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还没有接触几天,你相信有那回事儿吗?我就不信这个邪!”林烨执拗地说,“选调阮小梅同志是经政法委书记办公会集体议定的。 如果不调他,我们选调的又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旁人又议论怎么办?”
黄部长本是一番好意,却被林烨的话顶了回来。组织部因为没有正当理由否定林烨的意见,加之钱四维表态“尊重林书记的意见”,阮小梅的调令很快就下达了。
郎群听说林烨将阮小梅正式调到政法委,欣喜有了进一步编造林烨与阮小梅风流韵事的素材。他既想庇护姐夫,又想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只能暗地使劲儿。专案组撤销后,他的拜把兄弟、专案组成员刘岳,把姚富财的供词、专案组讨论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部透露给了他。
郎大胜在姚富财被拘传的第二天,气冲冲地跑回了乡下,不想再管他的事了。然而,子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姚富财虽不是亲儿子,可“女婿是半个儿”,哪能想丢就丢得开的。
郎群每次见了郎大胜都说:“姐夫只有轻微的违法行为,都是林烨在搞鬼。爸,现在只有您能救姐夫,不要让他坐冤枉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夫姐姐辛辛苦苦创建的家业毁于一旦啊!”
郎大胜对郎群的话半信半疑,他并非活在真空里。在亲情的煎熬中,郎大胜多次与钱四维商量对策。钱四维说:“从案情上看,想无罪释放,目前还不行,待时机成熟再说。”
这天,郎群带了郎夏荷一起去见父亲。他说:“爸,姐夫的案子因证据不足,公安局提出起诉意见后,检察院第二次退卷补查了。由于取证难度大,办案经费紧张,局里就把案卷压在那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姐姐去探监,看到姐夫的乙肝又复发了,病情很严重,我们得想办法把姐夫取保候审出来。”
郎夏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道:“爸,您能忍心看着他死在监子里吗?还是赶紧找人吧,再拖下去只怕要没命了……”
郎大胜怜悯女儿,望着郎群,“你打算怎样搞?”
郎群说:“取保候审手续好办,您不用操心。我们争取春节前把他接出来。姐夫一出监肯定可以把案子翻过来。我担心的是林烨插手,他一插手就前功尽弃了。如果他能外出个把月就好了。爸,您找找钱四维,他能把林烨搞定。”
“好吧,钱四维那里我去找。”郎大胜答应了,又叮嘱说,“具体事由夏荷去做,郎群不要出面。”
郎群对如何去找医院的亲戚,看守所又去找谁,一一向郎夏荷作了交代。
元旦刚过,林烨就接到地区组织部通知,到地委党校学习,时间一个月。
农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天色灰暗,寒风阵阵,绵绵细雨夹着沙雪簌簌下着,在空中形成无数密密麻麻的斜线。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严寒使整个县城显得阴沉而冷清。
唯独帝豪酒店门庭若市。一大早,姚富财一家老小就不时探出头朝外张望。他的亲友、哥们儿提着鞭炮纷至沓来。郎夏荷忙着招呼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十点三十八分,“嘟——”一辆桑塔纳停在大楼前。
“来了!”随着一声惊喜的尖叫,客厅里的人一窝蜂挤出门口,冒着雨雪,点燃鞭炮。一时间,“噼噼叭叭”的响声震耳欲聋,双坡岭街笼罩着呛鼻的硝烟。
鞭炮足足响了半个小时,犹如旧社会大官荣归故里。鞭炮声一停,姚富财得意洋洋地跳下车,不时地用十个指头梳理着蓬松的头发,与道贺的人群一一握手致谢。进了大门,在哥们儿的指引下,他跨过厅中央的一盆熊熊燃烧的木炭火。据说这样可以烧去厄运和狱中的秽气。姚富财跨过炭火后,郎夏荷给他打了盆热水,帮他梳理头发、洗脸刮胡子。
不一会儿,姚富财里外换了个干净,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入了酒席。接风的人群坐了满满三桌,大家频频举杯给姚富财敬酒 。
“大哥受罪了。来,为你干一杯!”
“去他妈的!凭宝哥的本事,陈奕农、林烨算什么东西!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极尽阿谀奉承之辞。
姚富财站起来,两手抱拳说:“谢谢各位朋友相助,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他端起酒杯,“为表感谢,我敬大家一杯!”
全体来宾起立,一齐举杯。
接连几天,姚富财按照哥们儿的主意,开着轿车,顶着飕飕寒风,在城关镇的主要街道上奔驰,到处抛头露面。
帝豪酒店在锣鼓、鞭炮声中重新开业。
然而,帝豪酒店“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冲击着赧水,激起了怒涛!
“姚富财放出来了,他家里的鞭炮放了一箩筐,响了半个多小时。”
“人家有靠山,奈得他何?”
“如今啊,关系网可以网住一切,金钱可以买通一切,有权、有钱就行,什么法律不法律的!”
……
林烨休完春节假回到县里,听到姚富财被取保候审的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责,为什么三四个月不去过问这个案子?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公安为什么不按检察院的意见及时补查,反而将姚富财放了出来,是谁在暗中操作?
政法委调查的结果使林烨忧心如焚。姚富财案移交给公安局后,局里安排雷一鸣去侦破另一起重大凶杀案,由刘岳负责继续侦查,刘岳压下案卷未去做补查。恰恰这时,组织部又安排他到地区党校学习一个月。姚富财正是在此期间因病被取保候审的。林烨知道这些绝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结果。看来从县委到公安局都有人在袒护姚富财,上下串通一气,扶持着这个黑恶家族。人民群众心不平,气不顺是可以理解的。林烨暗下决心,对姚富财一案定要一抓到底!
政法委书记会研究,重新组织专案组:原专案组成员稍做调整,由雷一鸣任组长,用政法委办公室小何换下了刘岳。
正开着会,钱四维进来了。林烨打了声招呼,说:“钱书记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研究重新成立姚富财专案组。”
“我没有接到你们的通知,来参加这个会不好吧? ”钱四维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坐下来。
大家神色尴尬地望着林烨。
“哦,是这样的。我原想政法委研究后再向你汇报请示,然后提交常委会讨论。”林烨向钱四维汇报了相关情况。
“小何是搞业务的,事情那么多,忙得过来吗?”钱四维望了聂彦一眼,“最好要阮小梅参加,这样不会影响委里的工作。”
聂彦看了眼林烨,说:“小阮业务不熟,只怕担当不了这个重任。”
“怕什么!雷一鸣是骨干,主要靠他。这对小阮也是个锻炼嘛。” 钱四维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
林烨揣测着钱四维的用意,无非是想利用阮小梅掌握情况,便说:“就按钱书记的意思提交常委会讨论吧。”
常委会听取汇报后,大多数同志认为,必须下大决心,采取得力措施,查清姚富财的犯罪行为。
晚上,林烨邀了张邵武出来散心。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了赧水河畔。
林烨站在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感心情舒畅。一弯新月高高地悬挂在天空,赧水河波光鳞鳞,岸边黑黝黝的灌木披上了一层银灰的薄纱。好一派恬静幽雅的田园夜景!林烨脱口咏出杜甫的诗句:“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怎么,在我这个大老粗面前咏诗遣兴了?”张邵武调侃道。
“哪里哪里,不过触景生情罢了。老张,你看这里多好!连空气都是清新甘甜的。没有城镇的喧闹,没有人事的烦恼。我真想过几天优游自在的田园生活。”林烨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来。
“基层工作不好干吧?”张邵武也跟着坐下。
“工作累倒不要紧,我感觉的是心累。”
“有几个领导像你这样死心眼办事的。很多事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应付过去就行了。你看钱四维不就是哼哼哈哈地作些指示!从来不干具体事。哪像你,累死累活地冲在第一线。”
林烨不想在背后特别是与下级面前议论领导,尽管是战友。他把话岔开,说:“在其位谋其政,社会治安搞不好,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心里不痛快。”
“大家都说你事业心强,有领导魄力,公道、正派,只是办事太认真了,在你手下干活觉得很累。”张邵武停了停,试探性地说,“还有一点,不知你爱不爱听?”
“你只要把我当做战友,爱听不爱听都会说。”林烨笑笑。
“你呀,刚直中还要加点儿柔韧。”张邵武顺手捡了一根干树枝,“啪”的一声折断了,“你看这根树枝没有柔韧性,一折就断。老战友,我送你一句话‘木匠吊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烨感到张邵武话中有话。
“姚富财的案子有人找过你吗?”张邵武问。
“暂时没有。怎么啦?”
张邵武说:“难就难在人际关系复杂。如果能把这个案子拿下来,确实是为金沙县除了‘恶瘤’。我担心,打不着蛇反被蛇咬。”
“这话早有人对我说过。这我不在乎,我只考虑,案子查不清楚便是失职,不好向县委和金沙的老百姓交代。”林烨说。
闲扯了几句,张邵武说:“你也要注意身体,抽空多照顾一下嫂子。”
两人一直聊到十点多钟,张邵武见太晚了,坚持送林烨回家。走过县检察院门口,林烨看见一人朝对面的帝豪酒店走去,忙说:“老张,你看那人是谁?”两人定晴一看,都有些吃惊。
林烨拉着张邵武退到街角,看着姚富财点头哈腰地将钱四维迎进酒店。
回到县委招待所,林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匿名举报电话中的“县官”难道就是他?金山矿难不了了之,会不会是他精心策划的?下午常委会刚听取了专案组的汇报 ,他就向姚富财去通风报信了。
林烨觉得必须向陈奕农作一次汇报了,便径直去了陈奕农家。
开了门,陈奕农有些疑惑地望着林烨 :“这么晚了,有急事?”
林烨讲了刚才的一幕和匿名举报电话、检举信的事,说:“主管政法的书记是这样,下一步的工作就更艰难了。”
陈奕农显得也很震惊,停了会儿,说:“先不要惊动他,你要专案组继续侦查。”
六
钱四维叮嘱郎大胜、姚富财快去找地区检察分院起诉科汪科长。钱四维与汪科长是同学,而且一直联系密切,互相照应着。他给汪科长打电话说:“我有个亲戚叫姚富财,他有点事儿,会去找你,请鼎力相助。”汪科长问:“什么事?”钱四维说:“到时你就知道了,电话里不便说,也讲不清楚。”
当晚,姚富财一家似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郎夏荷带着哭腔直埋怨男人不该出风头,从监子里出来,好像是做了大官回来,又是放鞭炮、摆酒设宴庆贺,又是开车兜风。不要说别人有意见,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惯。如果出来后低调一点儿,街坊邻居不知道,县委领导不知道,案子不声不响地拖下去,过了风头或许就不了了之。
姚富财窝在沙发里吸烟,呵斥道:“呸,你懂个屁!你整天除了打麻将就是买衣服,还懂什么?遇到屁大的事儿就大惊小怪,啰里啰唆。我就不信斗不过他们!”他嘴这么硬着,心里却直发怵。
“吵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吵。”郎大胜制止道。他明知姚富财取保候审搞了鬼,但心底认为县委再次成立专案组是小题大做,故意整人。他吩咐姚富财:“按钱四维说的办。”
天未亮,姚富财就开车风驰电掣去拜访汪科长了。
汪科长在家里接待了姚富财。姚富财把一箱中华烟和一箱五粮液搬进门,随手将装了一万元现金的礼包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寒暄几句后,姚富财将情况说了,他恳求道:“汪科长,这次要靠你救我了。能不能给县检察院去个电话,要他们不起诉?”
汪科长见姚富财出手阔绰,便对他颇有好感,说:“你这事比较困难。我不能平白无故地去干预县里办案,更不能指示他们对哪个案件如何处理。”他放低声音说:“我看这样,你去找找《资赧日报》、省城《商业时报》,要他们对这个案子曝光,为保护私营企业摇旗呐喊。舆论一扩大,我就有借口了解、过问案情了。”
姚富财很为难地说:“汪科长,报社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只怕……”
汪科长思索片刻,右手拇指与食指摩擦着做数钞票的动作,说:“你是做生意的,如今办事只要有这个就行了。”
姚富财茅塞顿开,频频点头说:“这个我懂,我懂。这是现在办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