的时候你就该意识到问题了!这两兄弟真够本的,不出事不反省!”
“好啦,蝉英,我现在不全知道了么。再说我是通灵的女筮,就算你们不告诉我,我也总能自己感觉得到不是么?”看着左雨大哥一副低头听数落的样子,我不禁感到好笑。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杨左雨,竟也有对小女子低头的时候!以前蝉英和左雨大哥,可完全没有今日的光景噢。
“……好吧,话休絮烦,关键在后头。”忽然蝉英又沉下嗓音来,低低地说道:“风的魔性随时可能爆发,玉符已经不起作用,需要尽快找到开启寒魂元贞的冰魄,才能与延维的元神抵消,这期间很有可能只靠我提取的那点寒魂残气,遏制不住风的魔性——唉,还是叫风顺口,相信梦也不会吃醋了。”
这话说的!我只感觉脸上一阵潮热,便急急别过脸去。
“好了好了,梦才刚刚醒来,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吧。我们别打扰她了。”左雨大哥见状,似乎领会了什么一般,急急拉了蝉英就要往外走。眼见他就要叫上风阐汀,我一惊,登时转过身来叫道:“……风留下!”
这憋了许久的话一经落地,便在他疲惫至极的眼底泛起阵阵惊骇和温暖的波涛。我咬着下唇,极力压制住内心的酸楚和冲动,缓缓地说道:“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