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个人又出现了，她靠近我，长长的头巾拂在我的脸颊上，冰冷而柔软。我从梦里睁开眼睛，她没有走，而是真真实实地站在我面前。“别说话。”她对我耳语，声音飘渺而难以捉摸，仿佛它们一说出来，转瞬间就被风带去了。
“跟我来。”她简短地说，转身往前飘去，手中的烛光轻轻摇曳。
我下意识地想叫出声，可是却紧紧地闭着嘴巴，讲不出话来，她要做什么？我全身直发冷，腿在打哆嗦。可我被一股更强大的吸引力趋使着，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面，走过年级大厅的时候，我的胆子开始大起来，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走路的方式更像是飘移，轻盈而且悄息无声，长长的纱巾一直垂到地面上，颜色变换不定。她一直引我到一楼大厅，在那里我看到悲伤伯爵在打盹，所有的雕像都睡着了，连它们都没有发觉我们的经过。
“在这里。”她轻语，一扇紧闭的门就堵在我们面前，她念了句奇怪的咒语，门应声而开。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通往地下实验室的楼梯口，隐约能看到下面的灯光。她迟疑了一下，仿佛心怀恐惧，但还是飘下了楼梯，转过两个弯后，我站在一个类似客厅的房间里，它被墙上无数支蜡烛和火把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在我的面前是一个活动的石板门，从那里面传来威拉德先生和一个女人的争吵声。
现在我能看清楚那女人的样子，她长得并不可怕，反而还很温和，一双亮得奇异的眼睛里满含悲伤，两只尖尖的牙齿从嘴角边露出，没有一点想要吸血、吃人的样子。注意到我在打量她，她将视线从石板门上收回来，“我不能进去，里面有我们天性最害怕的生灵，但我们的朋友被困在里面，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我敢保证，即使这里挤满了人，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小心点，别让他发现。”她说完便迅速地离去，好像她说的那种生灵随时会破门而出将她吃掉似的。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实验室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了，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勉强可以听到一点他们的谈话。
“……我已经快要成功了……上天将给予我新的指示，以使我完全伟大的使命……你们就可以被解除封印……只有帮助我……”威拉德先生听上去很气愤。
“自私自利的疯子，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女人的声音像在使出全身力气在尖叫，她的嗓子已经沙哑了，这种争吵肯定已经不止一次地进行了。
“臣服于我吧！告诉我秘密之火的所在，你们将拥有一切！”威拉德先生的咆哮让我感到大地在震颤，我惶惶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头不小心碰到墙壁上一支蜡烛，它啪地掉在地上，声音不大，但是里面的人却都听到了，因为我注意到他们都默不作声了，刚才激烈的争吵在瞬间停止。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也足以让我吓得拔腿就跑。我的跑步声一定让威拉德先生确信门外有人，所以在我跑到第一道门口时，我听到地下室的那道石板门开了。如果被他抓住，说不定也会将我封印起来，我开始没命地逃跑。
“嘿，你要去哪儿？”
当我穿过二楼教学大厅的时候，悲伤伯爵被我惊醒了，他一伸腿，将我绊倒在地毯上。威拉德先生就要追过来了！我几乎能听到他的喘气声，这让我害怕得动弹不得。
“救我！”我冲他低声喊。
“惹麻烦了？小家伙。”悲伤伯爵笑嘻嘻地说，可是当他听到威拉德先生急促的脚步声时，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置身于一片黑暗中了。
“你看到谁从这里经过了吗？”威拉德先生已经走到悲伤伯爵的面前，我现在才明白，我是在待在悲伤伯爵的身体里面。
“鬼影子都没看见，先生。”悲伤伯爵滑稽地说：“我刚才一直在打瞌睡，是您把我吵醒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威拉德先生走开了。
我要从悲伤伯爵的身体里走出去，可是它死死地按着我的脑袋，不许我稍有动弹。五分钟后，我听到威拉德先生又从这里走了过去，他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我庆幸悲伤伯爵没有把我放出去，被他逮住。
又过了大约十多分钟，悲伤伯爵才肯放我出来，“现在马上悄悄回卧室去。”他向我警告，“不要再犯这种错误，跟威拉德作对是非常危险的，将你的好奇心吞到肚子里去，否则下次我可不一定帮得了你。”
“谢谢。”我感激地说，可是对这件事没死心，我想，我下次一定会小心的。
威拉德先生将一个女人封印起来的事让琳娜格外担心，我想她可能在想自己是否也会落得同样下场，不过布瑞特说学校里从来没有莫名其妙地丢失过学生，这让琳娜宽心了许多。“自私自利的疯子，这真是个极好的形容词，用害人的方式来完全伟大的使命，也只有疯子才说得出这种话。”杰斯的叉子又在恶作剧了，他的盘子里堆满了鲫鱼肉。
“吸血鬼最害怕的生灵是什么？”琳娜问。
“黑色幽灵。”布瑞特故意打个了哆嗦，“让兄弟互相残杀的那种东西。”杰斯哧哧地笑。
“潘尼没这么说。”我立刻纠正。
“我们是从书上查到的，想也想得到，有吸血鬼存在的地方，除了女巫，就只有这种东西出现。”布瑞特说，他伸手去拿草莓饼的时候，把琳娜的饮料打翻了，杯子在地板上打着滚，大声咒骂布瑞特，“小子，我会收拾你的！让我们来决斗。”
“闭嘴吧。”杰斯说道。
“那就是说他是个炼金术士？！”琳娜叫道，丝毫不关心她大吵大闹的杯子，“他让我做的实验难道跟炼金有关？”听上去有些荒唐，她一向最不相信的就是炼金之类的东西，“其它金属块怎么可能变成金子？”这是我们昨天向她重复潘尼的谈话时，她的反应。
“你有点太高估自己了，我认为威拉德不太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杰斯讽刺地说，琳娜不理他。
“他们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比如铁或者铜是不完美的金属，只要有某种促成物将它们转化为完美的物质，就将变成金。是吧，杰斯。”布瑞特说。
“我不记得了，不过琳娜应该看看我们昨天找到的《解说尼古拉的符号》，据说牛顿也非常信奉这本书，说不定她这个天才化学家真能制造出金子呢。”杰斯笑道。
“那都是些想发财想疯了的术士们想出来的东西，威拉德就是其中一个。”琳娜好像已经不愿意尊称一句“先生”了，她大概认为自己近段时间做的实验都是在浪费时间。
“你崇拜他！”杰斯说道，对琳娜快迅的转变显得不可思议。
“人是会改变的，而且他确实是个非常出色的化学家。”琳娜对此不置可否。
“你们说，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女人有没有可能是女巫？”我问。
“开什么玩笑，他不能把一群女人都锁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女巫们集体失踪，除非他把其余的都杀了。”布瑞特还在跟那只杯子纠缠不清，它在桌子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就跳进布瑞特的盘子里，或者撞击他的饮料杯，两只杯子的怒气越来越大，就要打起架来了。
“他的实验室非常大，从来没有人见到过。”琳娜说，“把女巫们全部塞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那他那里倒是挺热闹的。”杰斯看着两只杯子大打出手，把对方都撞到了桌子下面，他把它们两个拿起来，看它们继续打下去。
格林太太走了过来，今天餐厅里的学校很少，她被两只杯子打架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你们这里也很热闹嘛。”她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拎起杰斯的耳朵，“杰斯·菲尔普斯，去碗厨里度过你休息日的两个小时吧，如果觉得太冷清，你可以把它一起带过去。”她指着靠在墙角的扫帚，它最喜欢和受惩罚的学生在一起，好把他们打得直叫唤。
“这是他们的杯子！”杰斯委屈地说，布瑞特和琳娜已经准备好随时溜走了。
“别想在我面前冤枉其他人！跟我走吧。”格林太太毫不留情地说。
我在格林太太身后向杰斯默哀，“祝你好运，可怜的杰斯。”
直到下午四点多，杰斯才被放出来。“她告诉我，她居然忘记把我关在碗厨里的事了！所以直到现在才把我放出来，我至少在那里面待了三个小时！”杰斯抱怨连天，“我差点被那些盘子数落成一只落水狗，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幸亏我不用跟它们做邻居。”
琳娜正在研究《解说尼古拉的符号》这本书，那是四百年前在巴黎首次出版的一本书，我在这里只能把它的书名简称，因为它的书名是那样长，连琳娜都常常记不大清楚。它看上去有些诡异。
“你真的打算研究它？”杰斯不相信地问，它看上去可不那么容易理解。
“但愿我能看到它的原稿，可是图书馆里只有这本书的译本。看看这个。”琳娜指着其中一段说，我们凑过去瞧，可是看不出什么明堂，上面写满了化学奇怪的词语，“‘在经历了从液体到固态的土之后，它将变为纯白色，然后变为火，之后会呈现出最完美的紫色’。这就是威拉德要找的东西，他曾经说过‘秘密之火’之个词，他需要用它们来完成这一步的实验。”
“这代表什么？”布瑞克问。
“代表他已经完成了前两步，现在停顿在第三步，照书上所说，这整个的过程一共需要七步。”琳娜认真地说。
“他倒很有耐心。”杰斯笑道，不把这个消息当回事儿，“够他弄上一阵子的。”
“事实上。”琳娜停顿了一下，像在算什么数字，“他在前两步上耗费的时间，可能已经很多年了，十年，二十年，也许更久。”
杰斯不笑了，布瑞特也把眼睛瞪直了，我惊讶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什么？！”
这家伙疯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只有琳娜镇定自若。
“他精神有问题了！”杰斯叫道：“只为了几块金子，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几十年？”
“不止几块金子。”琳娜说道：“这本书上讲，术士们如果成功，提炼出来的物质可以将任何金属都转变为金子。而且我想威拉德并不是只想得到金子，他想延长自己的寿命，依靠这种物质，他至少可以将寿命延长好几百年。这也并非毫无根据，欧洲中世纪的人们曾有一段时期非常疯狂地炼金，关于历史，杰西卡，你比我知道得多。”
布瑞特和杰斯把脑袋转向我。
“我曾经为了好玩而背了一首诗，是英国诗人托玛斯·诺顿的诗。‘尊贵的教皇和他的红衣大主教们，各个高级主教，连同虔诚的修道院长，众教士，高贵的国王和他的王子，源自最古老血统的贵族，所有阶级的人都渴望分享我们伟大的艺术。大小商人，普通工匠不愿被排除在外，也想来分一杯。人人都着了魔，他们热爱这门艺术，就像爱他们亲爱的领主。金匠尤其热衷于此，我们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每天都能见到金子，撩拨那压制不住的渴望。但我们奇怪，在寻找‘魔法石’的路上，纺织工，裁缝，补鞋匠，贫穷的神父也加入进来！’”
“为了好玩？”布瑞特问：“你到底背过多少东西？”
“也许传说是真的。”杰斯两眼直发光。
“历史上没有记载过谁真的活到了几百岁才死，但那段时间人们确实着迷于这件事。”我说：“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带来许多不幸。”
“除了传说，没有真实资料记载有谁得到过它，可是许多人却为此而疯狂，耗费了一生的精力。”琳娜说，“显然威拉德是其中一个，他不择一切手段地要得到这个传说中的东西。”
我想说我不愿意再插手这件事，威拉德是否炼金并不关我们的事，我不想惹怒这只老虎，布瑞特和琳娜显然也都在考虑这件事，只有杰斯摩拳擦掌，他以为跟威拉德干仗只是为了玩玩，想甩就能甩得掉的。
即使我们不需要管威拉德先生的死活，但是有个人琳娜是绝不会不管的。
“我要回家一趟。”琳娜没说原因就走了。她一定是去赫斯特先生问个明白了，他居然也在练金？！这听起来不像真的。
琳娜的这一趟毫无所得，赫斯特先生吃惊于我们怎么了解有关炼金的事情，他恼怒地下命令让我们老老实实地待在学校里，不许再管这些与学习毫无关系的事。脾气温和的父亲，第一次对琳娜发了火，她委屈地晚饭都没吃，布瑞特和杰斯的好言相劝都没用。
好在圣诞节下个星期六就要来了，学校里已经开始准备圣诞晚宴，一些学生的家长都要来，琳娜还在生赫斯特先生的气，她赌气说绝对不请他来参加宴会。
爸爸提前写信来，向我庆祝圣诞节，可是信里只字未提他们的计划，甚至没有提及他现在的地理位置。我只能从信封上看得出来他已经到了澳洲大陆那一带，他到底在找什么？女巫吗？可是她们不是已经集体失踪了吗？那么他还需要找什么呢？这些问题我不敢写在信上直接问他，赫斯特先生的态度已经让我决定对此事隐瞒一段时间。
琳娜在这个星期里不再去学生实验室了，而是经常一个人躲在图书馆里搜集资料，她没有告诉我们她在做什么，这让我觉得她也参与到赫斯特先生和爸爸秘密的行动中去了。有时她还会躲开我们去秘密拜访潘尼，是潘尼告诉我的，他趁我独自一个人留在卧室里的时候，悄悄溜了进来。
“你们这群爱四处嗅气味的小家伙，到底在做些什么？”潘尼气势汹汹地指着我的鼻尖。
“什么都没做。”我想他可能从哪里知道了我半夜探访威拉德实验室的事情，我决定对他隐瞒。
“别在这种地方做你们不懂得的事！”潘尼严厉地说：“你们会被好奇心断送了性命的！杰西卡，我之所以来找你，而没有直接告诉琳娜，是因为我觉得她对这些事情太投入了，我希望你能比她更明白你们父亲的一片苦心。什么都别做，静静地等待，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问他：“琳娜去找过你了吗？”
“是的，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再告诉你们了，我真是低估了你们的能力。”潘尼生气地敲自己的头，“我告诉你们有关魔语和炼金的事情是希望你们能稍微了解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起码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可是我没想到这反而更让你们走向危险的境地。你们才十二岁，根本还没有力量对抗强大的阴谋，杰西卡，你们必须了解这一点。”
“她问你什么了？谁的阴谋？”我急切地问。
“什么？”潘尼停止住了说话，他惊讶地看着我，我相信那一刻他一定后悔得要命，他没想到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什么？琳娜……”他向后退了一步，一转身便消失了。
片刻后，琳娜走进屋来，一脸的疲惫。我想问她在做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琳娜从来没有对我们隐瞒过任何事！我直直地看着她把被子拉到脑袋上，房间里寂静无声。
“你相信我爸爸是为了金子而做实验的吗？”许久后，琳娜躲在被子里问我。
“不相信。”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他是那么个好人。
琳娜的脑子从被子里钻出来，“谢谢你，杰西卡。”她爬起来跳下床，走到我的床边，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晚安。”
“晚安，琳娜。”我说。
