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子弹般地打在窗上,噼里啪啦得响。夏天的雨来得急,来得猛,没几分钟,瓢泼似地往下浇。忽得一声巨响,天边轰然变白。顾清扬几乎本能地一颤,梁东彦紧了下手臂,然后轻轻抚在她背上。一下一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顾清扬的头还埋在被子里,梁东彦没有掀开。他只是抱着她,几乎把她圈在自己的胸膛里。很少有人能像梁东彦这样擅长安慰,让她放松戒备,让她如此坦然,如此单纯地去依靠。
当大脑不能思考的时候,才是离幸福最近的时候?
她该推开他,该提醒他他们不可能,该快刀斩乱麻结束一切可能走向错误的道路。可是,她又如此贪恋这个怀抱。在这样一个喧嚣的夜晚,在这样冷寂的病房,当郝静跑出去留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感到,她是多么懦弱。她需要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只要可以不致让她独自一人就好。
可是,哪里会有这么一个人呢?当她需要一个可以陪伴她的人的时候,她才发现,三十多年的人生,可悲的她,并没有积下如此的福分。她只有这个男人了,至少在这一刻,只有他了。她知道他对她好,这好是她过去的人生里所没有体验过的。她习惯解决问题,但不擅长表露心迹,伪装惯了,独自站立久了,几乎难以习惯去依靠。周围的人,也学会了在她拒绝时走开。如果当初体检报告不是最先落在郝静手里,而且几乎是同一时间,出了陈佳的事,她无力招架,才会笨拙地任由郝静安排治疗,忘了避而远之。而梁东彦,傲气,作为医生有不容置辩的专制独裁,却又温文尔雅,让人不致生厌。他拿着简单的日用品住进她家的时候,给她的理由很简单。他说她病情不稳定,要么住院,要么他就住在她家里。二选一,她勉强选了后者。医院积累了太多生老病死,太多无法掌控。她讨厌医院。事后她曾经想过,其实那个时候,不管她怎么说一个人没事,在她心里,还是很希望有人能陪着她的。无论如何,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会因为忘记关天然气而丧命。
现在,脑袋里那个东西已经拿掉了,她的健康状况也逐渐好了起来,但是,新的不治之症似乎又来了。
她探出头来。脸颊捂得有些红,倒显得面色好了不少。她轻轻推开梁东彦,“对不起。刚才……”“别说。是我不好。你刚醒,好好养病,其他的,以后再说。总归我们还是朋友。这里郝静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难道你要我告诉叔叔,让他过来?”郝静已经拿了毛巾过来,梁东彦接过去,把顾清扬脸上的眼泪擦掉。
顾清扬没躲,只道,“别跟我爸说。”顿了顿,才说,“东彦,谢谢你。你真的不必这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不会让自己喜欢他,她也不值得他的好。忽然有一个想法冒出来,她觉得,或许她注定了不能得到善终的爱情。邱智诚是,沈谦是,她拥有过的两段恋情,最终都以其他女人怀孕而画上终止符,而开始也是如此讽刺地相似——无知无觉成为第三者。时至今日,邱智诚还说他喜欢她,却会在之后加一句他爱他的妻子,而沈谦还说着爱她,却不知这个爱字,会在什么时候变成喜欢,而那句喜欢之后,是不是会出现温灵?她努力将自己所能给的美好给他们,却只能得到那些。梁东彦目睹了她肮脏的经历,目睹了她的不堪,她能奢望更好的结果吗?她能期待什么呢?
“清扬,我做这些并没有一定要求什么结果,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选择权在你手里,没人逼得了你。”梁东彦狡黠地笑,有心逗她,“你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是不是也觉得会爱上我?”
再谈下去似乎有打情骂俏的意思了。气氛也仿似没有之前那样糟。顾清扬不理他。现在她能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没有用。他们是她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人了,她没法坚持冷眼相待。梁东彦说的没错,至少他们还是朋友。只要她相信他们是朋友,他就是她的朋友。
梁东彦和郝静出医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郝静有些沉默,坐在副驾上只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静,你给我讲讲清扬的事吧。”
“什么?”郝静吓了一跳,抬头就问。
“我想多了解了解她。我知道有些唐突,有些无礼。经过这次的事,我才明白我没有能够很好地理解她。我还是不熟悉她的行事作风,对她的一言一语没有敏锐的洞察力,我想……”
“你不用想太多。清扬说什么,做什么,表面意思就是她的意思。她要的结果就是她说的,她做的,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梁东彦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深受打击。就在几个小时前,在电话里,郝静还说如果他想跟清扬过一辈子,就不要畏畏缩缩。现在,却劝他离开?
似乎明白梁东彦的想法,郝静摇摇头,看向窗外静谧的夜。她心里也是没底的。“你别介意。清扬本来心气就高,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我也不想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