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很多古人有这样的做法。常常留一点剩饭在那里,以备老鼠来吃;为了避免飞蛾扑火自焚,夜里就不点灯,情愿在暗室默坐。当然,如果要点灯看书、做事,他们会用纱布做一个灯罩,所以又有人说:“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像这种纱布灯罩,我老家还有,只不过纱布已经全烂了,光剩下框架,后来又用玻璃灯罩,其作用,都是为了防飞蛾扑火。
在如今很多人看来,这种做法大概很迂腐吧?但这是一种情怀。当一个人能把家里的老鼠、飞蛾和蚂蚁都看做平等众生中的一员,为他们着想,那他对现实生活中的人,该更友善、更可亲吧!而且这种态度会时刻流露出来,别人都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正是这种谦和的处世态度让一个人消灾免祸。
天地间还有很多罗网,叫做天罗地网,人一旦坠入其中,就挣不脱,解不开。天罗地网是人自己为自己编制的,因为贪心多了,亏心事做得多了,树敌多了,人作茧自缚,给自己布下天罗地网,把自己置于重重杀机当中。
心里满怀慈悲,身上一尘不染,你的灾祸就少。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便可为万物立命、天地立心矣。
你对他人有不忍之心,他人对你就有不忍之心;没有不忍之心,那就叫残忍;你对他人残忍,他人就对你残忍,造化就对你残忍!人应该有所为,也应该有所不为,你什么都敢为,就叫为所欲为,你对别人、对造化为所欲为,别人就对你为所欲为。须知,人的福,来源于天地的眷顾、他人的撑持,这些没有了,祸就会来得很快。
时时处处留有余地,自然福多祸少
消灾免祸,还有一个秘诀,就是:留有余地。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留有余地。
东汉末年有个杨修,他生于名门望族,是太尉杨彪之子;他学识渊博,是曹操的宠臣,很年轻的时候就在曹操身边工作。而且,很能猜透曹操的心思,比如,曹操在花园门上写了一个“活”字,他就知道曹操是嫌花园的门“阔”了;曹操在酥糖的盒子上写了“一盒酥”三个字,他就敢跟大伙儿把这盒酥给分了。更重要的是,杨修还是曹操爱子曹植的座上客。在当时的人看来,杨修太有政治前途了。可事实恰恰相反,最后他被曹操杀了。
杨修之死,就死在一个“满”字上,他的仕途太顺利了,他的处境太完美了。就连曹操想考一考自己的儿子,都找杨修出题目。人在得意的时候容易忘形,杨修便把题目泄露给了曹植;人在完美的时候容易招人嫉妒,杨修身边必然有人侧目,也必然会有人在曹操面前打杨修的小报告。于是,杨修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菜根谭》说:
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
任何事情都不要做到满、做到头,要留有余地,以供回旋。可能是怕我们不能透彻理解这层含义,《菜根谭》举了个例子:
爽口之味,皆烂肠腐骨之药,五分便无殃;快心之事,悉败身散德之媒,五分便无悔。
再怎么有营养的美味,吃到吃不下的时候,都会伤害身体,吃个五分饱,就绝对不会有问题;同样,那些令我们内心快活无比的事情,如果做到极致,都容易导致人的声名和道德败坏,但只做到五分,就不会乐极生悲。
“满招损,谦受益。”古人的教诫,实在太令我们受益!
避祸的三个要领
世间的事情,都掌握在人手上。中国传统的为人处世的学问,就是处处注意处理好自己和他人的关系问题。一个人的祸与福,绝大多数也是由人带来的,或者说,一个人,当大家都希望他幸福的时候,他幸福的可能性就大;当大家都希望他出现灾祸的时候,他出现灾祸的几率就多。
个人,是一个人而已;而他人,是我们身边千千万万的人。人千万不要和他人为敌,而要处理好跟他人的关系。这既是修养自己的品德,又可以让自己远离祸害。只要做到三点就可以了:
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别人细小的过错,不要去责备;别人的隐私,不要去揭发;别人过去对你不好的地方,不要念念不忘。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会有错误和缺点,也都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人是有羞耻之心和反省意识的,会时刻反省自己,改变自己,做错了事他会自己调整,不需要我们过多责备,顶多点到为止,须知“响鼓不可重敲”,你敲重了,鼓不但不响,反而被敲破了,何苦?你责备别人细小的过失,别人会恼羞成怒,不但不会改变自己,反而对你产生怨恨,这是何苦呢?
人因为有羞耻之心,所以会有隐私。隐私也是人灵魂深处比较脆弱的地方,我们不要去碰,更不要胡乱去打听,去发掘;发掘出了别人的隐私,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却伤害了别人的自尊心,当别人对你耿耿于怀的时候,你就得小心了。
中国有个成语,叫“既往不咎”,事情既然过去很久了,就不要再去追究。聪明的人把别人过去做的好事挂在嘴边,这些好事也时时影响着他自己和他人,让大家越来越好,而且,你说人家好,人家会心存感激的;愚蠢的人总是把别人过去所做的坏事挂在嘴边,这些坏事也会影响他自己和别人,让大家变得很坏,而且你说人家坏,谁听了都不高兴。别人的不高兴,可能就是我们灾祸的根源。
平常心
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焉知非祸?这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个故事了:边塞上有位老头,有一次家里丢了一匹母马,一匹马可值不少钱啊,所以一家人都很难过,唯独塞翁很平静,他说:“丢了未必就是坏事,未必不能变成一件好事。”过了半个多月,这匹马忽然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匹很健壮的公马,一家人大喜过望,坏事果真变成好事了!塞翁依然很平静,说:“这未必是好事,未必不能变成一件坏事。”果然,乐极生悲,塞翁的儿子贪玩,见到这匹骏马就去骑,结果这匹马性子烈,把这孩子从马背上掀了下去,腿摔折了,一家人又陷入悲哀之中。塞翁仍很平静,这仍未必是坏事啊。孩子成了跛子,很多年以后,边疆战乱,青壮年人都被迫当兵去了,他们都战死沙场,唯独塞翁这个跛儿子,想去当兵人家都不要,得以在家终老。所以,摔断腿这件坏事又变成了好事。
其实,当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是灾祸的开始还是幸运的开始,人生的道路上总是充满了好事和坏事。
人生就像丘陵地区的公路,有一个上坡便有一个下坡,有一个下坡也便有一个上坡。有时候下了一个坡,很久不见上坡,你也别着急,那个上坡仍在前方等着你,只要你一直向前走,今天遇不到,明天、后天都能遇到。下坡会很舒服,上坡会很艰辛,人生同样也要经历这样的起起伏伏。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福和祸,贫和富,是会相互转变的,我们没必要因为这些福与祸影响我们的情绪。如果你现在很受宠、很得意,那你就要记住马上就有耻辱和祸害等着你,受宠、受荣耀的时候没必要得意洋洋;如果你现在很穷困,那也别忘了,经过穷困的一番折磨,你会有否极泰来的一天,在穷困的时候也没必要难过,没必要愁苦。戚戚,就是难过、愁苦的意思。《论语》讲“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所以小人会经常处于愁苦的心态中,唯有君子,坦坦荡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得意的时候不至于得意忘形,失意的时候也不会过于悲伤。
不管是得意忘形还是过于悲伤,其实都是一种情绪,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产生内耗。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它尽量最小化。所以我们心里面要始终想着这个“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不要有特别得意洋洋或者特别落魄失意的时候,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有一颗平常心。什么叫平常心啊,你平常的时候就是平常心。这个很容易做到,关键是要在自己得意或失意的情况下一直是平常心,这样走过来才顺。大喜大悲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心平气和才是福。
山水田园诗和贬谪诗
读古人的诗,读什么?读它的华丽文辞吗?读它的优美意境吗?读它的对仗工整吗?读它的韵律整齐吗?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读诗背后的那个人,读他为人处世的智慧。
说到山水田园诗,我们会想到唐朝的两位大诗人:王维和白居易。
王维二十岁就中了进士,但没几个月就因一些工作上的小过失而被贬官到外地,多年后回京,仕途慢慢变得顺利起来。也就是在仕途一帆风顺的时候,王维写出了大量的山水田园诗。比如《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曰: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在优美的景色和浓厚的田园气氛中抒发自己冲淡闲适的心情。
白居易年轻时代忧国忧民,想有一番大作为,写了很多针砭时弊的讽喻诗,也可能是因此得罪了权贵,他多次被贬谪到地方,仕途极为坎坷。中年以后,他变得消极,诗中山水田园诗变多了,如《池上竹下作》:
穿篱绕舍碧逶迤,十亩闲居半是池。
食饱窗间新睡后,脚轻林下独行时。
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
何必悠悠人世上,劳心费目觅亲知?
可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的官却越做越大。
这些山水田园诗,一方面是诗人心态的写照,另一方面,也是写给别人看的,尤其是写给自己政治上的那些对手看的,写给那些总是防着自己的人看的。言下之意是在说:你别老跟我过不去啦,你瞧,我并没多大政治抱负,我喜欢田园风光,我想归隐田园呢!你们也别防着我啦,我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的,我过好自己恬淡自如的生活就够啦。这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保护自己,这可能也是山水田园诗在古代如此盛行的一个原因。很多诗人在诗里都不停地嚷嚷,说喜欢田园生活啊,要归隐田园啊,可实际上,大家不但没有归隐,反倒官越做越大。
有位爱喝酒的朋友曾对我说:“人生就像酒席宴前,你越说不喝,别人越劝你喝。你越求功名利禄,功名利禄离你越远;你越不要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反而自己会送上门。”这些在诗里嚷嚷要归隐田园的诗人,别人对他们会放下戒心,他们障碍就少了,甚至会有更多的机会。大家喜欢把升官的机会给这种不必防备的人,因为大家认为他即使当了高官也不会排挤别人,所以捧他。
还有贬谪诗,也就是在贬官的时候写的诗,其风格大为不同。比如高適的《别董大》: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时候,高適也很落魄,董大,也就是董庭兰,也不得志。两人送别,高適的诗居然如此慷慨激昂,鼓舞人心!如果说,那些山水田园诗是写给别人看的,那么,这些贬谪诗则是写给自己看的。
这也许是诗歌的本质,古人不会告诉你,要靠你自己去悟。我相信洪应明悟出来了,所以《菜根谭》说:
从热闹场中出几句清冷言语,便扫除无限杀机;向寒微路上用一点赤热心肠,自培植许多生意。随缘便是遣缘,似舞蝶与飞花共适;顺事自然无事,若满月偕盂水同圆。
山水田园之诗,便是热闹场中的清冷言语,它为诗人的仕途扫除了很多杀机,增添了几分顺畅;而贬谪诗,则是诗人寒微路上的炽热心肠,它让人永不绝望,以图将来。
这可以说是从另一个角度对山水田园诗和贬谪诗的一个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