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地醒来,竟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人窒息的痛苦。我素来最讨厌的就是完全的黑暗,像混乱,像逃避,更像危险和诡计。
“你醒了。”
沙哑得仿如手在砂皮上摩挲而过的声音顿时划破彻底的黑暗和沉寂。我稍事惊讶,这才隐隐感觉到脊背上一阵阵仍旧刺痛的印记,然后才发觉,我的上身,动不了。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扣住一般,透过肌肤传来冰凉得可怕的气息。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隐隐传来丝丝的凉气,绵长而缓慢,仿佛要慢慢把我皮肤的每一寸都填满一般。
心突然跳得很快。
“风阐汀在哪里。”那磨砂皮一样的声音又再响起,尖锐的音色就正正勾在我的耳边,震得我的耳朵几要盲音。我皱着眉,那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未弄干的油墨,像露天里暴晒了很多天的滚烫的石头。
“……不知道。”心却是一沉:他在问风的下落,那我的通感果然是对的,武林真的要出事了?!
“不知道?”那人冷笑,这是我已预知得到的结果。“自风雨二人斩杀延维魔后,杨左雨是为武林盟主,风阐汀与任洎梦隐居山林,至今已有三年。你任洎梦不知道风阐汀的下落,还有谁会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既如此关注风的行踪,该知道我也一直在找他!”
我咬紧牙,而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个谜,我唯有通过我的通灵之性猜测一二而已,我连风现在的处境和武林现在真正的现状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叫我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然而他却并不打算放过我,这番话反而触动了他的愤怒:“任洎梦,你别在本主面前演戏!若再不告诉本主风阐汀的下落,你便会永远失去你爹!”
“我爹?!”我大惊失色,“你知道我爹的下落?!”
“怎么,说到你爹,你便克制不住了?”那磨砂皮的声音冷笑连连,寒笑间刺骨的寒凉气息多少震慑了我灼热的思绪——是啊,即使他知道我爹的下落又如何?而今我对形势两眼一抹黑,他再逼我我也不可能道出个所以然。
我只得沉沉地垂下头去。我爹——“半医”任天野——多年前突然离家而去,将我和娘丢在寻江山,只留下一张“我要练成天下第一神功”的字条。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寻他等他,即使是娘过世的那年,娘都依旧对我说要等他回来!“你知道我爹在哪——这是真的吗?”
我的声音竟开始变得孱弱,听起来那么卑微的柔软!
“骗你,我能得到风阐汀的下落么?”
这句话,像是询问,却更像是嘲讽。我咬紧牙,我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的热浪:娘等了那么多年,直至她患病而去都一直在苦苦等着的男人竟有了音信,这些年来我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心里如一根棍棒搅动着,我顶住这个男人猥琐而尖锐的恶心笑声,低低地卑怯地问道:“……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知道我爹的下落。”
“只要你告诉我风阐汀在哪。”
不笑了的声音,还是一阵一阵冷酷的嘲弄。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扫过我的肌肤,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是谁,他竟知道爹的下落!我直勾勾盯着眼前荒芜的黑暗,此时我心里没有一丝惧怕,我简直想立刻找到那个男人,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为何如此顽固和无情,为何到娘病死都没回来看她一眼,为何不告诉我们他的下落!这么冷血无情毫无情义的男人为何能让娘痴心如此!为何——
“是,堡主。”
忽然,耳畔传来远处低音。是卑微的小厮对那人的从令么?
“放出话去,任洎梦在本主手里。如要她命,取风阐汀来换——我还真就不信,”那磨砂皮般的声音带着鬼魅的奸佞,“——风阐汀真有那么大的定力,任洎梦出了事,他还能稳如泰山。”
“是,那任天野……”
“如常。”
如常。这两个字,足以让我心惊而又焦虑。
“给本主增派十来个侍卫,守好本主的剑——延维魔,可喜欢它们了。”
喜欢二字,被他读得重而又重、狠而再狠。然而最最让我难以理解而又惊讶万分的是——
延维魔!
为什么他会再提起它!这个万恶不赦的魔物,不是已经在三年前被风和左雨大哥合力打败并封印起来了吗?!
他为什么要知道风的下落?所谓“延维魔很喜欢”的剑,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脑子突然一片混乱,我拼命甩甩脑袋,本来就极其混乱的思绪加上无边的猜测,更是让我干急得紧——任洎梦,不要乱!我狠狠地告诉自己——而今你处于这人的控制之下,不是恰好探听一些风声么?何况你出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风的态度莫名其妙不说,那个蝉英,你知道她是谁吗,你还记得她要你放弃风吗?!
蝉英——是啊,她要我放弃风……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我爱风,我知道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最爱,而我也感觉得到风在寒魂封印地的异样的心神不宁和迫于无奈,风——他是迫于无奈啊!
风,我相信他,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我相信!
眼前神迷,思绪如上九天游览过去……
“梦——”
一片雾雨凄迷,熙熙攘攘的街道,灯火辉煌中只有百花齐放和喜气洋洋。远处的二十四桥,一袭白衣跌跌撞撞地穿过重重人山而来,手里歪歪地拿着一把素色油伞。
我一皱眉,才要转身快步离开,却已经被人扣住手腕——“别跑,你跑不过我的。”
我一下甩掉他本来就扣得不是很紧的手,一双眼睛嗔怒地盯着他温和笑着的脸怒骂道:“跟我过来干什么!你们几天这几天把我看得那么紧,现在危机已经过了,我出来透个气又怎么了啊!”
“……”他竟无言以对,我只看见他白皙的皮肤上缓缓升起一片红霞,愈加变得炫目、鲜艳,含着羞答答的甜蜜。“我,我怕你出事啊。”
“……”
“我,我——当我给你送伞吧。”他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张着莹润如带水的眼睛,笨拙地拉过我的手把那把油纸伞塞到我的手里,“我……陪你逛花市啊,好不好?放心我不会限制你的,那都是左雨大哥和前辈们教我的,其实我也闷……”
他一下子像倒豆子一样说了一串又一串,其口舌之溜言语之准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马良神笔当心画,我就那么站在原地看他目光飘逸说来道去,心里只是诧异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口才那么好!可是……
他,怎么会脸红呢?
风阐汀,武林神话御风行,他也会害羞么?在一个女子面前,在我面前,他害羞了!
“……我,怕你出事啊。”
昔日之言犹在耳畔,而今却有你的异常心悸。
风……
现在的你,还如那时一样,害怕我出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