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作物的清新气息安抚似地随风打进来,刮在脸上。回城的路出奇的长,没有尽头。
温灵。沈谦从没有想过,当他与她那么近的时候,温灵会隔在他们中间。那么突然,让他来不及有任何措施。
两天之前,他还在等她回来,还在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发上茉莉花的味道钻进他的鼻息。他们都不是年轻的模样,他能看到她眼角细细的纹路,却依然觉得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垂垂老去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可是,一觉醒来,梦就醒了。
“谦哥,温灵怀孕了。”沈谦一下没明白过来。消失了近五个月的温灵重新回到他的世界,带着他的孩子?这让他措手不及。他想在事情闹大之前解决,却又后知后觉地再次被别人推着往前走。第一天毫无动作的沈荣在第二天就一反常态地强烈支持一个女人做他的儿媳妇。让他更没料到的是,在医院,他竟然遇到悄然回国的顾清扬,当他和温灵在一起的时候。
预期的幸福突然退避三舍,快得来不及他伸手去抓。她让他放了她。他答应了。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呢?
一年前,是他的未婚妻叶澜,弄坏威压,想要给顾清扬教训,却害死替身演员陈佳。他看着她被唾骂,被谴责,被威胁掩盖真相。他还记得事前她对他说:就算是以朋友的立场,你也不应该招惹我。他会后悔。如果他早一点听她的话,也就不会害死无辜的人。更不会让她被逼远走他乡。他的出现,带给她死亡,带给她谩骂,即使是机场短暂的偶然相遇,也给她留下一地骂名。她被动地接受一切后果,承担莫须有的骂名与不怀好意的戏语。
八年前,是他有意将她送上别人的床。她却当他做自己人。即使她冷声威胁,说,‘别做他想。沈明今天这样栽在我手里,你既然来了,就算投诚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但他清楚,她那时候是有多相信自己。他在隔壁房间的监视器屏幕上看她将酒换掉,看她在沈明粗鲁的钳制暴戾里挣扎,看她无声哭泣,看她颤抖双手将加了药的酒全灌进沈明嘴里,看她在柜子里找到摄像机。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声音里努力压抑着哭泣,简简单单几个字:沈谦,你过来。明明是自己设的局,明明已经安排好一切。却在计划失败的时候,忘记懊丧,心中清楚地感到庆幸。她来开门的时候,面色如常,神态安定。她步履平稳地带他到客厅,无视他假装的惊讶,从容地指着沙发上瘫软的沈明,对他说,“带他去房间,扒光了,给我仔仔细细地拍!”他让她站在风口浪尖,再无退路。从前的沈谦,即使难过过,但从没有对此后悔过。他是不容许自己后悔的人。但是今天,他后悔了。
如果没有那一场阴谋,或许,到今天,他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经济人,而她,或许还在影视城为了一个小小的角色守候奔走,或者已经改行。他们不会像现在这样上过杂志封面,摆出适合摄像机的表情。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争吵。别人对她说了不入耳的话,他会一拳打过去,挂彩了,她会帮他上药,或许还会帮他‘行凶’。他自己,也不会在怀疑和嫉妒中艰难度日,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害怕给她带来麻烦而逃之夭夭。
他欠她的,还不了。而他的爱,他想,也改不了了。
因为愧疚,所以没办法拒绝。
他再也不会让她待在风口浪尖。以前奢望可以等的未来,不会再等。想到这,他似乎轻松不少,好像眼前就是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原来,赌上一切,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失去过,才知道自己更在乎什么。他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
调转车头往回行驶一段,上了环城高速。半个小时多,就到达东郊别墅。园子里的路灯静静地亮着,走廊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沈谦不想多留,把车在门口停住。管家徐玉龙迎了出来,憨厚的面上是慈祥的笑容。他让警卫把停去车库,然后跟着沈谦一前一后进门。边走边向沈谦报备,“先生今天气色不错,和温小姐在花园里聊了一下午。”
沈谦脚下一顿。徐玉龙心会,也停下脚步。劝道,“小谦,先生如今这个样子,你就忍一忍,别跟他生气。有什么事,过一阵子,先生病好了,你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毕竟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不明白沈荣坚持站在温灵一边是什么原因,也不明白沈荣为什么那么坚决地反对沈谦和顾清扬交往,但在沈家三十年,他了解他的主人。沈荣虽然不是一个品行俱佳的完人,但是,对待身边的人,不管是家人、朋友,甚至是照顾花园的花匠老于,都是挑不出毛病的。就像封建社会的大家长,雷厉风行地敛财聚财,把一家人的生活扛在肩上。沈谦的出现让人意外。那时候沈明刚死没多久,沈荣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沈谦就像是一只希望的火种,落到沈家,点燃了一片沉寂的死灰。沈荣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儿子的喜欢与爱护,丝毫不亚于大儿子沈明和亲自养大的齐浩。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冷静严苛的爱,容易让人与无情混淆,但也仅仅是某些人而已。
“我明白,徐叔。”徐玉龙是个亲和慈祥的老人,沈谦很难给他冷脸。而且,沈谦也不想在事情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候搞得人尽皆知。
沈谦已经重新起步,问道,“温灵在哪?我去看看她。”沈谦几乎一刻也等不了,要跟温灵把话讲清楚。而沈荣那边,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沈谦难得的温存让徐玉龙面上一喜,徐玉龙以为他终于服软低头,心里替沈荣高兴。说起话来,一个长辈最淳朴的喜悦,“哎,好,小谦,温小姐在二楼最里边,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明天一早我爸那里还得您照顾,您去睡吧。”
沈谦这样拒绝,徐玉龙也不好继续赖着。年轻人说私房话,自己再呆着就有些为老不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