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民族,我们在很多方面让自己丢了脸面,而其中一些问题此时此刻就出现在此地。
----亨利·保尔森
我认为,像美国那样极度依赖于资本的输入和国外贷款的任何势力,其持久性都值得怀疑。
----尼尔·弗格森
中国制造的影响
如若保加利亚的货币政策具有导致通货膨胀的倾向,那么其他国家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如若玻利维亚的财政政策是不计后果、鲁莽冲动的,那么全球经济完全可以不受任何影响。但对于美国来说,情况可不是这样。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元已经成为世界的储备货币。世界上的中央银行,包括美国的在内,以前是持有黄金、发行各自的货币作为黄金的标记。不过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国外中央银行持有美元,并比照它来发行各自的货币。尽管美国已经废除了自己对于美元与黄金可兑换的承诺,但是美元标准一直延续了下来。近2/3的外汇储备是以美元的形式持有的。鉴于美元是世界上最主要的储备货币,美国享受了好几项优势。以美元为标准促使市场对美元的需求更高,美元汇率也因此走高。如果不以美元为标准,美元汇率肯定没这么高。美国消费者也因此成为受益人。《格兰特利率观察家》(Grant’s Interest Rate Observer)杂志的编辑詹姆斯·格兰??曾描述过这种储备货币的特权和诱惑力。格兰特假设将发行这种储备货币的荣耀归于某个没什么问题的小国家,那么这个国家一定会过度消费,消费甚至超过产出,最后的结局终究是要印刷更多货币来掩饰其差距。他不禁想问,这块幸运土地上的居民“在他们的货币被当做全世界都认可的大钱之后,他们难道不是花钱更自由、吃得更好、投机更容易?如果他们以前就受到了财政限制的约束,他们是不是也不太会悍然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事实上,对美国人来说,这是非常不错的交易:世界上其他地方勤劳的人们投入实际的原料和劳动力成本,把他们制造的产品卖给美国人,换取可以随便印刷的纸币。这一直是未被承认的、伟大的慈善活动,他们自己光顾着储蓄而不是消费,然后又把他们的储蓄款给美国政府,让其更随心所欲地乱花钱。下一代美国人得为今天的消费、战争以及铺张浪费买单,而且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也许连发言权都没有。但是,美国的债权人有。他们没有任何义务继续为华盛顿的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用金钱贿赂得来的项目提供资金。他们已经注意到美国债务飙升的情况,于是,美元/债务高速列车上的一些乘客已经伸出手去拉紧急刹车,希望列车停下来让他们下车。
美国人从沃尔玛的货架上或是从其他零售商那里以“天天低价”购买中国制造的鞋子、衣服、电器、家具以及玩具和游戏机,而美国人付的钱中只有一部分流到了中国,为这些产品的制造买单。中国产品的制造商要用人民币支付供货商、公用事业公司、工厂设备以及工人的费用。因此,流到中国的这些美元要兑换成人民币,最终这些美元就留在中国中央银行和投资机构的手里了。这些美元光是待在银行的电子账目中是没有用的,必须被花掉,或是被用于投资。其中一部分就被用来购买美国的商品。但是,中国卖给美国的商品的数量是从美国买走的数量的5倍,所以大部分美元被用于投资。举个例子,2007年,美国购买了价值3 21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但只销售给中国650亿美元的产品。也就是说,中国对美国存在贸易顺差(美国对中国则存在贸易逆差),数额超过2 500亿美元。这部分盈余必然要被用于投资,而其中大部分还是进入了美国。
近来中国一跃超过日本,成为世界上美国国债最主要的持有者。截至2009年3月底,中国持有美国国债7 670亿美元。美国国债加上美国半官方的机构债务(agency debt),外界认为中国持有的美国债务超过1万亿美元,占其外汇储备的60%。当房地美和房利美被接管的时候,中国方面传出的消息是它投资了
4 000多亿美元在这两个机构的债务证券上。中国愿意为美国的债务和赤字提供资助,对保持美国的低利率起到了推动作用,要是它不这么做的话,美国的利率肯定不会这么低。因此,它一直是美国债务和消费的“助学金”提供者。这相当于每一个美国人从中国人手里借了3 300美元。考虑到美国人的人均收入比中国人的高8.5倍(美国的人均收入在全球排名第六,而中国只挨着第一百位的水平),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上述有关借钱的情况相当古怪。这让人不禁想起中国古籍《易经》中的警句:天道亏盈而益谦。
自20世纪70年代末实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创造了相当了不起的经济增长,30年间,年增长率连续达到两位数,有时仅仅比两位数低一点点。这样大幅度的增长对中国人民来说益处多多,他们积累了丰富的资本。年青一代和数量越来越多的城市消费者想要享受他们的劳动果实。他们的消费额正在攀升。然而,中国的消费只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38%,要赶上美国,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美国消费开支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70%。在美国消费者因抵押贷款市场的崩溃而开始注重勤俭节约时,中国政府打算让国内消费弥补经济活动中的一些不足,消除阻碍国内消费的障碍。2008年11月,中国宣布了价值5 86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和所有“刺激”计划一样,它也远远比不上让人们留着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根据各自的实际爱好去消费那么有效。不过,即便如此,对美国执政阶层来说,中国政府是在花它口袋里实际上就有的钱,这像是一个奇特的外国习俗。
我们应该注意到,这个刺激计划的开支额与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的美元价值相当。随着美国国内要求获得中国资本的呼声越来越高,美国的利率将应声上涨。然而,尽管中国消费者的需求在不断扩大(这也许意味着竞争),即中国资本在为美国政府债务提供资金这一用途之外还将出现更多其他用途,但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最大的威胁所在。
美国的大麻烦
有个由来已久的说法:如果你欠银行1 000美元,你就有麻烦了;但如果你欠银行100万美元,银行就有麻烦了。根据今天美元更廉价的情况,这句名言可以被改成:如果你欠银行1万美元,你就有麻烦了;但如果你欠银行1 000万美元,银行就有麻烦了。作为负债的美国的一个重要债权人,中国陷入了大麻烦之中。但是,由于捆绑抵押贷款的机构持有者学得很快,直面现实、结算账目的时刻终究会来的。
作为互相牵制、互相依存的双方,美国和中国经常就汇率问题吵个不停。对于自己能以接近零成本生产的纸币来换取中国颇有价值的商品,美国不应当不高兴,要不然这看上去会特别怪异,但美国还真是高兴不起来。华盛顿方面坚持认为它用自己的货币可以得到更少的商品,好像一个国家真的能通过使其货币贬值的方式变得更加富有一样。大部分顾客都想要用自己的钱换取最多的利益,但美国却想要更少。华盛顿方面不想用1美元兑换8元人民币,而只要兑换5.5元人民币。其目的是想要美国的消费品、钢铁、重型机械以及农业产品在中国卖得更便宜。调整汇率的代价,将由美国消费者承担,他们会在塔吉特和沃尔玛超市买东西时发现商品价格一夜之间大涨30%。当然,随着中国商品价格的上涨,其他亚洲竞争者(如越南)很有可能会见缝插针、填补空白。而这对中国的美元收入又会造成负面影响,也就意味着美国的利率必然会继续走高,以吸引其他买家来购买美国的债务。这种围绕汇率问题的长期的吵吵闹闹,是将贸易和不可兑现的法定货币国有化的问题之一。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蒙代尔(Robert Mundell)曾就发生在两个国家(其中任何一方均为另一方最好的顾客)之间这种离奇的争吵作出过评价:
当国际货币体系与黄金相联系时,后者维持着货币体系的互相依赖性,并为固定的汇率和稳定的通货膨胀树起一个支点。金本位制崩溃后,这些重要的功能已不复存在,世界转向永久通货膨胀下的体制。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既不能维持货币的互相依赖性,又无法起到稳定价格的作用。于是,不再有自动产生的均衡状态存在,超级大国只能诉诸 “严厉”抨击贸易伙伴的方式,将其视为敌对方,以求得某种程度的平衡。
2007年下半年,正是在这种吵吵闹闹的背景下,贸易战的传闻到处散播的时候,美国财政部长保尔森去了中国,在中国“讲”了一堂有关中国货币的课。这又是一个反面案例,说明美国财政部的那些头头们应该管好自家的事情,别把手伸得太长。毕竟,当时的美元处于两年来连续下滑的境地,兑欧元汇率日创新低。不过,保尔森提出,中国调整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的需求“刻不容缓”。中国的反应一分为二,中国官方媒体称其为“核选择”。
中国应该把这笔巨额外汇储备当做“讨价还价的筹码”,中国央行的顾问夏斌在7月如是说。然后,8月中国政府的英文报纸在很显著的版面位置向西方世界传达了一个信息,中国智囊团主要成员何帆给出了一个提示:要是中国想这样做,它随时可以“扣动扳机”:
中国已经积累了一大笔美元资本。这么一大笔美元资本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美国国债,这对于维持美元国际化货币的地位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俄罗斯、瑞士以及其他一些国家已减少了它们持有的美元。
只要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稳定,中国就不大可能“跟牌”。一旦人民币大幅增值,中国中央银行就将被迫卖出美元,而这又将导致美元的大规模贬值。
抛售美元的威胁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耳边,引发了一场轰动。保尔森否定了中国抛售其持有的美元的可能性,他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财经频道(CNBC)接受采访时说:“坦白说,我认为这很荒谬。”而小布什总统则通过福克斯新闻频道(Fox News)表示:“要是他们那样做的话,那就是有勇无谋的莽汉所为。”而《纽约时报》的一篇社论则以“不负责任的威胁”为标题,称中国的美元抛售论是“耸人听闻的”。该社论还向其读者保证,中国的中央银行已然宣布没有出售美元的打算,好像真有如此打算的人还会公开宣布一样。
保尔森大叫这种威胁荒谬其实是在给自己壮胆。如里根政府时期的助理财政部长保罗·克雷格·罗伯茨那样见多识广的观察家,曾多次就中国对美元和美国利率的影响力的不断加强提出警告。这种杠杆作用的影响同样也扩展到了美国外交政策上。罗伯茨简明扼要地说过:“财政事务被外国人掌控在手心里,这样的国家就算不得什么超级大国。”
保尔森仍未对中国发动“核选择”的可能影响加以重视,此时,罗伯茨写道,如果保尔森不能理解美国利率对中国购买美国国债的行为的依赖性,那么“小布什最好马上重新找一个财政部长”。鉴于美国没有多少储备或是其他手段可用于购买中国的国债和机构债务,他说,中国抛售美元的举动会导致货币崩溃:
……对美元最主要的支持来自中国,中国愿意积累美元资本。如果这个美元最主要的持有者抛售美元,那么其他国家也将应声抛售美元。
美元的价值以及购买力都将应声下跌。处境艰难的美国人去沃尔玛买东西,看到价签上刷新的物价会让他们感觉自己走错了门,误进了尼门·马库斯(Neiman Marcus)①。美国人将再也无力保持目前这种生活水准。
与此同时,由于外国人不再提供资金,为了填补预算赤字的鸿沟,美国人的税收将大幅增加,而收入保障计划则会遭到大规模削减。要找到剩下的预算资金来源,政府唯有印刷更多货币来为自己买单。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人除了要面对因美元贬值而出现的物价上涨的情况,同时还要承受通货膨胀。
这样的前景相当可怕。美国之所以有可能陷入这样的困局,是因为其领导人是无知的笨蛋。
上述这些言论很尖锐,但是提及经济脆弱性就被认为是“荒谬的”这种观点只配得到这种尖酸刻薄的评价。要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永远都存在,意外事件的不断升级,如2001年的海南撞机事件,2009年3月的“无瑕号”(USNS Impeccable)事件②,或是另一次美国发动的战争(对伊朗?对巴基斯坦?),都可能激发中国的“核选择”。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些摩擦会促使中国逐步撤回资本投资。负责任的美国官员,应当收起轻蔑的态度,认真思考中国撤回资本投资会引起的一系列现实和可能性。美国经济的减速将导致中国外汇收入的减少,中国国内需求对资本的争夺,以及对不可避免的美元贬值的担心,这些都是期待中国投资模式发生改变的非常实际的原因。没有证据表明,除了通货膨胀,美国官员们还有任何计划来处理现实世界中正在形成的经济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