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交予我的第四式——阴阳剑即将达到登封的前一式的阳式是:龙扬夕惕。
然而,我却发现这之中有种奇怪的矛盾:无论如何,按照心法的走法和道路,我根本不能把剑路贯通到底,若强然贯通,便会心路阻塞、胸口闷涨,像要爆裂一般。然而如果脱离了心法而只有剑路,那更不可能练成。于是我的“龙扬夕惕”便一直保持着半成不就的式样,原地踏步不能前行了。
爹说,那是因为我还未能把剑路和心法练得足够纯熟。若真达到了纯熟境界,便会觉得豁然贯通。他说,这也是“龙扬夕惕”最难之处。
然而,我夜以继日地练习、背诵、回顾、反复,却仍毫无成就。
不过,自那次蝉英和左雨大哥前来救我之后,绝严监视我的次数似乎变少了,爹到我这儿来的次数,却相应地增加。绝严是开始信任我了么?我不敢那么早下结论。
这一日,天气尚算晴好。我仍是如常地,细细擦拭了那爹送给我的双剑,背了就要走出外面庭院去练习第四式,然而出门后,却发现一个傲立如雕塑的褐色身影就那么直直地“插”在我面前,一动不动,似乎矮木。
“……参,参见堡主。”我着实被他的不请自到和突然显形吓了一跳。
“换上你原先的那套衣服,跟本主走一趟。”他并不回头,我只听到这尖锐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荼毒般地弥漫开。换衣服?为什么?然而我毕竟在他面前说过一切听从于他,便不好多问,只答了声“是”,便闭门更衣。
那套衣服,由于我受了伤,下面的衬裙已经满是血迹,只有最外面的罩裙还可以穿。无奈,我便穿了绝严为我准备的白色衬裙,将那罩裙套在外面,看起来也并无二样。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届时我正缓缓扣着那罩裙上的扣子。那一刻我竟有些许的恍惚,熟悉的裙,熟悉的脸,熟悉的发髻熟悉的颜,仿若彼时温婉娇俏的山内隐女,日日绣花种菜、游山玩水。然而,一切皆已做灰飞。
当他击穿我腹中的胎儿,便相当于击碎了我与他的纽带。任洎梦,你还有不甘吗?
有?没有?我竟不愿多想!
再度开门时,绝严仍是那直直伫立的样子,似乎一直没有动过身子。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我还未站定开口,他便先开口道:“本主不多交代你什么,待会你细心观察四下形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相信你自己心里有数。”
四下形势?说话?他,要带我去哪里?
这一刻,我瞬间明白了我对他的作用——或者说,作用之一。
我是风阐汀的妻、武林盟主的友人、天下唯一的通灵的女筮,在武林之中亦享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当我看到左雨大哥的木屋时,我便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绝严,他让我躲在隐蔽角落,听他命令。而我在这角落的缝隙之外,看见了如上次左雨大哥召开武林大会时同样的情景——各大派掌门,起首弟子们,以及各路武林英豪,而其中愈见多的竟是那些频繁出入绝剑堡的武林人士!绝严,难道他想在这次的集会中驳倒左雨大哥?那些武林人士,都是他拉拢的帮众?
观察四下形势,小心言语——是的,或许我一露面、一开口,便会对整个集会的走向有关键性的影响。因为,我毕竟是怀有这么多重要身份的人!
人群一片混乱,叫骂声、呼喊声、讨论声以及嘈嘈切切的叽喳声,不绝于耳。
“杨盟主,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突然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猛地擎起手臂高声叫道,我认出他亦是时常出入绝剑堡的“来客”之一,“延维魔复生一事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江湖上对风阐汀大侠被延维魔附体一事也传的沸沸扬扬,杨盟主身为武林盟主,也是风阐汀大侠的师兄,是否应该给个准确消息!”
——什么?延维魔复生了?!我还以为,那只是我的臆想我的猜测,我曾那么希望我的通灵本能是错误的……
延维复生了,那么风阐汀……
“对啊!”
“这件事惊扰武林已经很久了!”
“不能再让天下苍生对这件事惶惶不可终日!”
心痛如割之中,只听一片迎合呼喊之声铺天盖地朝站在高台上的左雨大哥席卷而去,愈加显得他壮硕的身影看起来那般单薄。此时一个冷峻无情的清丽声音淡然地响起:“众位豪杰请安静一下!在下是寒魂守护人蝉英,廖符义的亲传弟子!”
蝉英也来了?!她竟舍得离开她熟悉的寒冰环境!彼时,我听到台下一片错愕的惊呼。
“众所周知,寒魂是克制延维魔的唯一有效之凡物,若延维魔复生,我理应启动寒魂以抗击延维魔的阳力,而彼时,天下将变得极其寒冷,近乎冰原荒漠!然而现在这样的情况,却完全没有发生!”蝉英字字像咬牙般地说着,然而我感觉到,她的声音其实并没有铿锵有力的成分,难道事实并非如此——延维魔复生是事实,风阐汀被附体……也是事实?!
“话虽如此,但风阐汀大侠一直没有露面,也实在引人怀疑!”又有个精瘦的棕衣人抬头慢条斯理地说着,此人也是绝剑堡“常客”之一。左雨大哥和蝉英似乎尴尬了,平日里应是即刻回应,而今却迟迟不见出声!
“……风阐汀自隐居之后,便不再过问江湖事,这点大家都清楚!”左雨大哥终算是憋出了个理由,然而武林人士似乎并不买账:“盟主,三年前,风雨大败延维魔,多少人尊盟主您和风阐汀大侠为武林至尊,而你二人也以对武林无上的使命感而显耀于江湖!而今武林****、天下恐慌,风阐汀作为一代大侠,怎可能畏首畏尾!”
“对!”
“没错!让风阐汀出来!”
“见到他我们才能相信!”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这一番似乎燥得蝉英站不住脚了——虽然我看不见她和左雨大哥的表情,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透出的丝丝冷气——顿时勃发的剧烈冷气,这是她盛怒的标志!此时,我看见了绝严阴险的双目正向我细细瞥来。
——该我上场了。
拼命克制住内心因为延维魔复生而衍生的极度担忧和不知所措,我闭了闭眼,将满腔积蓄的无奈、纠结、忧恨,挡在双目的最深处。
“众位武林豪杰,请莫要为难盟主!”
俄尔声起,伴随着的是缓缓走出角落深处的我。“任洎梦!”群雄又一次沸腾了,一如上次我突然出现一般。
我并不望向左雨大哥和蝉英,但我可以感觉到蝉英急剧变化的情绪:周围的空气冷热交替着,一如她大起大落的心绪。我听到左雨大哥低低的切切之音,我知道他是在说我如何如何,但我已想好,该如何让他们知道我的心思——并肩作战,错误的隔阂无论如何不能深切。
绝严,这算你给我的机会。
“众位英雄给风如此高的评价,任洎梦代替风谢谢诸位了!虽说延维魔复生一事已是事实,但我请诸位不要担心!风雨二位大侠早已在秘密修习,以提升功力,再度压制延维魔的通天阳历。寒魂继承者亦也说了,而今的延维,无需动用寒魂,说明其阳力尚且处于微弱阶段,我们应当相信风雨二位大侠!至于诸位要见风……”
我顿了一顿,下面的话是关键中的关键,一个字不容许有错,若说错了,便关乎到绝严对我的信任和左雨大哥收到消息的准确度,一定不可出错!我紧了紧拳头,尽量一字一顿、缓慢却有力地说道:“窃以为,此计不可取。延维的心头大患便是风雨,若风雨齐聚,保不准它会突然出现袭击功力尚未提升的二人,若诸位在场,武林将会损失多少英才!”
“可是,”尖锐的白铁皮声赫然响起,绝严,终是开口了,“若不见到风阐汀,流言便会在江湖中继续扩散,届时人心惶惶,又如何处理?”
“不如绝严堡主随梦前去如何?”
此言一出,我登时感到周围空气温度骤降,四下一片可怕的肃静。我赶忙补充道:“诸位请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由诸位选出一、两位值得信赖的武林同仁,随杨盟主和蝉英姑娘前去见风,再将结果告诉诸位,这样既可达到诸位之所望,又可防止延维魔头来个赶尽杀绝,如何?”
“不必选了!就绝严堡主了!”
“是!就堡主了!”
又是一片闹腾之声,当然,那些出声最大的,都是绝剑堡的“常客”,数量上,也呈压倒性的优势,那些大门大派的弟子掌门毫无准备,根本双拳难敌四手。我颔首,继续说道:“好,既如此,便烦劳绝严堡主走一趟,以为武林诸同仁验明消息之真伪。我亦知道定会有不怀好意之人等着这等机会作乱,伤害盟主和风,为祸武林——江湖沉浮几许,这自然也是各大派掌门人所忧心的,我知道你们的苦心!若有歹人作乱,不仅盟主和蝉英姑娘,任洎梦亦会尽绵薄之力,女筮的通灵并非仅是纸上谈兵之物!还请诸位相信我!”
“好!便依任姑娘所言!”
一片叫好声,四下大多是开颜的喜悦,有少数的大派掌门,则依旧有隐隐的担忧。而周围那极冷的空气,在几番起伏后,终于恢复了寻常。
蝉英,左雨大哥,你们懂了吧——我真的希望你们懂得了。
我看着台下一片沸腾的人群,不禁失笑。这整个过程中,绝严一句真话都没有说。
我成了他的“代言”。任洎梦,用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说了绝严想说的话。我看到,台下的绝严傲然抬起了头,奸佞狡诈的小眼睛直直刺向面露忧愤和无奈之色左雨大哥和蝉英,满是讥讽和睥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