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报社我没有朋友，省城《商业时报》汪编辑是我大学的同学，我给他去个电话。只要按我讲的去做，准能办成。” 汪科长见姚富财脑瓜子灵活、转弯快，兴致更高了。
姚富财与汪科长道别后，火急火燎地去了省城。
到达省城已近黄昏。姚富财提了两条大中华烟，两瓶五粮液，想到汪科长非亲非故为什么热心献计献策，不就是钞票在起作用吗？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又封了个一万元的大红包。
车驶进《商业时报》社院内，姚富财按汪科长说的地址敲了敲门。汪编辑早接到了汪科长的电话，开了门，姚富财自报家门，边说边把礼品放在了客厅的一个角落，将红包当着汪编辑的面放在礼品袋里。
姚富财声泪俱下地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了一遍。汪编辑认真地做着记录，待姚富财讲完，义愤填膺地说：“金沙县这样乱搞还了得！那个姓林的不想要他的乌纱帽了？”
“这事儿就全靠您帮忙了。我姚某虽无能，却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事成之后会好好感谢您。”姚富财一脸可怜相。
汪编辑思索一会儿说：“我一家报纸曝光没问题，但分量不够，最好是联合省会的几家报社和电视台，从不同角度曝光。你在这里待两天，我给你筹划一个记者招待会，不过，你可要破费些了。”
“没问题。”姚富财从包内取出两叠钞票递给汪编辑，“先给您两万元，如不够再拿。另外，只要按您的意图刊登了文章，不论大报、小报、电视台，我给每家媒体两万元赞助费。”
“好！”汪编辑接过钱，说，“我尽快为你安排。”
记者招待会如期在富丽堂五星级大酒店举行。到会的有 《商业时报》《经济报》《法制报》、省电视台等十多家媒体的记者 。
姚富财毕恭毕敬地给大家三鞠躬，将汪编辑亲自起草的《金沙县政法委书记林烨制造冤案，恳请新闻界维护私营企业主合法权益》的报道给每人发了一份，每个材料里都夹了个一千元的红包。
大家把红包塞进口袋，认真地阅读材料。开始只是交头接耳地谴责政法委书记执法犯法，接着是一片嘈杂声。
汪编辑见时机已到，站起来慷慨陈词，提议组成记者联合调查团赴金沙县，各家媒体同时曝光，维护民营企业和企业家的合法权益。
会场顿时一片沉默，大家知道组织记者调查团要向省、市宣传部报告，得到批准后才能成行。
姚富财见状，急得站起来，恳求道：“大家一定要救救我，我现在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 话音未落，会场笑声一片。
姚富财本想附庸风雅，好不容易甩了句成语，结果却当场出了丑，神情十分狼狈，他不好意思地说：“大家别见笑，我大老粗不会说话。我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求各位的。为了表示我的真诚，我向大家承诺：谁能伸张正义，把林烨的违法犯罪行为大白于天下，我就付给这家单位赞助费两万元。”
这句话把现场的气氛调动起来了，大家议论纷纷。有记者说：组成记者团兴师动众，太张扬了，而且要经过有关部门审批，估计也不会同意。最好是《商业时报》派记者去调查，见报后我们再视情转载。
记者招待会的酒席热闹了近两个小时才散席，姚富财屁颠颠地到吧台结了账。
汪编辑私下对姚富财说：“记者招待会还是有成效的，但不能完全依靠新闻界。你回去后还是要在林烨身上下工夫。”又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
日夜辛劳，让林烨病倒了。
接连几天，来病房看望林烨的人络绎不绝。有很多人是为姚富财而来，都提了礼品，林烨毫无例外地一一拒收。这些人有本县的，也有地区的；有党政机关、政法部门的，也有群众团体的；有科处级领导，也有一般干部、领导的司机；有代表自己的，也有代表领导的；有熟人，也有陌生人。无权者，则探听案情，说上几句好话；有权者，直接过问案子，暗示“慎重处理”。地区公安处梨副处长托人捎话：“省公安厅郎处长很关心这个案子，处理不好将会带来很多麻烦。”钱四维的堂弟、地委组织部干部一科钱科长特意给林烨打来电话：“这个案子关系到民营经济发展的问题，地委领导很关注，请你慎重……你不是要求调回地区工作嘛，报告我已经看到了，你家里的实际困难，我会向部领导提出来。”
这天中午，郎大胜、郎夏荷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到林烨病房。郎大胜把礼品放在床头柜上，寒暄几句后，对林烨说：“林书记，姚富财的案子，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尽快结案。”
林烨客气地说，“郎老，您是政法部门的老前辈。姚富财因病取保候审，应该在家老老实实养病，不应东奔西跑。他的一些错误做法，给侦查工作设置了障碍，致使案件复杂化，拖延办案时间。群众对他取保候审后大放鞭炮、设宴接风、乘车兜风等行为非常愤慨。”
一番话说得郎氏父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是洞庭湖的老麻雀，郎大胜连连点头道：“林书记批评得对，我要加强教育。是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凡事悠着点好。”
后一句一语双关，林烨当然听得出来，正想驳斥几句重话，但见郎大胜满脸皱纹、神情憔悴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便语气平和地指了指礼品，说：“我这里用不着，你们还是提回去吧。”
郎大胜神情懊恼地睃了女儿一眼，说：“林书记身体不好，不要影响他休息。咱们先走吧！”
这哪是病房，简直是战场。那些说情者轮番轰炸，直轰得林烨脑袋发胀。林烨也清楚，这些说情的大小官员，包括掌管他头上乌纱帽的权贵是得罪不起的，案子再办下去，他的仕途生涯也就到此止步了。何不按张邵武所说，来个木匠吊线——开只眼闭只眼？想到这里，林烨突然意识到自己灵魂深处隐藏的自私和畏惧！自己一向以公正无私自恃，现在竟为了仕途而打算放弃原则了！他冷静地思考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绝不屈服于邪恶，要把姚富财案件查办到底！
一周后，地委常委、政法委万书记带着秘书，不打招呼就到了金沙县。 万书记下基层时间总安排得很紧凑，没有那么多时间听汇报，说主要是座谈，随便扯扯。林烨就简明扼要地把工作介绍了一番。林烨汇报时，陈奕农、钱四维不时地注视万书记的表情，只见万书记频频点头，一脸的满意。
陈奕农补充了几句后，说：“请万书记作重要指示。”
万书记一边翻着汇报材料，一边清清嗓子，说：“哪有那么多的指示，你们的工作做得很好嘛。”在充分肯定金沙县取得的成绩后，他介绍了当前全地区的社会治安形势，尤其是对打黑除恶工作作了强调。
万书记讲完后已接近十二点，大家簇拥着他前往餐厅。林烨看着大圆桌面上摆着四瓶十五年陈酿茅台酒，菜的档次也很高，心想，“难怪老百姓发牢骚说，一餐饭一头牛，一桌酒一栋楼！”
不过，在官场历练多时的林烨对许多腐败现象早已是司空见惯了。他心里犯嘀咕归犯嘀咕，却与县里其他领导一样，轮番向万书记敬酒。
一个多小时的觥筹交错后，席散了。大家前护后拥地把万书记送至房间休息。
林烨因为是万书记的老部下，加之还有事想单独汇报，就留在房间里。
“万书记真是海量。抓工作雷厉风行，在酒桌上也有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气魄。”林烨笑着恭维道。
万书记笑了笑，说：“老林，你到金沙县后干得很好，为全县集中调处民间纠纷打响了第一炮，社会治安整顿这把火也烧得很好。好好干下去，前途无量！”
“这是您领导有方和您的栽培。我确实想在这里好好干个三五年，不过……”林烨欲言又止。
“有什么困难就直说吧！”万书记劝慰道,“不要有什么顾虑。”
林烨将淑云患严重胆囊炎的情况如实讲了，说：“万书记，我知道下来时间很短，实在不好开口，但想到老婆身体太差，小孩无人照料，我想不参加县里的换届选举。”
万书记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是啊，你下来的时间太短了，这么快调回去，只怕地委和组织部不会同意，即使同意了也不好安排。”
林烨表态不好安排不要紧，到地区中级法院当个副处级审判员都可以。
万书记说：“既然这样，你向地委先写个请调报告吧。”
喝了口茶，万书记漫不经心地问林烨：“你们正在办理一个叫姚富财的民营企业家的案子吧？是县委常委交办的还是你的决定？”
林烨回答道：“县委常委会已经三次集体研究，成立了专案组，由我负责协调。”
万书记沉默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是县委常委集体研究决定的我就不说了，你在组织办理中要慎重依法行事。地委、政协的领导，还有新闻舆论界都很关注这件案子。我是关心你才提出来的。”
林烨说：“我明白了，谢谢万书记关心。”
告退出来，林烨心感蹊跷，万书记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专程来金沙县？怎么关心起这个案子来了，刚才在会上作指示时为什么不公开提出来？莫非……他不愿再想下去 。
下午两点半，林烨随同陈奕农、钱四维等人赶到招待所送行。县委办于主任与万书记秘书耳语了两句后, 把六盒上等云雾毛尖和内装毛料西服的三个精制纸袋，提到万书记小车尾箱里。
万书记朝送行的人群挥挥手，小车绝尘而去。
七
姚富财经过一星期的监视治疗，肝功能化验正常，就只有转氨酶高。专案组了解到患者转氨酶显著升高的原因很多，除病毒性肝炎因素，有些药物如氯丙嗪、异烟肼、呋喃西林等，也可引起转氨酶升高。专案组初步认为，姚富财可以排除病毒性肝炎，可能在病检前服用了什么药物。考虑到姚富财取保候审期间一直在进行反侦查活动，决定尽快将他收审。
正当这时，陈奕农却提出了一个令林烨难以置信、无法接受的问题。
“县党代会很快就要召开了，班子需要调整一下。县委的意见想要你任组织部长。我想先听听你个人的意见。”陈奕农说。
林烨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要我去当组织部长？”
“对！”
“为什么作出这样的调整？”
“大家认为你原则性强，办事公道，又有做组织工作的经验，是比较理想的人选。”陈奕农笑着说，“虽然是平调，但位置更重要了。这对你今后的发展也有好处。”
“这样调整真的对工作有利，对我也好？”林烨盯着陈奕农问道，“这是钱四维提出来的吗？您也是这个意见？”
“这不是先征求你的意见嘛。”陈奕农语气平和地说，“这样调整不是说你现职工作干得不好。去年政法工作取得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金沙县的社会治安有了明显好转。老林啊，我看你与钱四维在工作中的矛盾很多，工作不好开展……”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离开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林烨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他打断陈奕农的话说，“我与钱四维的矛盾主要是工作上的矛盾，当然也触及了他的私利。钱四维提出要我当组织部长肯定关系到姚富财一案。这个案子是你和常委会交办的，此案正处在关键时刻，你作为县委书记，就这样要我交卷，要我灰溜溜地离开战斗岗位吗？”
陈奕农被林烨的情绪感染了，说：“你讲的都是实情，但我确实感到无能为力。现在有的事情，明明知道有问题，但又查无实据，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是这样，我觉得更应该继续在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把捂着的盖子揭开，把这个案件办成铁案，向县委和全县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林烨坚定地说。
“好！我支持你。” 陈奕农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又关心地说，“听说姚富财到处扬言要对你实施报复？”
林烨凛然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才不怕这些小人。”
陈奕农思索了一会儿后，说：“从目前情况看，姚富财还不敢明目张胆地采取报复行动。不过，你还是要多提防点儿，少单独行动，特别是晚上。”临走时他还说了句，“党代会选举时，可能有人会发难，你要有思想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