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很美,那是一种雄浑的美,我和云崖的驼队就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中,我常常觉得骆驼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沙漠这么干旱,它们怎么能够勇往直前呢,而且还载着我们一行数十人,我每天都能够看到日出,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日落,云崖也最喜欢日落。其实早在长安的时候,云崖就说,他喜欢日落,他常常跟我描述大漠时的落日,他描述这些的时候,眼睛总是亮亮的,而那时,我真正看到了大漠上的落日,紫,你永远也无法想象那一种感觉,当你绕过高高的沙丘,又大又红的落日骤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时的那一种震撼,有很多次,我向着远方的落日,跪下,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震撼吧”
“哀家不要听什么日落,哀家只要听关于云崖的”紫的指甲刺进了肉里,可她并不觉得疼。
“太后,别急,就要说到云崖了”无忧缓缓地说道。
云崖看见无忧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朵蒲公英,不由笑道“无忧大少爷,这是哪个女子的还礼啊?也真不值,你一个好好的古董玉佩,竟然换回一朵毫不起眼的蒲公英”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意义蛮深刻的啊!”无忧又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怀里“语嫣说,蒲公英意味着自由,终有一天,我会给她自由的”
“自由?”云崖依然笑着“在我的故乡,蒲公英的花语是追随,是无法停留的爱”
无忧想了想“有意思,追随,就包括追随自由嘛”
“无忧,你真的能够给她自由吗?”云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无忧,后者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云崖,紫呢?她始终还是被带回宫里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受了无数的苦,尽管她不说,我也知道”云崖褪下衣服,指着背部,缓缓道:“无忧,看到了吗,上面刻着的字?”
无忧看见云崖的背上,赫然刻着两个字,字并没有结痂或者愈合,它们鲜明地在那,映着彼时夕阳的光辉,闪着奇特的光芒,无忧清晰地看到,那是清晰的小篆,是韦紫,韦紫的名字。
“曾经,我其实不相信某种玄乎的东西,可是,为了找到紫,我愿意去相信这些看似荒谬的东西,是我让夜长老的夫人雪小北刻上的。自此以后,我经常觉得背部刻着字的地方很疼,雪小北告诉我,说倘若那两个字疼痛着,说明这个名字的主人正在受着痛苦的煎熬,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真的,总之,我的背部一直在疼,从刻上去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疼”
“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感受疼痛,或许,是一种幸福罢?”
“是的”云崖笑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死去的,真的,就要到绿洲了,怎么会有沼泽的呢?我陷了下去,他把我救了上来,而他,竟这么沉下去了,紫,我只能够眼睁睁地看他沉下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直到今日,我仍不相信他死了”无忧看见紫的脸色逐渐发白,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足尖“为什么你不带他回来呢?你怎么让他在沼泽里面呢?你说……”
无忧怔怔地站在那“是啊,我怎么不带他回来呢?我应该带他回来的,可是他死在沼泽里面了,我看不见他了,那么多的泥,很快覆盖住他了,我看不见他了……”
“你走罢……”紫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哀家静一静”后者木然地走出去了。
“且慢……”紫又叫住了无忧,她摊开手心,上面躺着半截梳子。
“太后,这是?”无忧疑惑。
“这是语嫣的”紫无力地说着“你找到她的坟墓了吗?”
“找到了”无忧平静地说着“上面开满了蒲公英。或许,这样,她也得到了自由了,只是,她……”
“你走后的第五天,她就死了”紫看着半截梳子,定定地说“你怎么可以走?你应该带她走的”
“……”后者一时语塞。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紫低着头,喃喃自语,不知道过了多久,紫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拿去,这个”
无忧双手颤抖地接过了半截梳子“谢太后赏赐”
“你可以走了”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再看无忧,而是冷冷地越过他,望向遥远的天空,无忧默默地退了出去。
紫握着云崖曾经送给她的短剑,摩挲着上面刻着的云崖的名字,她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云崖没有死,他只不过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他只是不想呆在长安城了,所以只是想回去了,他不是告诉她,他的故乡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吗?
转眼又到了除非庆典,紫没有参加,热闹繁华的庆典,又与她何干?
“母后?”唐玄宗携了武惠妃和皇后王氏,一同进了百福殿“母后,除夕的庆典怎么不参加呢?天下百姓都惦记着你呢”
“是啊,母后,庆典可热闹了,皇上和皇后都去了”武惠妃恭恭敬敬地说。
紫看着这些比自己还要老的人称呼自己为母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极尽讽刺“哀家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因此不便去了,尔等只管尽兴地赏玩便是”紫淡淡地扫过三人的脸,在王氏的脸上停留了一会,这个女人,曾让身体虚弱的她在烈日之下帮宫女洗衣服,但紫竟然对她提不起恨,她在武惠妃的身上停留了更久,她想,这个女人真的是不简单。
“那宣太医了吗?”王氏装作十分关切的样子,这语气和她的脸实在不是很搭调。
“哀家倦了,尔等自行下去罢”紫挥挥手,她觉得自己很容易疲倦。
所有的人都退下去了,紫站在偌大的大殿之上,云崖的死去让她觉得心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那种得到某种东西之后的充实感就被一丝一丝的抽离掉,直至完全消失殆尽。
“紫?”唐玄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为什么不开心呢?”
紫转过身,看着唐玄宗“皇上,哀家要感谢你知冷知热的关心吗?”
后者沉默了一会“昨夜闯进来的皇甫德仪的弟弟皇甫德宇,朕不是已经恕他无罪了吗?”
“紫?”
“如果……”紫的眼睛微微眯着“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的话,再过些年,也有德宇这么大了”
唐玄宗沉默了一会“紫,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怎么不提?紫很想尖锐地喊出来,我的孩子死了。你以为我能够忘掉了吗?只是,她没有喊出来,就算喊出来,又如何?
唐玄宗轻轻地走了,偌大的百福殿,又只剩下紫一个人。
紫握紧了手,指甲陷入了肉里,微微渗出血来。
李家,她是不会原谅的。
紫想要某种东西,在她的孩子死去以后,她知道那种东西才是她的内心一直渴求的……是更多的权力吗?是……也许……不是……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赶到百福殿的唐玄宗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紫,紫浮在春季的笑容奇怪而诡异,她虚弱地朝唐玄宗笑着“皇上,是不是哀家的身体里太多血了,所以,流了那么久,哀家依旧没有死去?”
“母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唐玄宗俯身轻轻地在紫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的吻是冰冷的“宫里有最好的太医”
“不,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了”紫用力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紫想,她原该死去很多次的了,但是她仍旧没有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紫艰难地举起手,她的手很美,这一双手,可以撷取更多的权力,但是终究失去了她不想失去的人,还有云崖,如果她有足够的力量,那么,云崖也不会离她而远去“皇上,你说,一颗心,只能够容一个人吗?”
唐玄宗握住紫的手,定定地点了点头“朕的心,曾容过你,只是,另外一个女子已经取代了你,你现在,是朕的母后”
紫笑了,笑容疲惫而坦诚“皇上,原谅,紫的心,从未容过你,紫的心,一直装着那把短剑的主人”
“紫,为何说这些呢?”
“因为,我要走了,我要去找他们了”紫安静地闭上眼睛,她太累了,她在想,其实,上天在折磨她,有许多离去,是没有告别的,是孤独地死去的,像云崖,像兰烟和语嫣,她愿意像他们一样孤独地死去。
“紫,朕爱你的,很爱很爱,紫?”唐玄宗的声音在偌大的百福殿显得空洞而怪异。
只是,紫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她只听见梨花飘落在地上轻微的声音,她看见了云崖朝她走来,她想,他再也不会离开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