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紫淡淡地回答道。
“死了?”宫女反问。
“对,死了,男人是喜欢负心的”紫依旧淡淡地说,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复述着那个故事,很久以前祖母跟她讲的天人的羽衣的故事。
六月,睿宗葬于桥陵,谥号玄真大圣大兴皇帝,自此,他的太上皇时代,结束了,作为李唐皇室的成员,如他那样做过皇嗣,又曾被建议过做皇太弟,而且还做过太上皇的,没有第二位了,不仅如此,在所有的帝王当中,有做过皇帝的父亲者并不稀奇,但是同时又拥有一个也做过皇帝的母亲就不多了,父母都做过皇帝的,恐怕,历史上就只有他和他的哥哥唐中宗。
举国皆蒙在太上皇驾崩的哀伤当中。
紫偶尔会往桥陵的方向望一眼,她听说太上皇就葬在那里,她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灵魂的,如果有灵魂,那太上皇的灵魂会不会飘回来,再问她:“你和隆基?”然后咳声震天。
有一天,当清晨的阳光从木板的裂缝处穿进来的时候,紫已经醒了,她坐在床沿,手里握着半截梳子,对着铜镜一缕一缕地梳着头发,她记得,很久以前,语嫣就是拿着另外半截梳子在烟雨楼上梳头发的。
门开了,一个太监高声对紫喊道:“叶紫,接旨!”
紫木然地跪在地上,她想,太上皇终究是舍不得她,她终究得追随他而去,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只不过死法不同罢了,或者是一瓶毒药,或者是一条白绫,再或者是一把明晃晃的能够照的到她自己的刀。
“先帝晏驾,封叶氏为昭成皇太后,迁居百福殿”这个太监很快念完了圣旨“叶紫,还不快领旨?”
“叶紫谢主隆恩”紫双手接过圣旨,唇际浮起了一抹怪异的笑,直看得塔内的人心里一遍一遍发冷。
太上皇没有让她死,是太上皇临死时候下的昭吗?还是李隆基下的昭?紫疑惑地站在原地。
“皇太后,您可以出塔了”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说“现在可以起驾到百福殿了吗?”
紫冷冷地转过身,淡然道:“起驾,去百福殿”紫走出了那座高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有点难以置信自己真的从那一座高塔上出来了,而且,她是以皇太后的名义出来的。
到百福殿的第二天,紫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李隆基,一瞬间,紫觉得无比的讽刺,她竟成了他名义上的母亲“皇上,请起”紫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身后簇拥着一众摇着孔雀羽毛扇子的宫女。
“母后最近可好?”唐玄宗十分恭敬地问着,脸上丝毫没有不自然。
紫在他的脸上,搜寻不到什么“托皇上的洪福,哀家好的很”
“如果母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皇儿,皇儿自全力去办”唐玄宗的脸依然平静如水,紫看不到过往的痕迹,四年了,难道四年能够改变那么多吗?她回想了一下从前的李隆基,又看了看眼前的皇上“哀家不需要什么,皇上无需为哀家劳神”
紫示意周围的宫女退下去,偌大的百福殿,只有她和唐玄宗。
“皇上,这是你的补偿吗?因为四年前那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承诺?皇上曾说,一旦哀家生下儿子,就封他为太子,可是,那孩子死了,哀家也被关进了高塔”
闻言,唐玄宗不语,他的心已经被武惠妃牢牢地攫住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为紫腾开一块心灵的空间,他甚至觉得其实一个人是可以爱很多人的,只不过,时过境迁,一个女子从他的心里淡去以后,他的心又可以重新去接纳另一个女子。
“却用如此讽刺的方式?皇上,你……”紫无语凝噎。
“如果母后无事,那皇儿先退下了,母后保重身体”唐玄宗走了,走得飞快,紫一下子就看不到他的背影。
一群宫女捧着朝服礼冠等鱼贯走了进来,跪下道:“皇太后吉祥!”
“哀家有命令你们进来吗?”紫背对着那群宫女,冷冷地说。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跪下,道:“皇太后,皇上有旨,说明日是皇太后您的册封大典,因此请太后早早的沐浴更衣”
紫默默地点点头,宫女们把衣物等放下之后,又悄悄的鱼贯退了下去,紫安静地站在大殿之上,看着大殿上空垂下来的红帐,她伸出手,把红帐朝下拉着,她讨厌茜素红,这一种红让她觉得怵目惊心,她抱着一大堆茜素红色的帐,胃部一阵一阵地翻腾着,她忽然想起了紫缘宫后园的那口井,而她,她早已不需要冰冷的井水来压住那股想反胃的感觉,她看着自己的手,这一双手,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不是吗?
次日,紫的册封大典举行。
入宫六年,紫第一次站在了可以俯视整个帝国的大殿之上,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生命陡然轻盈了起来,她体会到了站在权利巅峰的震撼。紫突然明白了,她的手,是为了撷取更多的权力而存在的,而她的脚,是为了站在这高高的万人之上的。
紫俯视着皇上唐玄宗和皇后王氏以及武惠妃等等率领百官向她参拜,她忽然想起了她小的时候家中正堂挂着的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傲慢的眼睛和美丽的容颜,却常常令她神往不已,紫不知道,这个女人,当李显成为皇帝并封她为皇后的一刻,她是怎么样的,她也像自己一样,有一种深深的震撼吗?
紫已经不再是天真的少女,也不再需要梦想着蝴蝶的翅膀。
身后凤凰的羽翼,将带她翱翔九天……
时光流逝,紫已经不再去追求所谓的天人羽衣,紫想着,因为,她本就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紫看到了着朝服的无忧,无忧回来了?那么,云崖呢?紫的心雀跃起来,只是,一下子又安静了,就算云崖回来了,又如何?
无忧不确认那是不是紫,他看到这个被先帝封为昭成皇太后的女人站在高高的百福殿上,用傲慢而冰冷的眼神俯视着跪拜在地上的百官,他记忆中的紫,是如水一样柔和的女子,虽然他不知道此刻这个叫做皇太后的女子并没有真的朝自己盯着,但他时时刻刻感到她那冷冷的目光。
典礼终于结束,无忧仍旧与父亲一样跪在地上恭送太后回去,他回来了,带回来与云崖所在的小国的使者。而他回来之后,太子已然登基,而先帝已经驾崩。
“无忧公子?”一个小太监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无忧停下来,转过身“公公,何事?”
“太后说,最近想听无忧公子弹曲子,所以请无忧公子道百福殿去为太后弹曲子”
“可是,我没有带琴”无忧摊开手。
小太监不紧不慢地说:“太后说,百福殿有的是琴,请随奴才走罢”无忧只好朝父亲耸耸肩,随太监走了。
“皇太后吉祥!”无忧跪下来,行礼。
是无忧,紫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出去,哀家要安静地听无忧公子弹曲子”紫说完,指了指桌上的古琴“哀家曾听过你的曲子,记得否?”
“太后,您是……”无忧定定地看着紫“臣记得,臣怎么会不记得呢?如果太后喜欢,臣再为太后献上一曲”
紫环视了四周“无忧,哀家是紫,韦紫,云崖呢?云崖回来了吗?”
云崖?无忧把眼睛转向别处,他不敢迎上皇太后的眼睛,那双眼睛冰冷却灼人。
“说,云崖回来了吗?”紫看着无忧躲闪的眼神,她的心陡地沉下去,再也扶不上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溺在河里的垂死之人,苦苦地等着救援,云崖的死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似的噩耗,让她瞬间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于是,她沉下去了“他死了?是吗?”
“太后?”无忧轻轻地唤着。
紫回过神来“可以不可以告诉哀家,他是怎么死的?”
无忧的眼光停留在紫手上紧紧攥住的半截梳子,思绪飞到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