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见到了他。
流水潺潺柳无病,但是秋菊哭满地。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成了恢复理性后的他临时的安居所,也不知左雨大哥和蝉英是如何为他找到和开辟这样一方天地的。
与以前无异的他,白衣胜雪、肌肤晶莹,黑色的长发迎风悠悠而舞,看似恬淡隐逸如水。虽只是远远看到他的身影,我的心竟无以名状地狠狠揪了一下。
我攥紧了拳头,听得背后的双剑在剑鞘里铿锵作响。绝严想搞什么花样我全然不知,我唯有下这最大的赌注,奋力一搏。
近了,更近了。
他似乎知道我们要来一般,已经早早在那弯腰柳树之下等候了。我看到他腰间别着我那块祖传的玉符,我便知道,他一定出了问题。那块玉符的作用,绝对不止提升阴力那么简单,不然,这样隐讳的东西他岂会随身携带。
十余步之遥,我终看清了他的面容。一样的棱角分明、一样的丰神俊朗,然而消磨不去的却是他曾经古玉般温柔的双眼中那愈来愈深的忧愁和哀怨,像凝固的死水,不再有温柔莹润的气息。干涸的唇,浮肿的眼,还有微微泛红的眼角,像哭丧了几天的孝子。
他为何,哭得那样严重?是因为,我?
“风。”左雨大哥轻声唤着,我听出他声音里做了掩饰哀愁的伪装。他应声抬起头来,接着,我看到他如死水的眼眸像瞬间被击碎般顿时波澜乍现——那碎裂的浪花中,尽是我冷漠且充满愤恨的面容!
“……左雨,大哥。”他竟开始结巴,心不在焉地应了左雨大哥,却一直在看着我!
“绝严堡主,你看到了。”蝉英冷冰冰地开口,向前去走到风的身边,背对着绝严仰头傲岸地说道,“风阐汀并无异样,安心练功淡然隐居。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感觉到绝严似乎笑了,然而那笑中,充满计谋得逞的阴险。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站在我跟前不到两步的地方。他似乎在直直地盯着风阐汀,然而风阐汀的眼底竟然全都是我,根本无心理会绝严令人心惊的注视!
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挤压得我的心几近爆炸——风阐汀,为什么要用那么忧伤而愧疚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是已经亲手切断了我们之前的纽带么,为何你还要如此!
“七七九重,乌兮烟兮,魑魅魍魉,咥兮载兮……”
突然听到一声声阴森低沉却不改尖锐本色的极其快速且古怪的吟哦,登时全身像被一股剧烈的冷气所包围,任我如何运气护体都无济于事——那出于我的本体,我天生通灵的本能!眼前又次出现了云雾,然这次的云雾根本不给我思量的机会,又或许是我不见它甚久,这次它竟如此迅速地聚拢起来,白霜霜的烟雾汇聚成一个令我万分熟悉而惊恐的身影,那垂垂老者倚着枯木似地拐杖摆出走入棺木的姿态赫然在目!
“啊!”一声惨叫,我拼命遮住眼睛,然而那老者的模样只能愈来愈清晰!“梦!”我听见风阐汀心碎般的叫喊,心里登时一阵剧痛!然而下一刻便听到了他痛苦的叫喊和兵刃落地的清脆声音——我奋力抬起头,竟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揪住胸口,脸上因极度的痛苦和挣扎呈现出惨白恐怖的扭曲!
“风!”左雨大哥大惊失色,忙跑到他的身边欲要扶起他,却登时缩回了手——他腰间的玉符正剧烈地颤动着,那如珍珠瀑布般流泻而出的璀璨星光流速竟是那般的快又那般的不稳定,仄仄斜斜像是被间歇阻挡的河流!蝉英努力地发功逼出玉符中的平和之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然而风阐汀脸上的痛苦神情却在点点递增!
那奇怪的咒语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登时跳起来,我在绝严面前的伪装已经够了!双手背向身后引出那纤薄双剑来,正在擎起之时,却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啊——”
那抓狂撕裂般失真的吼叫,我听过一次——那是在冰洞中,风阐汀的躯体变成某种可怖模样时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含混嚎吠!
绝严的咒语依旧不停,从他身上隐隐透出阴森寒冷的内力,压得我的胸口阻塞不能呼吸,仿佛被一团阴云紧紧压制!那内力像一张巨网,迅速蔓延向四周各处,然而最猛烈的一支却不偏不倚地往风阐汀的方向射去!
一声撕裂声,伴两声惨叫,左雨大哥和蝉英被一道刺目的浑红黑光顿时震到数十步开外,我看到风阐汀的白衣碎片在空中无力飘摇,像力气用尽寿终正寝的守护者!
绝严的咒语依旧不停,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迅速,伴着浑红黑光的愈加刺眼和扩大,伴着那气浪继续的上升和滚滚的翻腾!
——这咒语,风阐汀的变化一定和这咒语有关!我立即运气,强烈的真气迅速从胸口汇集到双剑剑刃——再不阻止只怕就来不及了!
“任洎梦!小心!”蝉英用力地叫着,然而我已经擎剑而起!“龙扬夕惕!”一声厉喝,嘶嘶作响的猛烈剑气顿时化作一道劲疾却柔软的“剑带”,咆哮嘶吼着伴滚滚沙石像喃喃念咒的绝严撕咬而去,其速度之快有如千里之光,然而我的胸口却仿佛爆裂了一般,堵塞的感觉在强然发力的同时被狠狠扎穿,浑身顿时像被掌力击碎筋骨般的崩垮!
“梦!”左雨大哥惨叫着,我却看到绝严似乎一惊,咒语顿时急停,我心中一喜,然我看见绝严竟侧身来以双臂交叉格之,身上散发的巨大气浪似又顿时汇聚在他的双臂之上,将那猛烈的“剑带”击成无数粉碎的“布块”,悉数沿路朝我猛飞过来!我急忙挪动步伐,上下腾挪,但无奈数量浩繁,我又身力俱损,身上好几个部位被那猛烈的剑气集中,登时一腔浑热腥甜的液体从我的喉咙里喷涌而出!
“快拖住绝严——他的咒语有蹊跷!”我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喊着,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只感觉到我重重摔在了地上,满口鲜血。
还是不行,阴阳剑第四式的阳式,纵使我强然磨合最终重伤的也是自己……
身边扫过两道疾风,我知道是左雨大哥和蝉英。我听到或是兵器相碰或是气浪交互的嘶嘶声和击打声——不行,绝严的武功我们一无所知,不能仅让左雨大哥和蝉英同其作战!我艰难地揉开双眼,奋力抬手封住自己的穴道以遏制流血,急急运功调息。待我睁眼,却看到更惊心动魄的恐怖画面——
风阐汀,他的形态——变了,脸变得扭曲狰狞,双眼惨白没有眼珠,皮肤是一片堪比黑夜的混沌,带着盘根错节的斑驳陆离的筋脉纹样,像蜘蛛脚一般由下至上将他紧紧缠住!身后那万丈浑红黑光仿佛牵引的雏形,在那黑光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他的手肘上脊背上脚踝上伸出的如鱼鳍般尖锐的刀锋——与我在冰洞中看到的那个变异的他,简直——一模一样!
“延维——延维魔现世啦!”我听见一声尖锐而张狂的呐喊,那是绝严的!我的心顿时堕入冰冷谷底——延维魔现世了,用的是——风阐汀的身体!
“风!”
“风阐汀!”
两声惨叫,却仍旧该不过那浑光迸溅时风阐汀狂暴如癫狂失魂的吼叫!那浑红黑光渐渐散去,我终是清楚地看到了那恐怖的变异——那是佝偻着身躯的人形,却拖着硕大的尾巴,通体黑夜般的漆黑上斑驳陆离的尽是蜘蛛般缠绕着的红色筋脉纹,像血红的绳子将他紧紧捆绑!瘦削狰狞的脸上三只只有眼白的眼睛隐隐溢着酱紫色的液体,小臂、脊背、小腿外侧乃至于脚踝布满了巨大的刀刃般的东西,迎着未散尽的浑浊光芒闪着令人作呕的光泽!青面獠牙、有如异兽!
“延维魔!”蝉英惨然叫着,我看见她迅速地擎起双手,见所未见的绚烂蓝光盛开在她打成莲花盛开般的手势上,瞬时包围了周围一切的昏暗!
“天下安平,寒魂出移!”
她锐声大喝,莲花般的冰蓝气浪登时叠加成数百倍的剧烈,此时,方才还癫狂乱舞的风阐汀变异的身体,竟登时像被捆绑了一般移动不能!寒魂——我欣喜万分,蝉英发动了寒魂,这是延维魔的克星,是阳历的绝顶杀手!延维魔岂能再猖狂!
“啊——”绝严见状,竟发出一声厉声的大喝,不知哪来那么巨大的气力,他居然瞬时震开了左雨大哥,一掌盈满的剧烈真气就要朝蝉英的身体击去!
“蝉英!”
我大叫着,使尽浑身气力运气于脚下,风阐汀曾经交给我的绝世轻功此刻成了承载死亡的道具,我终是在绝严的掌力击到蝉英的前一刻挡在了蝉英面前,为了不让她对寒魂的吟唱被绝严打断……
“梦!”
“任洎梦!”
登时,我只感到身体仿佛被击成碎片,没有血腥,没有暴力,只有片刻的痛楚,我的身体便随即轻若灰飞……
“梦——不可以!梦——”
是谁的声音,深情款款、痛不欲生?我明明灭灭地看到混沌的惨光包围中有一双手疯狂地向我扑来,我试探般地伸出手,却一下划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