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再回到房利美和房地美被接管之前。平民主义者(“你都看不到堪萨斯人能被保释出去的”)的圈子里有一种怀疑广为流传,即此举更多地关注的是如何让中国继续待在美国的债务游戏中,而不是如何让美国人继续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从表面上来看,这种怀疑颇为站得住脚。投资大师吉姆·罗杰斯曾在接受彭博通讯社采访时说:“那些借钱给房地美和房利美的人应当读读商业计划书。他们能看出来,商业计划书上说这些债务都不是由政府作担保的。任何一个看得懂资产负债表的人都应当知道,这两个公司是皮包公司,问题重重。”但中国却是美国国债最主要的外国持有者,也是房地美和房利美债务最主要的外国持有者,其次是日本。房利美和房地美那不稳定的财务状况,在被接管之前就广为人知了。为其优先股和其他抵押物交付2 000亿美元的承诺,也许已经打消了房利美和房地美这两个公司的债券持有人的疑虑,但并没有对美国购房者起到同样的作用。接管本身代表的是,政府用手里并不存在的钱来投资以前并没有作担保的资产,为的是对不断下跌的房价喊停,因为房价继续下跌是政府不能面对的。面对股市的崩溃,让联邦公开对这两个机构的债务作出的担保,这种做法表明了债券持有人的担心,而中国和日本正是其中两个债券持有者。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除了通货膨胀,要想让这些担保起作用,只能借钱……从中国和日本手里借钱!美国的银行家们陷入了大麻烦,他们头疼了。
帝国扩张的代价
越南战争的代价有助于推动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与此类似,小布什那随意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将会被贴上“救命稻草”的标签,自那以后,从1971年就开始实施的美元本位制逐渐烟消云散。新保守主义者的“单极世界”幻想总有些不稳定因素。帝国总是不断扩张,直到灭亡。除了战争和帝国付出的金钱代价,还有其他的一些后果很难被计算清楚,但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根据国防部副部长保罗·沃尔福威茨(Paul Wolfowitz)的说法,战争,自然有战争为其付钱。自己为自己买单?别这么快下结论!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以及合作者琳达·比尔米斯(Linda Bilmes)很认真地计算了一下真正的成本,包括隐性成本。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就体现在他们共同撰写的《三万亿美元的战争》(The Three Trillion Dollar War)这一著作的书名中。这是个相当令人吃惊的数字,特别是考虑到战争发动前,美国的债务差不多要达到6.5万亿美元了。即便如此,在我于凤凰城开播的广播节目中,斯蒂格利茨说,他们认为实际的成本可能要达到4万亿美元,甚至是5万亿美元。
在这些很难量化的成本中就包括战争引发的石油涨价问题,油价受伊拉克多年来胡作非为以及对其武力威胁的影响,一路攀升。在某些时期,因害怕战争随时爆发、国家随时分崩离析而产生的恐惧蔓延,依事态发展的不同,增加的成本从每桶20美元至每桶40美元不等。这是规模巨大的财富转移,财富从美国人那里转移到了中东地区的酋长们、普京领导的俄罗斯以及查韦斯领导的委内瑞拉那里。在那个时期,美国有超过200亿桶原油依靠进口,而那场战争又耗费了上万亿美元的费用,在这种情况下,伊拉克战争这场冒险已被证实是剥夺国家资本的有效手段。随着小布什政府日趋衰退,以及进攻伊朗的可能性减小,人们对于石油溢价的恐惧才刚刚开始平息。
比这更难以确定的是对“美国”这一品牌名称的伤害,以及不断增强的对这个国家及其政策的怨恨。就战争的商业影响进行的研究显示,外国消费者因战争而开始拒绝美国产品。2007年,一份英国广播公司(BBC)公布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25个国家的受访者中,平均有一半人认为美国在全世界扮演的是负面的角色。美国人能很明确地感受到这种态度的转变。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一份最新的研究报告指出,10个美国人中有7人认为,自己的国家与过去相比受到的尊敬少了。而在对于信贷崩溃的反应方面,全世界的人据说都把自己国家出现的经济问题归咎于美国。
对美国的工业基地和制造业工作岗位的丢失来说,军国主义并不算是充分的补偿。查默斯·约翰逊(Chalmers Johnson)是有关美国外交政策的极为畅销的三部曲的作者,这三部曲当中包括在“9·11”恐怖袭击事件不久前出版的《反弹》(Blowback)。在《反弹》这本书中,查默斯曾试图就美国暗中进行的外交活动可能导致的不可预料的后果提出警告,并把美国的大规模开支称做“军事凯恩斯主义”。
我的意思是,有观点认为聚焦于频发的战争的公共政策,花在武器和军需品上的巨额开支,以及大规模的常规部队能永远维持健康的资本主义经济,这是错误的。相反,它的对立面才是正确的。
最终,美国只能把军备当做消失的工业基地的替代品,并依赖它。美国人在全球范围内的商业利益都受到了损害;直接成本中还包括人们因害怕石油溢价而从美国转移至海外的数十亿美元财富;此外,还有预算费用和其他一切必要的战争成本。所有这些,都属于战争的经济伴随物,而且一目了然。不过,这只说明了事实的一部分。随着事态的发展,在对“世界上唯一一个超级大国”作出神经质反应的过程中,战争也创造了新的联盟。这些新朋友亲眼目睹小布什为进攻伊拉克而发布的官方声明和精心设计的解释,它们争先恐后地暗送秋波、投怀送抱,希望以此来抵消“单极世界”动摇的影响。
由于美国自成一派,所以常见的共存情况我们大家应当都很熟悉:赫鲁晓夫时期的苏联与中国的冲突加剧时,它就想办法缓和与美国的关系。同样,毛泽东时期的中国欢迎尼克松改善美国与中国的外交关系,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苏联的害怕以及苏联军队迫近中国边境。中苏之间这种长期的、剧烈的失和让近期中国和俄罗斯的相互协作更值得关注。这种协作已逐渐稳定,而且明显是由双方对美国产生的忧虑所驱动的。两国之间的边界争端已经解决,双方都开始履行条约,并且让世人大吃一惊的是,2005年,中国和俄罗斯举行了首次联合军事演习。接下来是货币协议,而两国之间的货币协议却没有美元的份儿。经过深思熟虑的人知道,对战争,最好能避免就避免;目光狭隘的人则认为各种力量之间的关系似乎一定能让自己胜利,就一头扑在了战争的选项上。本杰明·富兰克林写下“从来没有好战争,也没有坏和平”的名句时,他是想说战争不仅代价高昂,而且会出现预料之外的结果。而现在这场战争的后果之一,就是加速了美元本位制的终结。
抛售美元
下面是一个故事,很搞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至少它是这么被传开的。2007年,美元在外汇市场上一蹶不振,全球薪酬最高的超级模特之一(根据福布斯的统计)吉赛尔·邦辰在答应为宝洁公司(Procter and Gamble)代言一款护发产品时,要求宝洁公司不要以美元结算薪酬,而要付给她欧元。这个故事因为符合时代背景,所以衍生出了很多个版本,毕竟人家是超模嘛。不过,这个故事传播的广泛程度与其经济影响成反比。
与其实际影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很难被证实。尽管与那个超模的故事发生的时期相比,美元已经反弹了8%,但《亚洲时报》(Asia Times)在2008年11月仍报道说,日本经济学家要求美国财政部发行以日元结算的国库券。“如果人们对美国国库券的担忧仍延续下去,那么将没有人愿意再购买了。以日元结算的美国国库券更容易让外国投资者购买。”日本一位经济学家如是说。另一位经济学家说给“处于最紧急时刻的国库券”起了个绰号,叫“奥巴马国库券”。“美国无法自力更生、为其赤字提供资金。没有外国投资人,美国财政系统无法继续存活下去。”
要求用另一种货币来代替美元地位的呼声越来越高。2008年10月在莫斯科举行的中俄峰会上,中国总理温家宝也表达了同样的意见:“加快推进多元化国际货币体系建设,努力发挥多种货币的作用,共同支撑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温家宝总理的评论中自有一种外交言论的委婉。但是中国的官方报纸--《人民日报》清晰而响亮地传达出了一个调子:美国以其美元的“霸权地位”对世界各国财富进行掠夺。该报的署名评论员--同济大学的石建勋教授如是说。石建勋教授发表在头版上的评论呼吁,对欧洲和亚洲之间的贸易,用欧元、英镑、日元和人民币来结算。在另外一份报纸的头版上,有关要在中国、日本和韩国之间创建一个类似于欧元的“亚洲货币单位”的讨论已开展了一段时间。在2008年即将结束的时候,中国使其货币脱离美元本位制的打算已然公开。中国宣布了一项试点项目,准备用其自己的货币来处理一些外贸事务。中国走出的这第一步,包括开始用人民币在内地工业地区与香港和澳门之间的贸易活动中进行结算。这一项目使得人民币开始取代美元成为结算单位,在中国的出口地区允许使用人民币来进行与东南亚主要国家之间的贸易来往。
在莫斯科峰会上,俄罗斯总理普京发出呼吁,要求俄罗斯和中国逐渐在双边贸易中采用各自的货币。“对美元的严重依赖让世界已经陷入麻烦。”普京说。俄罗斯也许已经这么做了,它已经开展了一个试水项目,对其主要出口产品--混合原油的贸易都用卢布结算。委内瑞拉是外汇储备已多样化的欧佩克成员国之一,它将原本是美元形式的一部分外汇储备换成了欧元,而伊朗的大部分石油出口都以欧元来结算,它对日本则用日元来交易。要是有人认为委内瑞拉和伊朗在美元问题上是门外汉,那就是大错特错了。两个国家都改变了欧佩克的石油定价,其动机不仅有政治方面的,也有经济方面的,而经济方面的动机令人相当佩服。其他欧佩克成员国注意到了美元的问题,同样也要求改变。“也许我们能用欧元来给石油定价。” 欧佩克秘书长巴德里(Abdalla El-Badri)在一次媒体采访中这样表示,他还建议欧佩克成员国就定价改革问题展开踊跃的讨论。
人们不得不怀疑,随着美元供应量增长的加速,定价改革也许不会是循序渐进的。和超模吉赛尔·邦辰更希望用欧元来结算薪酬一样,20世纪70年代通货膨胀横行时,歌手贝蒂·米德勒(Bette Midler)同样对薪酬的支付方式提出了要求,她要求对海外表演的薪酬用南非克鲁格金币(Krugerrand)来结算。布雷顿森林体系,即美元黄金互换标准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时,法国派出了军舰去纽约装运黄金。只是,在如今的美元本位制背景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装运走了。那些抽身的人还能保护好自己的资本;其他人,则只会沦落到手里拿着什么都不是的借据发呆。
我们有理由相信,波斯湾地区的钱正从美元中抽出,转移向黄金。2008年11月,Gulfnews.com网站报道说,沙特出现了为期两周的黄金购买潮,购买总额大约为35亿美元。那个夏天,伊朗官方正式否定了它从欧洲银行转移出了750亿美元的消息(大概是害怕被美国制裁而导致资金被冻结),而到了11月,内贾德总统的一名顾问证实,伊朗正把外汇储备换成黄金,不过,这位顾问没有描述具体细节。
与此同时,来自多方面的消息说,中国正在考虑增加国家的黄金储备,要将其从600吨增加到4 000吨,为的是进行多样化投资以抵消美元风险。对这样的传闻,我们很难找到消息来源,有时候它们能被某些想在商品市场上快速赢利的人利用。不过问题是,这样的举动对中国来说是否慎重--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美元篮子里,未免有点冒险。
在对很有可能发生的抛售美元的讨论中,在美国之外的美国货币是值得我们考虑的。在2003年进入巴格达时,美国军队在萨达姆亲信的藏身之所发现了上亿美元的现金。他们在其中一个藏匿处发现了1.12亿美元的联邦储备票据(Federal Reserve notes),在另一个藏匿处则发现了用收缩薄膜包装的、来自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6.5亿美元的票据。随后的调查显示,这些钞票先是被运到了瑞士,然后经由伊朗进入了伊拉克境内。
海外有多少美国货币,没有人真正清楚。流通中的美国货币大概有接近
9 000亿美元。艾伦·格林斯潘曾在听证会上发言说,一半以上的美国货币被国外持有--这笔钱被军火走私犯、毒贩所持有,被埃塞俄比亚的海盗和俄罗斯的寡头所持有;被在美国工作的非法移民送回了墨西哥的老家;在国外被用来贿赂官员,甚至被那些不相信自己国家货币的委内瑞拉人、乌克兰人和津巴布韦人所持有。所有这些美国法定货币的持有人认为,这些美元代表了美国的产品和服务。随着美元贬值的加剧,这种货币会竞相流回美国国内,似乎会在一夜之间将物价哄抬上去,如同给通货膨胀火上加油一样。
由于这些钱是以实际货币的形式存在的,所以对于那些在外国中央银行手中作为货币储备的美元来说,有更大的问题。2008年年中,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涉及世界上2/3的中央银行)表明,外国货币储备高达7万亿美元,其中的62%被分配给了一个特定的货币,也就是说总额为2.73万亿的外国货币储备是美元形式的,具体地说是美国国债。如果大家都同意永远持有这些美元,那就没有大问题。
这在很多方面和以下这个故事非常相像。一位老人临死前把他的医生、牧师和律师都叫到了床边。“你们都知道,”他奄奄一息地说,“我没有子嗣,因此我决定看看你们中有谁能最终继承我的财产。我给你们每人一个信封,每个信封中有10万美元。当棺材入土时,你们要把这些信封放入我的棺材里。”
大家都神情肃穆地同意了。很快,老人死了。在老人的葬礼上,3人都把一个信封放入了老人的棺材里。后来在一起吃饭、缅怀老人的时候,牧师突然良心发现了。“我必须忏悔,”他说,“我们那资助无家可归者的项目缺乏资金,所以我只放了8万美元在信封里,而把另外的2万美元给了无家可归者。”医生说:“我也要忏悔,我只在棺材里放入了5万美元,而把另外的都留在了医院的儿童病房。”
律师怒视着他们俩。“我对你们俩太失望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把自己的个人支票,整整10万美元放进了他的棺材!”
自1971年起,美国往全球中央银行的地下室送进了一批又一批的支票,而那些收支票的人并没有死亡,他们只是睡着了。如今,他们开始翻身了。
①尼门· 马库斯,美国高级百货商店,店内一般都是昂贵的大品牌商品。----译者注
②美国海军“无瑕号”监视潜艇在南海与中国船只发生摩擦的事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